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城投宿
天到正午,方雲宣等人已經進了小城。城裏只有一條大街,一眼望去,直通南北,城內的五百餘戶人家,如同棋盤上的格線一樣,整整齊齊的分列在大街周圍,整座小城安靜祥和,路上的行人步履從容,一派和平年景。
城裏只有一家客棧,是民居改的,前面是飯堂,後面的二層樓是住人的地方。
一衆車馬到了客棧門口,韋重彥先進去打前站。杜益山坐在車裏,半靠半卧,楠哥兒趴在他腿邊,方雲宣就坐在他對面。
車剛一停穩,外面立刻有人撩開車簾,回道:“将軍,到了。”
杜益山輕輕應了一聲,伸出手臂,搭在方雲宣肩頭,示意他扶自己下車。
方雲宣心裏直罵娘,他這個跟班做的,管吃管喝,喂飯喂藥,還要稍帶着伺候大爺下車上樓。這個人,仗着他受傷,這幾天把自己支使得團團轉,方雲宣覺得自己虧了,他這一趟,哪是做得廚子,分明是做了貼身小厮,還是自備幹糧的那種。
到了廣寧,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筆。方雲宣暗暗算計着,伸手攬在杜益山背上,小心繞開他的傷口,慢慢扶他下車。
安頓好杜益山,方雲宣回身去接楠哥兒。杜益山就站在他身後,手臂一直沒離開方雲宣的肩頭,他轉身,杜益山就稍稍放松手臂,等方雲宣抱楠哥兒下車,杜益山又将手搭在他肩上,像怕他跑了似的,緊緊貼着。
杜益山舉止優雅,半靠在方雲宣身上,也不讓人覺得他是憔悴無力,反而雲淡風清的好像理當如此。其餘人看見也沒有一個覺得別扭,除了方雲宣。他不習慣與人親近,這樣近的距離,讓方雲宣的身體都是僵硬的,人也直挺挺的,走路的步子都有些不自然。
兩個人進了客棧,在飯堂裏坐下。韋重彥領着掌櫃過來,到杜益山面前,為難道:“将軍,地方太小,只有十來間房,兄弟們不夠住。”
杜益山聞言好笑,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連野地都躺過,十間房還不夠住?”
韋重彥也笑,“不是這話。我們怎麽對付都成,可将軍的傷還沒好,不找個地方好好歇着哪能行。”
杜益山細問了問,算道:“兩人一間,夠了。”
韋重彥撓了撓頭,心想,是夠了,可誰敢跟你住一個屋?就您那排場,多呆一個時辰,都能把人憋屈死。
杜益山像看出韋重彥的顧慮,回頭看了看方雲宣,略略挑起眉梢,笑道:“就讓方兄弟和楠哥兒跟我擠擠,其餘九間你自己看着安排。”
韋重彥當時就樂了,連連點頭,“好,好,這個主意好。那我這就號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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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人問方雲宣的意見,事情就這樣定了。掌櫃見來了大買賣,喜得眉眼笑做一堆兒,讓夥計拉着杜益山等人的馬匹下去涮洗飲喂,又親自帶人領杜益山上樓。
客棧雖小,但勝在幹淨。不大的院落裏轉圈起了一座二層小樓,天井正中養了一株桃樹,此時正是四月初,花開正盛,風起時落英缤紛,惹得樹旁水甕裏的錦鯉竟相嗛喋。
方雲宣跟着杜益山進了客房,四下打量,屋內擺設簡單,只有一張卧榻,卧榻正對着一張八仙桌,桌上一律青花的茶壺、茶碗。窗口正對南面,采光不錯,屋子裏還算敞亮。惟有一點不足,這屋子巴掌大小,一進來就能一眼看到底,屋中又站了四五個人,就有點局促、站不開。
掌櫃十分殷勤,向杜益山說道:“客官若要用飯,只管到前面飯堂,小店的飯食幹淨,味道更不用說。”
掌櫃還要再說,韋重彥已經遞給他一錠碎銀子,掌櫃歡歡喜喜收了,領着人退出了屋子。
杜益山讓韋重彥也下去歇着,他這裏沒事,讓兄弟們不用挂念。韋重彥答應一聲,正要出門,杜益山叫住他,吩咐道:“一路上方兄弟也辛苦了,這兩日投宿在此,就不要讓他再做飯了。你們吃飯就去前面飯堂,或讓店裏直接送到房中就好。”
韋重彥心裏有些詫異,杜益山對人從來都是公事公辦,與他們這些兄弟雖然親近,但也總有一股客氣疏離的隔閡,仿佛一道難以跨躍的鴻溝,親熱是親熱,也知道他是拿兄弟們當自己人,可就是跨不過那條線。從沒見杜益山對誰這樣體貼過,不明顯,也不刻意,但卻絲絲縷縷的流露出來,讓韋重彥覺得有點奇怪。
韋重彥走了,屋裏就只剩方雲宣和杜益山。讓人送了午飯過來,三個人吃了,小夥計收拾了碗盤。
楠哥兒吃完飯就犯困,方雲宣抱他上床,孩子一沾枕頭就睡沉了。
方雲宣給楠哥兒掩好被角,一回頭才發現杜益山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正靜靜的看着他。
方雲宣覺得困惑,他這張臉,普通人一見就要吓一跳,到底有什麽好看的,能讓這個人用那樣的目光盯着他瞧。有病。方雲宣心裏想着,這個人準有病。
左右無事,與其在屋子裏跟杜益山大眼瞪小眼,倒不如去廚房裏做點吃的。
下了樓,正遇上韋重彥。韋重彥問方雲宣幹什麽去,方雲宣笑說去廚房。
韋重彥一聽就搖頭,笑道:“你啊,真是個勞碌命。杜将軍特意給了你兩天假,讓你好好歇歇。你倒好,自己上趕着往廚房跑,讓哥哥我說你什麽好。诶,做什麽好吃的,可別忘了給我留一份兒。”
方雲宣笑着應了,兩個人下了樓,又向掌櫃打聽附近有沒有集市。一起出了客棧,兩人直奔集市。方雲宣去買做菜的材料,韋重彥只為随處轉轉,跟着方雲宣去集市,路上邊走邊聊,順便幫他提東西。
方雲宣也沒買幾樣,豬肝、黑芝麻、紅棗、桂圓、桂花糖,轉了一圈,基本就買齊了。
回來的路上,韋重彥拎着這幾樣東西,瞧了瞧旁邊的方雲宣,又想起杜益山的反常,心裏突然有點似懂非懂。
他性子直,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試探着取笑道:“紅棗、桂圓、黑芝麻,你這是做月子吶?怎麽買這些?”
方雲宣笑罵一句,說道:“什麽做月子,這些東西補血益氣,可都是要做給杜将軍吃的。他傷還沒好,咱們這地方又不能輸血,只好給他多吃點補血的東西,傷口才好得快!”
韋重彥一直盯着方雲宣看,瞧他臉上神色,似乎不像自己心中所想,可這些日子,他們兩個人你來我往,舉動裏又明明都帶着些關懷備至。難道是自己想岔了?
心下糊塗,胡亂猜了一陣兒,也就撇開了。韋重彥覺得這事沒有最好,有了才讓人頭疼。他實在不希望方雲宣與杜益山有什麽牽扯。
韋重彥又樂呵起來,想起剛才的話,疑惑道:“你剛說輸血,啥叫輸血?”
方雲宣說得順嘴,沒注意就把輸血說了出來,忙沒話找話的遮掩,胡亂扯了一通,總算是蒙混過去。
回了客棧,韋重彥看方雲宣做飯,沒一會兒就覺得厭煩,撒腳跑了,留下方雲宣一人忙活。
這幾日方雲宣一直買新鮮豬肝熬湯給杜益山喝,豬肝這東西補血最好,尤其是血虛、貧血,視力不好,吃這個能頂半副藥的效力。
豬肝熬湯倒是不費勁,只是內髒這類東西洗起來太費事,若是洗不幹淨就腥得吃不得,裏面還會還有渣滓,味道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方雲宣把豬肝上的白筋挑了,切成薄片,用鹽在水裏搓了三遍,洗一遍就用清水沖一遍,直到裏面沒了雜質,才泡在水裏備用。
鍋裏加水,加姜片,等水滾開,把豬肝下水焯了,一變色就趕緊撈出來。
另起鍋,鍋裏下高湯,燒開後把焯過的豬肝放進去,快熟時擱一把同樣焯過水的菠菜,燒開後加鹽和胡椒粉調味。
熬着湯,方雲宣又把黑芝麻上鍋炒了,怕糊鍋,要不停翻炒,炒到黑芝麻溢出香味,就把它倒在案板上,用擀面仗擀碎,加上糯米粉和水,一起倒進鍋裏煮開,最後再加些花生碎和核桃仁。
杜益山不愛吃甜食,方雲宣也沒在芝麻糊裏擱糖,單盛出一碗給楠哥兒,裏面加了些桂花糖進去。
方雲宣做飯,自然要借用客棧的廚房,客棧的廚子滿臉不樂意,一直站在旁邊,等着挑方雲宣的毛病,看他的笑話。
看了半天,廚子只剩下瞪眼、發愣。方雲宣做的幾樣雖然簡單,卻極見工夫,說是豬肝湯好做,廚子一般卻不願意做這些蹄頭下水類的東西,不讨好,怎麽做也不上講究,看着就一鄉野小菜,上不了大雅之堂。
可方雲宣這道湯做的,不是過油後清炖,而是下高湯裏慢熬,豬肝裏滲進肉香,熬出來清清白白,紅紅綠綠的一碗,聞着香,吃着滑嫩,實在不一般。
廚子喝了一口就拉着方雲宣不撒手了,一定要他把這道菜的秘訣傳授給他。
方雲宣想了想,沒有白教的,突然起了點逗趣的心思,讓那廚子規規矩矩給他行了禮,叫一聲師傅,才肯告訴他秘訣。
廚子二話不說就要跪下,方雲宣急忙拉住:“不敢當。我說句玩笑話罷了,您別當真。其實哪有什麽秘訣,只要注意火候,焯水時不要焯得太老,但也不能太嫩,焯不熟豬肝裏的蟲子殺不死,吃了得病。還有調味時注意比例,別讓鹽和胡椒搶了湯本身的鮮美就成。”
廚子直咂舌,“乖乖,這還不難?這幾樣就不知要熬壞多少鍋湯了。”
方雲宣笑道:“我也是一回一回試出來的,誰能一下就會,辦法我是告訴您了,能不能做出味道,就看您的本事了。”
廚子一聽在理,拍了拍胸脯,點頭道:“是,一個廚子一種味道,這就叫手藝,是能耐。得自己悟,別人教不來!”
兩人說笑一回,方雲宣盛出湯來,用托盤端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