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貓哭耗子
馮老漢臉上變色,猶豫道:“這,成麽?”
馮青蓮柳眉倒豎,板起一張俏臉,怒道:“當初若不是你們貪圖方家的彩禮,我一個好好的女孩怎麽會嫁給一個又醜又傻的呆子?如今又不是讓你們去殺人放火,不過是跟着我進屋去,鬧上一場,你們就推三阻四的拿喬?若如此,你倆就帶着青書滾回河西塢去,我可養不起你們這三張大嘴!”
嫁女兒時馮老漢的确是昧了良心,明知方家的少爺醜得吓人,為了那五十畝良田的聘禮,還是硬逼着女兒嫁了過來。
心裏有愧,馮老漢頓時矮了聲氣,陪着笑臉,諾諾連聲。
青蓮娘徐氏卻不吃這套,指着女兒的鼻子罵道:“呸!你個孽障!你不嫁方家要嫁誰?放着穿金戴銀的日子不過,難道你還想嫁給那個窮得叮當亂響的潘子涵?爹娘老子哪一句不是為了你好?你瞧瞧你如今的排場,掌管着方家的産業,穿着绫羅綢緞,吃着肥雞大鴨子,真真是噎得你胡說八道起來!還罵我們害你?不是我們害你,你現在不知在哪喝風呢,那個潘子涵除了一張臉長得俊,他還有什麽本事?他管你要金山你也舍得,爹娘吃你一口飯,你就這樣算計?沒良心的死妮子!”
徐氏咒罵不休,馮青蓮氣得直抖,與母親對罵起來:“你們吃我的喝我的,還要給我臉色看,我偏愛給潘郞錢,這房子、這地,将來我都要給潘郞做本錢,怎麽?氣不過?你走啊!”
徐氏罵了幾句,火也上來了,捋袖子就要打,馮老漢連忙拉住,喝道:“夠啦!”這時候他們可不能跟女兒鬧僵了,眼看着方家的萬貫家財就要到手了,這要鬧得在方家呆不下去,這些錢財他們可就一分都撈不着了。
馮老漢喝住徐氏,擠出一臉笑紋兒,向馮青蓮道:“去,我們去還不成!只要閨女你發話,我跟你娘,還有你兄弟,都聽你的!”
馮青蓮這才滿意,“早答應不就得了,哪來那麽多廢話!”
徐氏心中不忿,嘴裏不住絮叨:“作孽喲,作孽喲,死妮子遲早要遭報應!”
馮青蓮又要動怒,馮老漢一巴掌打過去,打得徐氏閉了嘴,不敢再念叨,委委屈屈地跟在女兒和丈夫身後,一同往偏房去。
三個人一進屋門,馮青蓮就從衣襟上拽出手帕,雙手掩在臉上,飛撲到床榻前,哭倒在地。
“爹,你怎麽就死了啊!”
馮青蓮一哭,馮老漢和徐氏也跟着撲到方世鴻的床榻前,一左一右,雙手高舉,拍得床板嘭嘭響,嘴裏不住嚎哭:“親家唉,苦命的親家唉!”
三人哭得哀切,聲情并茂,不明就裏的人看見,還道這一家人情深義重,公公死了,兒媳婦都能哭得像死了親爹似的,實在難得。
方雲宣坐在床榻上,手扶着方世鴻,看着馮青蓮伸手掩面,桃紅色的手帕襯得她膚白如玉,十指纖纖。這女子長得極好,七分的人才加上三分風情,就是十二分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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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女子,哪是方醜兒那樣木讷的人能降得住的。
這三人在屋中可着勁兒的鬧騰,哭聲拐了三道彎,像戲臺上耍了花腔的戲子,屋外的長工們全圍在門口看熱鬧,書墨和一個粗使婆子不敢明着過來看,都偷偷躲在牆根底下,伸長脖子聽着裏面的動靜。
方世鴻才剛緩上一口氣來,見此情境又是一股火拱上了腦門。
他這病本就打氣上來的,是丁點氣都不能生的,越氣病就越重,越氣就離死越近。他還活生生的喘着氣,馮青蓮就這樣迫不急待的跑到他面前來嚎喪,這不是明擺着嫌他死得慢,想活活氣死他麽。
方世鴻扒着方雲宣的胳膊,一眼就瞥見門口站滿了人,他素來要臉面,馮青蓮他們豁得出去,他還怕被人戳脊梁骨呢。
氣到極點,也不知打哪來了一股子力氣,方世鴻掙紮起身,沖着哭嚎的馮青蓮三人,狠狠啐了一口,罵道:“滾!都滾出去!我還沒死呢,沒死呢!”
這一聲大喝來得突然,馮青蓮等人哭得正投入,頭頂上的怒罵聲嘶力竭,帶着一股子凄厲,不亞于響了一個炸雷,三個人吓得一縮脖子,哭聲頓時止住了。
馮青蓮頓了頓,用手帕抹了抹幹燥的眼角,又嘤嘤泣道:“爹不要生氣,當心身子。媳婦也是看您病重,心裏着急。您讨厭媳婦,媳婦不敢還嘴,只求您千萬念在楠哥兒面上,不要與媳婦置氣才是。”
她不提楠哥兒還好,提起楠哥兒,方世鴻就覺得眼前一黑,胸口像遭了一記重錘,嗓子裏一陣腥甜,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馮青蓮心裏暗笑,楠哥兒的事是方世鴻的軟肋,上次她只是提了一提,就氣得方世鴻癱在了炕上,這回,準能氣死他。
楠哥兒不是方醜兒的親生兒子,這事馮青蓮明白,方世鴻心裏也清楚。可是,這事宣揚出去,方家的臉面也算是徹底丢盡了。還沒過門的兒媳婦帶着兩個月的身孕嫁過來,方醜兒頭頂上綠油油的帽子足足戴了五年,還幫人白白養了兒子。這話,讓方世鴻哪裏說得出口。說出去,還不被街坊鄰居笑話死。方世鴻就是把這事爛在肚子裏,也不會對外聲張。這個啞巴虧,他也只好自個嚼碎咽了。
馮青蓮吃準了方世鴻的性子,見他氣得吐血,知道這是找準了脈門,方世鴻聽不得楠哥兒的事,那是他心裏的刺,聽一回就紮得心口流血。
這可好辦了。馮青蓮颠來倒去,邊哭邊喊楠哥兒的名字,眼見方世鴻氣息散亂,臉色青黑,流着眼淚呼天搶地,幾乎昏厥,才慢慢止住哭聲,回頭給馮老漢使個眼色,讓他上前再添一把火。
馮老漢邁步就要往床榻前湊。
方雲宣坐在床榻邊上,見他過來,突然站起身,擋住馮老漢的去路。
馮老漢從來不把這個女婿放在眼裏,嫌他礙事,瞪起眼睛,伸手一扒拉,張口就罵:“你個兔崽子!還不快讓開!”
推了兩下,方雲宣紋絲不動,馮老漢“嘿”了一聲,倒退兩步,猛撲上來,想去抓方雲宣胸前衣襟,甩他兩個耳刮子。
方雲宣側身一讓,躲開馮老漢的兩只手,馮老漢抓了個空,目露驚異,又罵道:“嘿,這醜八怪幾時靈俐起來,還知道躲了?”也不再理會,又往前來,直奔床榻上的方世鴻。
方雲宣哪容他過去。探手一抓,薅住馮老漢的衣領子。馮老漢被人制住,甩着手臂亂罵,胡亂掙紮,怎麽也掙脫不開,不由腰裏使勁,叉開雙手,想回過身去,揪打方雲宣。
方雲宣順勢一捋馮老漢的胳膊,将他反剪手臂摁倒在地上,也不管他痛叫連聲,倒拽着胳膊一路拖到了房門口,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對着他屁股狠踹一腳,直接将他踹出了屋外。
馮老漢五體投地,臉朝下就地來了個嘴啃泥。這一下摔得不輕,他哎喲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眼前金星直冒,馮老漢轉了三圈,才算找着北在哪兒。
長工們一陣哄笑,連書墨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馮老漢又羞又臊,一個高蹿了起來,耷拉着脫臼的胳膊,跳腳大罵方雲宣:“好啊,女婿打丈人啦!亂套啦,可沒天理啦!”
自古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可這不要命的,也怕遇到不要臉的。
馮家三口,就都是那不要臉的。
馮老漢堵着門口大罵,馮青蓮母女也被剛才一幕驚得愣在當地。
方醜兒性格綿軟,一見人就畏畏縮縮,低着腦袋,生怕別人瞧見他的一張醜臉。馮青蓮與他成婚五載,方醜兒見了她的面,連句整話都不敢說,更何況是像今日這樣,雷厲風行,行事狠厲,配上一張醜臉,真跟惡鬼相似。沒來由心裏就有點發怵。
方雲宣來到馮青蓮母女面前,來回打量,一張臉似笑非笑,彎曲的嘴角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齒,馮青蓮就覺得脖子上冷風直冒,徐氏更是吓得躲到馮青蓮身後,腿肚子直打哆嗦。
“你們倆,”方雲宣慢慢開口,“是自己出去,還是要我像扔他似的把你們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