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相守一生
方雲宣跑到歸雲山莊時已經連氣都喘不上來了,叫開府門,沖進正堂,氣喘籲籲地闖了進去。
四處燈火通明,客人們早就散了,正堂屋裏剛剛撤去殘席,老六正看着幾個仆役打掃屋子,收拾碗筷。
他一回頭,一眼瞧見方雲宣,見他跑得滿身是汗,腰裏還系着一條油乎乎的圍裙,這一路也不知是怎麽着急來着,都到了這裏,還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老六迎上前,不由取笑道:“想起來了?”
方雲宣臊了個大紅臉,看來人人都是記得的,唯獨他這個最應該記得的人卻給忘了。支吾半晌,才問道:“益山……候爺呢?”
老六直偷笑,指指後面,小聲道:“在水榭裏。”
方雲宣謝過老六,穿過回廊,快步往水榭走。
歸雲山莊依山而建,還保留着不少山中原有的美景,這座水榭就建在上次方雲宣他們品茶的涼亭旁邊。從山裏引過一道細細河流,在此處彙聚成一窪碧水,水上修一條曲折游廊,連通水榭兩邊。
方雲宣走到水榭外,遠遠已經看見杜益山憑欄而坐,獨自倚着木制圍欄,望着窗外一池平靜無波的湖水。
方雲宣放慢腳步,心裏自責不已,不只因為他忘了杜益山的生辰,還因為這些日子的怠慢和疏忽。
今日月亮正圓,天上挂着一輪皎潔明月,月影清楚的印在水中,圓圓的一片,随着水紋輕顫,月影也跟着顫動,顯得格外飄忽柔弱,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它便會碎裂。
方雲宣走了進去,停在杜益山身後,許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一路上他想了許多托辭,太忙了,忘記了,對不起……
千言萬語在此時此刻都變得蒼白無力,面對杜益山孤單的背影,方雲宣的心猛的揪緊了,他張了張嘴,所有的抱歉全都化成了無聲的嘆息。
方雲宣嘆了一口氣,慢慢靠近,挨着杜益山坐下。
輕輕執起他的手,方雲宣的心一下子漲得滿滿的,那種名為喜歡的情緒萦繞在心頭,讓方雲宣胸膛中鼓動起一股激昂的熱浪。
方雲宣把那手放在唇邊,輕輕碰了碰,“以後我都會記住。每年,不,以後的每一天,我都給你做一道好吃的菜。”
方雲宣沒有道歉,事情已經錯過了,道歉也沒有任何意義,方雲宣只會用他以後的行動來向杜益山證明,他愛他,非常愛。他沒有別的本事,只有做菜這一件事,是方雲宣覺得自豪和驕傲的,他要做菜給他的愛人吃,每天、每日,直到他再也拿不動鍋鏟為止。這樣的白頭到老,相伴不棄,也許沒有半點浪漫可言,可卻是方雲宣最為實在的愛情表現,是他最最直白真誠的心。
杜益山本來就沒有怪他,聽見方雲宣進來,他本想立刻轉身的,可轉念一想,若是把這事輕易揭過去,只怕以後這人更不把他放在心上,因此才裝作生氣的樣子,繃着勁兒不理他。
聽了方雲宣的話,杜益山心裏早樂開了花,他相信方雲宣的為人,他能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這還是方雲宣第一次對他做出承諾,每年、每天,這樣實實在在的承諾比那些花言巧語要可靠得多。
內心甜蜜不已,杜益山卻沒有讓心裏的喜悅表現出來。高興是高興,不過今日這事可不能就這樣算了。
杜益山抿起嘴唇,臉上更加的面無表情,他冷冷對方雲宣說道:“你心中在意的事情太多,今日的承諾也許明日就會被食錦樓裏的雜事替代,讓我如何信你?”
方雲宣一下子慌了,他急忙搖頭:“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比你更重要的,我喜歡你,每時每刻都恨不得跟你厮守在一起。食錦樓沒了,我可以再開,可若失去了你,我……”
方雲宣苦笑一聲,他低下頭,細細想着若是他真的失去了眼前這個人,他要如何是好。痛苦的利齒咬住了方雲宣的心,他心頭絞痛不已,再擡起頭時,不由喉間哽咽,聲音也啞了,笑容再也僞裝不住,他哆嗦着抱緊手臂,慘笑道:“若是沒了你,我怕我會活不下去。”
若是沒有在一起過也就罷了,這幾個月的相處,是杜益山告訴了方雲宣什麽是體貼和愛戀。這份愛戀太過可貴,也太過甜蜜,得到後再失去,方雲宣怕自己真的會支撐不住。
男人之間的愛情是沒有保障的,不只因為沒有可靠的法律憑證,還因為他們的關系是被世人所不齒的。
前一世時就是如此,方雲宣對待愛情沒有堅定的信念,因為根本不可能,所以他選擇不相信。
這一世恐怕還是如此,無論自己會多痛苦,方雲宣也不想讓這番話成為杜益山的負擔,他忙又解釋道:“不,不是,我沒有賴着你的意思,你喜歡我們便在一起,多一天我都覺得滿足。你若是不喜歡,随你娶妻還是怎樣,我都不會怪你……我……唔……”
一個親吻落下又離開,方雲宣還愣征着,許久都沒有緩過神來。
杜益山又氣又笑,伸出拇指輕輕撫摸方雲宣沾濕的唇瓣,恨道:“你啊,可讓我如何是好?”
虧他在這裏想方設法,拼了命的要去弄那一紙婚書,這個人,卻到如今還不信他。
又恨上來,杜益山往後仰身,斜倚在圍欄上,合上雙眼,假意怒道:“我還沒氣完呢。”
又輕笑道:“你不是說你長得醜,怕我下不了嘴麽。你來吧。今日是你理虧在先,于情于理,都該你主動一回,向我陪個不是。”
陪不是?怎麽陪?看杜益山這副大爺似的架勢,這是要自己主動親他?
方雲宣瞪大了雙眼,看着眼前一張俊臉,心裏糾結半天,終于還是狠了狠心,慢慢湊上前去。
他不是不想親,實在是不會親,想主動都主動不起來。硬着頭皮厮磨,嘴唇輕輕碰觸,只覺溫軟的觸感漸漸擴大,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
彼此的氣息混在一起,方雲宣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杜益山有意戲弄,伸手環住他的腰,輕輕摩擦,一面收緊手臂,将方雲宣整個人圈進他懷裏。
方雲宣心跳得厲害,整個人都慌了,手抖腳軟,連站都站不穩。
輕輕碰了碰便快速退了回來,這一吻快得吓人,方雲宣長長的呼吸一口,自己也好笑起來。
深深吸了口氣,方雲宣伸手攬住杜益山的肩頭,又重新吻了下來。
這一次的親吻比上一次甜蜜得多,方雲宣沒什麽技巧,但勝在有一顆足夠喜愛的心,他像每一個陷入情網的愛人一樣,用心的親吻,直到兩個人的呼吸纏繞在一起,空氣裏的溫度逐漸升高,杜益山緊緊箍住他的腰,将他壓倒在身下。
方雲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掙紮出來,杜益山坐起身,笑着看方雲宣一臉狼狽,心中一片柔軟。
這樣下去有點危險,方雲宣慌忙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明月,“這會兒月亮還沒下去,還算十六,我做一道佛手酥給你添壽。”說着話就逃也似的往外走。
杜益山也不敢逗得太狠了,笑着應了一聲,跟方雲宣去廚房。
方雲宣覺得抱歉,把廚房裏的能做的都給做了,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讓杜益山可勁兒吃。
杜益山更喜歡看他為自己忙碌的身影,方雲宣忙了一個晚上,杜益山已經覺得滿足,對這些美酒佳肴倒沒了什麽太大的興致。
近年關時,韋重彥從京城回來,在京中呆了大半年,事情一有了消息,他就立刻趕回廣寧。
一路風塵仆仆,馬不停蹄,趕回歸雲山莊時,已是大半夜。
皇帝已經答應杜益山的請求,年後便會派人來廣寧宣旨,令他去南缰平叛。
韋重彥将蔡明禮的親筆書信交給杜益山,愁眉不展,嘆道:“朝中越發亂了,嚴荊那老賊把持朝政,排擠清流,內閣中幾位輔政大臣的權利被他一削再削,此次平叛,蔡大人那裏怕是有心無力,幫不上忙了。”
打仗不比別的,前方奮戰是一方面,後方補給也同樣是很重要的部分,若是嚴荊從中做梗,在他們去南缰平叛的時候動動手腳,哪怕只是壓下一個月的糧草不給,對他們這些在前線賣命的将士來說,都會是致命的災難。
杜益山聽韋重彥詳細說了京城中的境況,心中也發了愁,如果真像韋重彥說的那樣,他們此行真是兇險萬分,不僅要對付南缰的強敵,還要留出三分心思應付朝中的奸臣,提防他暗中搗鬼。
打開老師的書信,杜益山從頭到尾細細瞧了一遍,不由會心一笑,剛才的愁緒也漸漸消散。
杜益山心中有了底,他收起書信,安撫韋重彥道:“這趟多累你了,一路勞乏,改日我一定做東,為你接風洗塵。”
韋重彥見杜益山剛才還一臉愁容,可看了蔡明禮的書信後,卻變得氣定神閑,顯然是已經胸有成竹。納悶道:“蔡大人信裏說了什麽?離京時他只說這信一定要交到你手裏,你看過自會明白。”
杜益山笑了笑,輕聲對韋重彥道:“當今萬歲又豈是良善之輩,嚴荊這樣放肆,是他自己找死。身為九五之尊,卧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韋重彥心念一動,左右看了看,悄聲道:“難道?”
杜益山笑着點頭,“皇上與嚴荊之間已經起了嫌隙,老師信裏說的明白,姑息養奸,是為了一舉鏟除。嚴荊雖是皇上的親舅舅,有擁立之功,可這些年他不知收斂,一味狂妄自大,在京城外圈皇莊土地養馬,府內建九重院落,逾越之事數不勝數。他如今的勢力越來越大,連皇帝的旨意他都敢違拗。皇上看在眼中,心中怎麽會不惱恨?”
韋重彥也細想了想,一拍大腿,笑道:“是了,我說怎麽幾次見駕,都看見嚴荊那老賊吆五喝六的,皇上那樣疑心重的人,對此都視而不見。原來如此,看來我這次的差事辦的這麽順利,嚴荊倒是幫了大忙。皇上莫不是想借我們的手,除掉這個奸佞小人?”
杜益山站起身,将手中書信就在燃着的燈火前,看着它燒成灰燼,“我謹言慎行,皇上都要起疑,何況嚴荊這樣大膽,除掉他只是早晚的事了。”
又對韋重彥道:“皇上想如何處置嚴荊,我們不必理會,只要他們不害到我們兄弟頭上,其餘的我們大可以見機行事。”
韋重彥點頭稱是,杜益山又問他蔡明禮的身體如何,京中還有沒有什麽異動。韋重彥一一答了,一直聊到後半夜,兩人才各自回去休息。
南缰平叛的事已經定了,調兵遣将,籌措糧草,等朝廷做好準備,年後皇帝就會來廣寧府宣旨。
杜益山不知此事該如何向方雲宣開口,他若是知道自己要用如此極端的方法去換一紙婚紙,讓天下人來承認他們的關系,非跟自己翻臉不可。
杜益山還真有點害怕,一拖再拖,怎麽也說不出口。方雲宣性情溫和,對自己也是一等一的好,可就因為太好了,杜益山才不想看到方雲宣生氣難過。
方雲宣這個人,是輕易不生氣,但生起氣來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