第15章
歷朝歷代的官員如大浪淘沙數不勝數,趙嫣然從前單提王子騰三個字沈瑜林還想不起什麽來,如今再加上九省統制,九省都檢點,沈瑜林卻是想忘記也難。
那個離拜相只差一步暴斃在赴京路上的王子騰嘛!
這位大人可謂是古今第一黴人,說實話,沈瑜林也想不通,一個幾乎爬上天下官員之首的人,便是沒有多少勢力黨羽,基本的警戒心思也該有罷?
“因用錯了藥,一劑下去人便去了。”
這還不是野史的說法,是切切實實記在正史裏的。他幼時讀史,每每見這段便要大笑不止。
後來他也長了心思,需用藥時必令同他症狀一般的死囚先試了,卻是逃過不少毒殺。
說王子騰倒黴,他是真倒黴,文帝一生征戰,到死只留下一大片江山并二子一女。因幼時颠沛流離,三人也算得上相依為命,今上建國後,将一雙弟妹看得眼珠子也似,長公主平日不顯,論起聖寵來比忠順王爺差不到哪裏去。
蘇明音,可是她的心肝肉。
心肝肉蘇明音顫着手直指王子騰愛子王仁的鼻子,“你做甚拿我,明明是你家馬車差點撞着我!”
王仁幾乎被氣樂了,他老子步步高升,眼見着再升一級拜相有望,他走到哪兒不是被人逢迎着。便是方才,那些所謂京城世家的公子,也是個個巴上來同他搭話的,這小子,居然敢指着他喝問!
殊不知蘇明音心中更惱,他在親近之人面前伏低做小那是他樂意,這人算什麽東西?
莫說這錯兩家都有份,便是他自個兒撞上的,也決沒有在宮門口拿他的道理!
這是面子問題。
“沖撞了爺娘親還敢叽叽歪歪?且在天牢蹲着罷!”王仁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待你老子來了,爺再同他說說你的教養。”
蘇明音氣極,剛要開口便嗆住了,連連咳嗽起來,不一會兒,面色便漲得通紅,額上鼓起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尤為駭人。
沈瑜林一驚,忽然記起蘇明音曾說他是有不足之症的,再顧不上看戲,扯過随行的司儀太監道:“快,快去尋太醫,說雲極侯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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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則宮中延請太醫須層層申報,可蘇明音不同旁人,便是聖上專用的三位禦醫,也是随傳随到的。
那司儀太監朝前方車駕張了幾眼,頓時吓得魂飛魄散,連規矩也顧不得了,立刻轉頭朝太醫院奔去。
沈瑜林見王仁冷笑着還待說些什麽,立時喝道:“放肆!”
安撫好了自家夫人的王子騰剛出馬車,便見一少年旋身,三下兩下,連連制住四個王府家丁。
跌坐在地上的蘇明音雙眼緊閉,張着嘴拼命地呼氣,沈瑜林不通醫術,也不敢動他,蹲在旁邊為他撫着背順氣。
王仁卻是反應過來了,他本就是個沒眼力的,狠狠道:“又來一個是吧?好小子!敢說爺放肆......”
蘇明音這般人事不知,沈瑜林實在無心同他糾纏,冷冷地看了王子騰一眼道:“王家好家風!”
說着,不去看他反應,小心地從蘇明音頸上摘下一塊玲珑暖玉的令牌,擲進王子騰懷裏。
“且去聖上那裏分辯罷。”
......
宮門口不是沒有侍衛看着,只是礙于王子騰位高權重,不敢多言罷了。各族子弟中,有能力的入仕為官,受寵的捐個龍禁衛,那些半上不下,腦袋也不甚靈光的便是這些看宮門的。
此刻見事有反轉,一隊侍衛互視幾眼,領頭的便比了個手勢。
卻是拿住了那幾個王府家丁。
王子騰初聽那句威嚴十足的“放肆”心中便是一咯噔,此刻玉牌在手,一僵,緩緩低下頭,那玉上的刻痕卻是......
“雲極”。
淩霄之雲,盛極榮極。
☆☆☆☆☆☆
“長生是最受不得氣的,便是皇兄也不曾對他說句硬話來,如今氣成這樣……”
景儀長公主三十如許的年紀,面容卻恍似二八少女,眉目間含憂帶憤,伏在蘇明音榻前哭着。
她倒不是為了旁的,這日正是大年夜,自家兒子便教人觸了黴頭,若不好生化解了,只怕要出事。
她也聽過那王子騰,皇兄曾言他再歷練些時候,當為輔相,只是既教她的長生成了這般模樣,便莫怪本宮斷了你的青雲......
此處正是帝王寝宮,乾坤殿。
晉高祖姬宸歆揉揉額頭,道:“雲極侯怎麽樣了?”
正在把脈的老禦醫忙跪了,字斟句酌道:“啓禀聖上,雲極侯并無大礙,只是一時氣怒攻心,胸中郁結不散,微臣已着人開了方子......”
“罷了,你親自去煎藥。”
“喏。”
......
景儀長公主恨恨道:“能做官的人多了去了,皇兄就偏要用這王子騰麽?”
姬宸歆摸摸她發頂,嘆道:“培養一個相才不易,陳仲先快做不動了。”
“皇兄!”
姬宸歆看看昏迷的外甥那蒼白臉色,眯眼道:“不過,這些年他順風順水的,想必有些浮躁了,且先冷他些日子瞧瞧。”
景儀長公主咬唇,不甘道:“皇兄不是贊過沈襄有大相之才麽?”
“呵,”姬宸歆輕笑,“謀臣為相,至少得有份從龍之功吶。”
景儀長公主袍袖下的指尖一顫,自知說錯了話,便岔道:“說來那沈襄的弟子也是個機靈的,聽說方才便是他着人請的太醫。”
姬宸歆拍拍景儀長公主的頭,道:“那小子在側殿候着,可要宣來一見?”
蘇從博管得嚴,蘇明音自小便沒什麽朋友,這些年提得最多的便是沈瑜林,長公主問了蘇從博,只道是沈襄侄兒,人品穩重也便罷了,可姬宸歆卻是将他來歷查得一清二楚,包括自家三子那點兒心思。
晉時男子之間可結契兄弟,婚嫁另娶各不相幹,只要不妨子嗣,一般人也不會計較這些,而俊秀少年間的結契,更是風雅之事。何況姬謙已有子息,所以姬宸歆也不甚在意,甚至有幾分給兒子掌掌眼的意思。
沈瑜林垂着眸任兩個小太監搜了身,又一個老太監為他從上到下整理了一遍衣物,旁邊的內侍一直在提觐見規矩。
恍惚間,好似當年朝聖。
進得殿來,卻不容他多看旁的,只能垂頭盯着地面。
姬宸歆頭一次見過有人能将一套古板的禮儀做得這樣賞心悅目的,道:“擡頭回話。”
這擡頭也有規矩,若沈瑜林真的一昂頭直視聖顏,只怕便是個犯上的罪名,這裏講究擡頭不擡眼,讓皇帝對你的表情一覽無餘,視線卻絕不能越過龍袍。
所謂皇威難測,便是這麽來的。
“喏。”
見那沈瑜林擡起頭來,姬宸歆看去,他容貌果真生得極好,張揚而不犀利,明豔而不妖嬈,偏生又有種彷似骨子裏透出的溫潤氣度,目光沉穩,帶着歷盡千帆後的透澈。
“此番你救下雲極侯,朕心甚悅,不妨說說想要什麽賞賜?”
“學生不敢,學生同雲極侯交好只為本心,若借救人之事得了陛下的賞,學生心中難安。”
這種問題若非是親信寵臣,必是要推辭的,姬宸歆也不勉強,他道:“你自稱學生,是有了功名的?”
“學生仰承聖恩,為開元二十七年江南解元。”
“确是塊良材美玉,明年會試,朕給你留個好官職。”
江南歷來文風鼎盛,得中頭名,文采必是個好的,姬宸歆思忖道。
沈瑜林叩頭應喏。
正在這時,蘇明音連咳幾聲,卻是醒轉過來,景儀長公主本是避在屏風後的,此刻也顧不上了,索性這沈瑜林禮數周全,想必不會多話。
“長生,長生......”
蘇明音嘟囔道:“不要喚我長生......好多人都叫這個......”
長公主忙改口道:“寶兒,可還難受着?午膳也沒用多少,娘親叫人給你做軟碧奶油糕好不好?”
“嗯……哼哼……多放點糖。”蘇明音抱着長公主撒了會兒嬌,彎眸道。
姬宸歆道:“明音,你今日可是把你娘親吓壞了。”
蘇明音見沈瑜林跪在那裏,朝他眨了眨眼,嘻嘻笑道:“因為那家子太讨厭了呀!那個紅衣服的還說要問侄兒家教來着。”
跪在殿外的王仁迎着他老子刀子一樣的眼神,身上一陣陣發寒。
“胡說,寶兒最乖了!”長公主道。
蘇明音耳根一紅,“娘親,娘親,給孩兒留點面子呀!”
沈瑜林卻是又想起那書中“一劑下去,人便去了。”,抿嘴暗笑,這位倒黴的王大人如今惹了蘇明音這個死心眼,一根筋,怕是還有的受呢!
當年在賈府受的折磨他不是不恨,只是不好同後宅婦人計較,如今你這娘家兄長既撞到我手中,哪有輕飄飄放過的道理?
姬宸歆道:“不論是誰的過錯,舅舅還能偏心旁人去?日後再遇上這等事,只報上雲極侯的名號,切莫再動怒了。”
蘇明音張張口,卻不大會分辯這些,習慣性地用那雙鹿眸去掃沈瑜林。
沈瑜林半移目光,眼尾微揚,伏身道:“聖上容禀。”
姬宸歆如何看不出兩人貓膩,笑道:“何事?”
“學生到時,雲極侯并未來得及通報姓名,便被王家公子令人按住,揚言要将雲極侯關進天牢。”
蘇明音在一旁不住點頭。
“天牢......”姬宸歆目光一暗。
王仁是個沒常識的,他只道這個唬人,卻不知天牢,顧名思義便是天家牢獄,其間分三六九等,重重守衛,機關無數,只有天子有權關犯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