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年将至
再回到方家,已是第二日傍晚,方家大院裏一片狼藉,馮青蓮被抓,馬婆子等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半夜三更衙役們闖進方家,把主子抓了個幹淨,家裏沒有主事的,一群人沒頭蒼蠅似的亂了一天,最後一哄而散,全都跑得沒了影子。
方雲宣進了院門,只見院子裏像臺風過境一樣,滿地扔的被子、衣裳,雜七雜八的東西摔得粉碎,一個人也找不見,只剩下一屋子破爛。
方雲宣扶着方世鴻下車,先安頓他回草屋住下,喂飯喂藥,洗漱一遍,一直等他睡着,才有空出來收拾殘局。
別看來了這麽久,方雲宣還真沒好好在方家大院裏轉悠過,平日只守在前院,基本不到後面來。進了正房屋,屋裏被翻得亂七八糟,也不知是昨日抓人的衙役幹的,還是那些奴仆們找身契時翻的。方雲宣也不知道這屋裏原先有什麽,只看出一個亂字,就出了屋子。
四處轉了一圈,又轉了幾個屋子,腦子裏突然念頭一閃,好像有什麽不對勁,卻怎麽也想不起是哪裏不對勁,慢慢往前走着,走到楠哥兒住的屋子,方雲宣才想起來,他們這麽折騰,楠哥兒這孩子也不知怎麽樣了,昨晚亂成一團,也不知他有沒有人照顧。
心猛的一揪,方雲宣覺得不太妙,看方家大院這情景,下人們全都跑了,連一個人影都不見,還有誰會去管一個小小孩子,就算去管,怕也是不安好心的。越想越害怕,楠哥兒萬一被人……
“楠哥兒!”
方雲宣邁步闖進楠哥兒屋裏,大聲叫他的名字,這屋中倒是不像別處那樣雜亂,可也好不到哪裏去,明顯被人翻過一遍,外屋多寶格上空蕩蕩的,連一件擺設都找不到了。
方雲宣哪顧得上細看,跑進卧房,邊叫邊找:“楠哥兒!”
裏外都看了,卻不見楠哥兒的影子,方雲宣渾身發冷,才三四歲的孩子,能跑到哪去?肯定是被人抱出了方家,這可怎麽好,若落到壞人手裏,楠哥兒的處境可就糟糕了。
轉身就往屋外跑,想到外面再找找,床榻下面突然傳來一聲低低地輕呼:“爹爹?”
方雲宣仔細聽了聽,不是幻覺,确實有人叫他,忙循着聲音去找,一眼就看見帷幔後面,床板底下趴着一個小小的人。高興得什麽都忘了,撲上去掀開床板,拉楠哥兒出來,抱進懷裏搖晃:“不怕,楠哥兒不怕,都是爹不好。”
楠哥兒忍了半天,終于還是哭了出來。方家亂了,乳母也想走,又苦于拖着一個孩子,雖然還小,到底還算是方家的主子。她前思後想,心裏直打架,有心再忍忍,護着楠哥兒看看情況再說。可外面越來越亂,馬婆子和幾個下人連喊帶叫,好像天埸了一樣,乳母的心思也活動了,狠了狠心,将楠哥兒塞在床底下,讓他別亂跑,也別說話,等着她回來。一轉身就收拾起自己的随身細軟,一溜煙似的跑了,哪還管楠哥兒的死活。
楠哥兒已經在床下趴了一天,又冷又餓,身體都凍僵了。他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只聽見外面亂嘈嘈的,人人都像瘋了似的,他害怕,趴着不敢亂動,也不敢哭叫,若不是聽見方雲宣叫他的名字,楠哥兒還不知要在床底下趴多久。
方雲宣心疼壞了,抱着孩子回屋,打來熱水給他清洗,又換了幹淨衣裳,摟着哄他睡覺。
楠哥兒真是吓着了,夢裏還流眼淚,一雙手緊緊抓着方雲宣的衣袖,生怕他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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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宣突然覺得歉疚,要不是他去告發馮青蓮,楠哥兒現在還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少爺,哪會受此驚吓。不過他不後悔,此事若不斬草除根,難免會生後患,馮青蓮一家也算罪有應得,落此下場,只能怪他們居心不良,才遭此惡果。
只是可憐了這個孩子,從此沒爹沒媽,孤單飄零,日子可要怎麽過呢。
第二日方雲宣就開始整理家裏的東西,把能用的收攏起來,不能用的全部扔了。挑挑揀揀,好歹是将正房屋收拾好了,所有家什擦洗一遍,被褥床幔也全都換了新的,這才将方世鴻挪進正房裏來。
又重新雇了兩個人,專門照看方世鴻和楠哥兒,方雲宣騰出手來,繼續去縣城裏做生意。
他這人閑不住,你讓他在家當大少爺,他非瘋了不可。
如今衣食不缺,方世鴻也有專人照管,方雲宣每日朝來幕往,也不用再惦記着他,日子過得比過去輕松得多。
寒冬将盡,轉眼到了歲末年尾。新年将至,每家每戶都張燈結彩,打掃房屋,準備除舊迎新。
方雲宣這裏也不例外,洗洗涮涮,重新粉刷房屋,臘月就開始準備年菜,蒸豆包、糖糕,燒肉、炸丸子,把自己壓箱底的本事全拿了出來,想着一定要讓方世鴻好好過個年。
方世鴻的病情越發重了,一日竟有大半時間昏睡不醒,請郎中來看過,說是熬不了幾日,怕連年都過不去了。
方雲宣心頭沉重,這大半年相處,他們同甘共苦,早已處得像親生父子一樣,雖然早知道方世鴻的身體不好,可感情上卻怎麽也接受不了。送走了郎中,方雲宣就開始變着花樣的給方世鴻張羅吃食,他喜歡什麽就做什麽,生意也不去做了,整日守在他床前,端湯奉藥,擦洗換衣,從不假他人之手。
楠哥兒也跟着方雲宣忙活,自從馮青蓮出事後,楠哥兒就變得沉默寡言,整個人陰郁不少,連笑容都少見了。方世鴻本想把他找戶人家送走,他又不是方醜兒的親生兒子,方世鴻看見楠哥兒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幾次發狠,一定要把楠哥兒送人。還是方雲宣勸了半天,求了又求,這才讓方世鴻打消了念頭,勉強留下楠哥兒,只是從不給他好臉兒,一見面不是板着臉,就是大聲呵斥,吓得楠哥兒更加膽小,整日都畏畏縮縮的,也不敢哭,也不敢向方雲宣求助,變得越來越怯懦敏感。
方雲宣跟方世鴻說了幾回,大人的事何必算在孩子頭上,可方世鴻就是不聽,說一見楠哥兒就想起馮青蓮,心裏就堵得慌。弄得方雲宣也動了送走楠哥兒的心思,再這樣留着他,怕是反而要害了他。
試探性的提了一回,楠哥兒瞪着一雙大眼,直勾勾的看着方雲宣,癟了癟嘴,露出個要哭不哭的神情,“爹爹也不要楠哥兒啦?”
方雲宣一聽就心軟了,把楠哥兒抱進懷裏,心裏打定了主意,這個孩子他要養着,以後有他一口吃的,就有這孩子一口。
回頭就向方世鴻說明,以後楠哥兒就是他的孩子,誰也別想打發他走,方世鴻恨得咬牙切齒,說方雲宣這是養虎為患,以後楠哥兒懂事了,知道他母親的事,一定會恨透了你。
方雲宣卻不理會,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他只知道,不能因為以後那些誰也猜不準的事,而害了一個孩子的現在。
幾番争執,方雲宣還是留下了楠哥兒,從那以後楠哥兒就特別黏他,幾乎到了方雲宣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的地步,別管方雲宣是做飯、洗衣,還是洗頭、洗澡,楠哥兒都一定跟着,寸步不離。方雲宣哄勸了幾回,楠哥兒還是老樣子,最後也幹脆由他去了,拖着個小尾巴,也算個樂趣了。
臘月二十九這天,方雲宣給家裏的下人全放了假,一人封了個紅包,打發他們回家與家人團聚。下人們歡歡喜喜走了,偌大的方家只剩下方雲宣父子三人。
三十這天起了個大早,方雲宣先給方世鴻請了安,問他身體如何。
方世鴻深知自己命不久矣,現在馮青蓮一家已經伏法,方家的家産也回來了,兒子也一改往日溫吞木讷的性子,變得精明強幹,老練世故,真是沒什麽需要他再去擔心煩惱的了。方世鴻十分樂觀,覺得多活一天,已經是老天厚待,因此總是一張笑臉,反倒時常安慰方雲宣不用操心他,安心幹自己的事就好。
方雲宣從方世鴻屋裏出來,就領着楠哥兒熬漿糊,貼春聯,挂了燈籠,又剪了許多紅福字,挨着屋子貼過去,連米缸、面缸都不放過。
楠哥兒貼得認真,一張小臉繃着,拿着福字左比右比,比劃好久,才肯去貼。方雲宣就站在旁邊看着,孩子多動動有好處,起碼活潑些,人也靈動多了。
貼好了就開始張羅年夜飯,從臘月二十三就開始準備,許多菜都是現成的,只要再加工一下,就能吃了。
方雲宣做了一個什錦鍋,麻油雞絲、香辣豆皮,另外配了兩個熱菜,腰果炒蝦仁和清蒸獅子頭。這一桌年夜飯就算是齊了。
方雲宣讓楠哥兒自己去玩,他好進廚房做飯。楠哥兒不肯,跟着他進了廚房,搬了個小板凳來,坐在角落裏安安靜靜的。
方雲宣嘆了口氣,從櫥櫃裏翻出一袋五香花生和幾塊柿餅子,塞給楠哥兒,一面切菜做飯,一面逗楠哥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