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書香門第看來,爵位是有一天會傳承到頭的,而家族才是永恒的。對于代表家族的堂號選擇,世人向來謹慎,一般有三種選擇辦法,首先是地名,接着是功勳,最後吉祥字眼。榮禧二字就是第二種選擇辦法。
“堂號一旦選定,必不能輕易更改,父親圈定了幾個堂號,選擇哪個至今還有些猶豫。”
齊家大爺聽說之後,表示知道了,如果忠武侯有選擇堂號的心思,早一天晚一天不打緊,就怕他沒選堂號的心思,想着認祖歸宗,一旦認祖歸宗,自己妹妹從宗婦變成了賈家旁系的小媳婦,忠武侯府也将被世人認為成了榮國府的附屬。到時候,賈家老太太插手忠武侯易如反掌。
別小看宗族的力量,有的時候淩駕在朝廷律法之上,齊家大爺作為公主嫡長子,出生就有爵位,如今也在官場,曾經外放做過一任縣令,見識過鄉下民間,只認宗法不認律法的事情,最惡名昭彰的就是沉塘。就算女子本就清白,族老們一句辱了家風,就能不顧黑白的把人綁了沉入水塘。這種事兒一般發生在寡婦家裏,怕的就是寡婦再嫁帶走了家産,而宗法常常是為了謀去遠支族人家業,不顧事實真相,全憑一張嘴颠倒黑白,驅逐,沉塘,這都是慣用的手段。而那些愚昧村夫們還覺得是維持了家族尊嚴。甚至捕快官差來查探事情的時候,合夥抱團,持械抗拒。還有就是仗着族人衆多,肆意侵吞別人田産,人家上門讨要說法的時候,族人一擁而上,把人打死打殘,最後還說辱了自家祖宗,打死你活該。
齊家兄弟中,坐在賈珹身邊的齊二爺在刑部當值,也知道江南金陵,賈氏族人作風霸道,仗着族人有做官的,豢養家奴,奪人店鋪産業,每次被告入京城,都是推出一個管事頂罪,最後賈家族人各個清白如雪,每次都不知道收斂,說到底還是賈家在京中經營的時間長,親戚故交遍布朝野。
齊靜安生下孩子,兩家才是親戚,才有了深入交往的前提,齊二爺也委婉的勸說賈珹,“賈侯爺如今也是天子近臣,頗受皇上重用,前不久加封了兵部尚書,掌兵部大印,早日裏定下堂號,交際的時候,才不落于人後。”
曉得人家也是好意,賈珹特意感謝了一遭,安排酒宴請了兩個舅兄吃了一頓,到了天快黑了,才把人送走。賈珹就立即去找賈故,商量堂號的事情。
賈故從兵部衙門回來不久,才換了衣服,問了問賈貴親家舅爺何時來的,如何招待的,正在說話的時候,賈珹到了他跟前,父子兩個說起了堂號的事情。
“我本來想着等咱們爺倆有了功勳,請皇家賜一個堂號下來,聽你這麽一說,你岳家盼着咱們早點和榮府撕撸開。你爹我年少被送到北地去,就是在武陽城當差,如今被封忠武侯,裏面也有一個武字,那咱們就去堂號武陽。以後我大孫子再報家門是武陽賈家。”
賈珹也覺得不錯,就站起來,“我明日找人去刻牌匾,咱們選個吉日,挂在正堂,是不是要宴請親朋?”
“關系好的幾家請過來坐一坐,其他的就算了,碰上來送禮的,咱們準備一份銀錢相當的還回去,別落人口舌就行。”
賈珹說完這件事就回自己院子裏了,這幾天他正是稀罕自己閨女的時候,一天沒見女兒,自然想的慌。
看着兒子回了自己的院子,賈故就問賈貴,“最近有姓賈的犯事了嗎?”這麽問的原因自然是因為齊家有人消息靈通,而且賈故覺得,犯事的和自己還有點血緣關系。
賈貴出去問了問,在一個幕僚哪兒聽說了,請了幕僚一起,去了前院正堂。
賈故當年當将軍的那會,收攏了一些落魄文人和寒門子弟當謀士,如今到了京都,這些謀士轉成了幕僚,有些人渴望出仕,賈故就替他們跑了幾次,那些不願意當官的,就附庸在侯府附近,由賈故父子兩個照顧,這些幕僚從北地跟來,向來受賈故信任。
如今在府裏的幕僚有七位,兩位身帶殘疾,一般不願意出門,日常随着賈故和賈珹出門的只有兩位,其他三個,卻喜歡帶着銀子,領着小厮,滿京都的轉悠,和某些人來一場偶遇,請人家吃上三四回酒,從別人的言語裏面推出了幾件大事的走向,賈故就把他們的活動經費加厚了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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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幕僚姓蔣,如今人人喚他一聲蔣師爺,到了正堂,“就是侯爺不傳喚蔣某,蔣某明天也是要拜見您和少主的。”
“怎麽說?”
“我今兒聽說,有位叫賈化,字時飛,別號雨村的外官,被地方上的一個要員彈劾了。罪名是縱容子侄謀取他人産業。”
“賈雨村。”賈故靠在椅子上,“這個人,雖然姓賈,和我們父子沒有關系,蔣先生為何明日要來尋我。”
“侯爺,他姓賈,前幾年和榮國府連了宗,自稱和賈将軍,您的胞兄,關系密切,在官場宴飲時,也頗喜歡結交賈家的故舊,常常露出口風和賈将軍能推心置腹,後來您回京都不久,這位就不提賈恩侯賈将軍,只說賈将軍,有些人就以為和您關系密切。這算不上什麽,不過是他存心碰瓷,但是壞就壞在,他叫賈化,寧國府有一位故去的老爺叫做賈代化。賈代化曾經是侍衛大臣,他也姓賈,傳來傳去,就變成了,是您縱容少主,謀奪人家産業。”
亂七八糟的,賈故弄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合着這麽扯淡的事兒自己碰上了。
賈故覺得人在家裏坐,禍從天上來,“我……意思就是我,以前是個将軍,所以,賈将軍就是我,因為我的一個叔伯和他的名字就差一個字,也當過侍衛大臣,所以,我就成了賈雨村?”
“以訛傳訛,是這樣的。雖然那賈雨村是小醜,但是少主去年去過金陵,還需要謹慎對待。”
“這件事就拜托蔣先生了。”賈故站起來送他出去。
後院裏請賈故回去吃晚飯的婆子已經等了好一會了,賈故直接回到佟夫人上房,陪着佟夫人和賈迎春林黛玉兩個姑娘吃了晚飯,看着孩子們離開,才把這件無稽之談跟佟夫人說了。
“我這是冤枉的。我招誰惹誰了,哪個混蛋這麽算計我。”這次輪到賈故披着被子盤腿坐在床上,恨恨的嘟囔。
“老爺,”佟夫人坐在他身邊,“皇上那什麽…那個詞兒叫什麽…明察秋毫,不會冤枉你的”。
“夫人啊,你還不明白嗎?這件事不在于皇上會不會冤枉我,而在于誰冒的壞水。有條毒蛇盯着我,我睡覺就不安心。”
如今剛進五月,天氣就開始炎熱了起來,而端午節已經到了眼前,外官們往京中送冰敬的時間到了。
外放官員,特別是封疆大吏,一年到頭往京中各個高門孝敬一些冰敬碳敬,三節兩壽的孝敬,是貧困京官的主要收入來源。
王夫人最近一年的心情非常好,榮國府已經有将近十年沒收到這種官場上的孝敬了。自從宮裏的娘娘封妃了之後,今天外放的官員終于記起來榮國府了,各種的孝敬雪片一樣的飛了過來,現在門房的門子們,添了三十多個,就怕怠慢了一些大人物,而且,平時擡禮物也能換個人,榮國府再次回到了高門之中。
門外的禮單一張又一張的傳進來,直接交到了王夫人的手上,看着禮物跟流水一樣的入了府庫,王熙鳳的心裏是火熱火熱的。
雖然眼熱心也熱,但是這件事沒經過自己的手,就算是想撈點私房銀子,也要在日後一點一點的,跟老鼠攢食一樣的攢出來,于是對管家權就越來越看重。
王熙鳳看着府庫落了鎖,才到了王夫人上房,裏面陪坐着三個人,分別是賈探春和薛寶釵,還有一個是賈寶玉的記名幹娘馬道婆。
王熙鳳素來面熱心冷,看到馬道婆,臉上是笑,埋怨她,“怎麽這麽久不上門,到底是我們府上的幹親,也要經常來往才是。”
馬道婆在王熙鳳一進門的時候,就站了起來,先蹲下去請了安,才笑着辯解,“原是前幾日有幾場法會,來了幾個道友一起坐而論道。就是奶奶不說,我也往府裏跑的勤快,前幾日裏為了給寶玉祈福,刻的《黃庭經》已經散出去了,今兒跟太太奶奶說一聲,端午節要點燈,來讨太太示下,是要點多少的燈?用多少的燈油?”
人家說三姑六婆,道姑就屬于其中之一。道姑尼姑,經常來往于各個高門大戶,向來是那些家風嚴謹的家族所不齒的,這些人,為的不是弘揚道法或者是佛法,而是為了財帛。做這一行的,競争非常激烈,就如榮國府,除了道破還有尼姑來往。哪怕同樣是尼姑,不是一個尼姑庵出來的,也要分個高下,所以,這些人暗地裏也弄些旁門左道。就如這個馬道婆,據說能通鬼神,常常出入大戶人家,去東家說點西家的是非,在西家說了東家的恩怨。只要給銀子,哪怕是昧着良心的事兒也會去做。
她今兒上門的目的倒不是為了香油錢,香油錢雖然讓她賺不少的銀子,但是,跟給一個貴妃求子比起來,求子的賞銀會更多。
馬道婆看着慈眉善目的王夫人和熱情潑辣的王熙鳳,聽着賈探春念叨着去年點燈用的香油斤數,笑的異常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