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辰之喜
聚仙居本是百年老店,在廣寧府的口碑極好,生意興隆,已經歷經三代,根基穩固,原本無人能夠撼動。
陳興的祖父做的一手好菜,當年就是他一手創建了聚仙居。陳興父親這一輩,廚藝雖不及祖父,可也是老成寬厚,極為本分的生意人。等到了陳興這一代,因為家裏只有他一個嫡子,祖母疼愛,難免太嬌寵了些。陳興自小就脾氣大,性子急,做菜的手藝沒學會,倒學了一身纨绔子弟的壞毛病。
原先還有父輩管束,陳興還不敢太放肆,自從父親去世,聚仙居由他接管,陳興就開始放開手腳的胡折騰,店鋪不好好經營,卻一心惦記着旁門左道,看見誰家生意好,心裏就氣不岔,就一定要把人家擠兌走。
生意哪有這樣做的?不在業務上精益求精,反而一心想着靠害人取勝?
客人們雖然不管他們生意競争的事,可來聚仙居吃飯,總是想吃到這個飯莊裏原汁原味的特色。陳興的心思全用在了害人上,哪還有閑心鑽研菜色,聚仙居近幾年的生意越來越差,就是因為他們的菜色從來沒有變化,而且味道上也大不如前,誰還總來上當呢。
聚仙居的處境原本就有些風雨飄搖,陳興還不想着好好整頓家業,反而為了擠垮食錦樓,惡意降低菜價,不只如此,最後為了不虧死,還幹脆在菜上做起了手腳。
一道菜的成本是定死了的,他降價降得太狠,短時間內雖然見了成效,讓客人們蜂擁而至,表面上看生意紅火得不得了。可這帳不能細算,細算能讓人肉疼死。真讓小米說着了,陳興純粹是賠本賺吆喝,不僅掙不來錢,反而還虧得稀裏嘩啦的。
這哪能行,才一個月的光景,陳興就撐不住了,從家裏補了五百兩銀子到聚仙居帳上,這才勉強又支撐了半個月。方雲宣那裏天天一道新菜,又便宜味道又好,還有免費的點心贈送,利潤雖然薄,但也比陳興這樣幹賠錢強得多。
陳興眼看着食錦樓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客似雲來,慢慢已經恢複到原本的樣子。他心裏又急又氣,火都拱到了腦門上。如今他是被架到馬上下不來了,聚仙居把菜價降下來,要想再漲回原價,可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如果他擠走了食錦樓,這條街上只剩下他一家酒樓,他漲價還不至于被客人非議。可現在他非但沒把食錦樓擠走,反而還讓方雲宣又大出了一回風頭,這個時候陳興要是把所有菜都調回原價,試問還有哪個客人會來他這裏吃飯?他這聚仙居也別開了,幹脆拿板釘門算了。
這不是自打臉麽?不僅前段時間白忙了一場,還等于告訴全廣寧府的人,他陳興輸了。
陳興真是急了,眼看着錢越賠越多,聚仙居裏每多一個吃飯的,他就要多賠一份錢進去,再這樣下去,真要賠得傾家蕩産了。
陳興沒有方雲宣那個本事,能天天想出新菜色來,沒有辦法,他只好從別處想主意。每日買菜時,專讓人買些便宜菜回來充數,肉用邊角料,原本該用裏脊肉的,改用腰條,原本該用腰條肉的,就改用豬後鞧上的肉。蔬菜上也是如此,鮮菜都不要了,每天傍晚時到集市上收些人家賣剩下的枯黃菜葉子,魚蝦等物也一律改用死的。
如此一來成本是降下來了,可做出的菜味道也不能吃了。
去酒樓吃飯,吃的就是廚師的手藝和菜本身的新鮮。如今的聚仙居,手藝拼不過方雲宣,連菜色的新鮮都下降了,這不是自找倒黴麽?
才幾天的工夫,客人們就吃出不對勁,鮮菜和爛菜的口感一吃便知,無論味道還是顏色,都是騙不了人的。
客人們哪管你有什麽苦衷,酒樓的菜不好,不再來就是了,誰跟你理論去。有脾氣不好的,當衆便掀桌子罵人,陳興也是不好惹的,硬說客人故意找茬兒,反把客人教訓一頓,扔出聚仙居去。
開店的擺譜兒擺的比客人還大、還牛,得,惹不起我們躲得起。
自此之後,聚仙居的生意大減,又過了半個月,情況便來了個大倒轉,聚仙居裏天天無人問津,而食錦樓的生意卻比從前還要紅火。
陳興怒從心起,越看越恨。他這種人,永遠也想不起來是自己先挑事害人,總會把責任和過錯推到別人頭上,好像他才是那個被欺負的人。
陳興恨方雲宣恨得牙癢癢,暗自在聚仙居裏調兵遣将,想用更狠毒的法子去暗害方雲宣。
陳興要如何暗害方雲宣暫且不表,再看方雲宣這邊。
食錦樓的生意恢複如初,甚至比從前還好,方雲宣也總算松了一口氣。不敢懈怠,只把新菜改為十日推出一道,其餘優惠還是照舊,天天有一道半價菜,每桌客人都附贈一道美味點心。
要說起這次反敗為勝,方雲宣做的點心可是立了大功。
菜式再怎麽變花樣,也離不開煎炒烹炸,食材變換全靠廚師的技藝精湛。而點心,除了精湛廚藝外,還要看廚師的心思是不是夠精巧。
點心有甜有鹹,可蒸可炸,手法也多變,揉、捏、搓、卷、抻,壓模、滾沾、鑲嵌,做出來的造型也是花樣百變,比做菜還見工夫。
別的不說,只說一樣——一錠雪茶酥。
這道點心是将白糖、水、熟米粉加香油搓成外皮,再用蜂蜜和切碎的果脯和成餡料,外皮裹上餡料,放進制成銀錠形狀的木制模具裏,壓實一磕,出來的點心形似銀錠,色白如雪,味道清香甘涼。最要緊的是看着就喜興,盛在小盤裏端出來,真像端了一盤銀錠子出來似的。
這樣的菜,誰看了不喜歡。這一道點心就為方雲宣搶回不少回頭客,客人們喜歡,方雲宣更加用心,幹脆從夥計裏分出一個人來,專攻白案,把這些點心做得更精更細,也算給食錦樓裏又添了一樣特色。
九月十六這日,正是杜益山的生日。
接連幾個月忙得暈頭轉向,方雲宣這些日子把全副身心都撲在食錦樓裏,原本還想着杜益山生日時,給他好好過個生日,可這一忙起來,生日的事就被方雲宣徹底忘在腦後。
杜益山也不提醒,這些天方雲宣為食錦樓的生意着急,他看在眼裏,也心疼得厲害。
方雲宣骨子裏自尊、驕傲,認為一個男人必須有自己的事業,要活得頂天立地,不能依附他人。這點杜益山覺得敬佩,若是換了別人,他還會拍着巴掌叫好,喊一聲:真是條漢子。
可這個人換成方雲宣,杜益山就喊不出來了。他看着方雲宣辛苦,看着他忙碌到每天連飯都顧不上吃,看着他為了想出一道新菜,眉頭總是緊緊的蹙着,愁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杜益山只覺得心疼。
生日什麽的都不重要,他們倆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還有無數個生日可以共同渡過,實在不用在意這一次半次的忽略。
杜益山心裏明白,道理也清楚,可到了生日這天,方雲宣還是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他不由還是有些失落。
老六等人起個大早,給杜益山行禮,恭賀他生辰之喜。
廣寧知府馬成安也來親自道賀,還送了一份壽禮、一百份銀絲面和五百個壽桃。凡與杜益山有生意往來的客商,也都陸續送來了壽禮。
杜益山在歸雲山莊設宴,招待各位前來道賀的客人,老六問起方雲宣,杜益山苦笑一聲,嘆道:“別告訴他了,食錦樓的生意才剛剛有了起色,這會兒離不開人照應,生日也不是大事,還是不要讓他兩邊跑了。”
杜益山語間落寞,老六哪裏看不出來,不由也怪方雲宣太馬虎了,那樣細心周到的一個人,怎麽對杜益山卻這樣不上心。
方雲宣一整天都在食錦樓裏忙活,到晚間才有工夫喘口氣。
大堂裏只有兩個小夥計擦抹桌案,方雲宣坐在椅子上,不時在肩頭揉捏兩下。
背後突然探過一雙小手,攥成拳頭在方雲宣背上來回敲打,還問道:“爹爹,還累麽?”
楠哥兒上了幾個月學堂,認了不少字,性情也更加敦厚穩重,看見父親整日忙碌,從學堂回來,不是幫忙幹活,就是幫方雲宣揉腰敲背,貼心得很。
方雲宣抱起楠哥兒,一身疲累都消散了不少。他笑道:“爹不累,爹看見楠哥兒就不累了。”
楠哥兒笑彎了眉眼,倚在方雲宣懷裏,絮絮叨叨的講着學堂裏的趣事。
“夫子說了,溫故而知新,一會兒楠哥兒還要寫一篇大字,再把千字文背起來……”
父子倆說着話,楠哥兒突然想起什麽,從袖子裏摸了半天,摸出一張寫了大字的宣紙,遞給方雲宣,搖晃着小腦袋,得意道:“這是楠哥兒給杜叔叔的壽禮。爹爹,你看,我特意向夫子學寫的壽字,一共一百個。”
方雲宣如遭雷殛,腦子裏一下就懵了,慌忙問道:“今日是九月十六?”
夥計們都笑,答道:“師傅怎麽了,您昨日才給我們發的工錢,一月一結,昨日是十五,今日可不是十六麽。”
方雲宣整個人都慌了神,放下楠哥兒,讓夥計們幫忙照看,連衣裳都顧不得換,一溜風似的沖出了食錦樓,直奔城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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