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整個過年期間,賈故也不得閑,也是要每日去宮中當差的。他的心态比較好,很多邊關将領回到京都之後都表現的比較陰郁不得志,而賈故見人三分笑,對自己看大門這個工作幹的也是熱火朝天,哪怕是朝廷傾軋,也是面不改色,這一點讓皇帝對他的感覺非常好,和太上皇聊天的時候稱贊他“面不改色有大将之風。”
“他本就是大将,”太上皇年紀老了,昔日老臣一個個故去,朝堂上果真是一代天子一代臣,他昔日的舊臣早就不見了蹤影,自然也使喚不動皇帝的新臣子。然而皇帝對他甚是孝敬,用的是整個宮裏拔尖的東西,每日裏風雨無阻的來請安,生病了徹夜守在床前,樁樁件件,讓太上皇的不滿之心慢慢消磨了。
這日正是初二,安陽長公主早說了今年是自己女兒第一次歸省,不來宮裏給父皇母後請安了,太後也就沒閑情招待其他的長公主,吃了午飯,長公主公主們看着太後的臉色,早早的告辭了。太上皇對女兒孫女關注的不多,加上過年皇帝不忙,陪着說說話,老皇帝的精神頭就足了一點,父子至尊在寝宮門口坐着,老皇帝就不可避免的回憶起了往昔。
“那個時候,賈代善處處小心,謹慎勁兒跟賈故那是一模一樣,不結交外臣和皇子,能不去的飲宴就不去……就怕人家說閑話。”
皇帝的眼珠一轉,“賈代善的長子也是如此,整日窩在家裏,可見和賈代善真是父子。”
“哼……他啊,”老皇帝想起賈赦,就想起廢太子,想起自己年富力強的歲月,盡管過去了幾十年,廢太子這件事從一碰都流血的到傷口慢慢的愈合,成了一道巨大的傷疤,他從皇位上退下來,終于敢正視這件事,再說起和廢太子相關的事情和人的時候,語氣平淡,神态自然。“他啊,又笨又愚蠢,你皇兄向來不喜歡和他玩,賈赦讀書不好,弓馬更是一竅不通,那人,張開嘴你就能看到他幾根腸子,不過他也有個好處,就是頗會自欺欺人,以為你皇兄對他好,以為其他的伴讀也體諒他……”
“這大概就是人傻福多。”
“是,人這一輩子,果真是該是自己的誰也奪不走,不是自己的……”太上皇打了一個哈欠,也不想往下說了,內心裏替廢太子可惜了,皇兒啊,你沒皇帝命啊。
看着太上皇有了困意,皇帝扶着他回了寝殿,守了一會,看老皇帝睡着了,才出來,一出太上皇寝宮,看到一個小太監在探頭探腦,他身邊的大總管洪濤立即怒了,“沒規矩的東西,在這裏打探什麽?拉下去,查查是哪個宮裏的,交給有司定罪。”
那小太監急的趴在地上不住的磕頭,“皇上恕罪,奴才是披香殿劉嫔娘娘的奴才,我們娘娘…滑胎了。”
劉嫔大年初二滑胎了,掉了一個成型的男胎。皇帝沒去看一眼喪子的劉嫔,直接去找皇後了。
皇後最近兩年開始禮佛,沒事的時候,總是會念上幾卷經書,她跟着皇帝在潛邸的時候夭折了兩個男孩,進宮不久,又夭折了一個兒子,如今膝下荒涼,越發的沉迷佛事。
皇帝走進大殿,大殿裏空蕩蕩的,當年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大殿裏坐滿了請安的嫔妃,往來的宮中管事太監宮女來回事,一天到晚,人流不歇,如今到了在任的皇後進駐,倒是越來越荒涼。
皇帝轉到殿後的佛堂,看到皇後盤腿坐在佛像前,人也不帶一點煙火氣,心裏的火氣一頂一頂的,看着她不到三十歲,頭上添了些白發,到底忍下來了。
“大過年的,宮中事情多,你……”
皇後沒起身,睜開眼,轉着佛珠,“宮中一個貴妃四個妃子,可商量着打理宮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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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夫妻兩個,一個站着,一個盤腿坐着,很久沒人說話。皇帝再看皇後,又閉上了眼睛,轉着佛珠念經。
皇帝撩開衣袍出了佛堂,快步走了很久,走到未央宮主殿,頹然坐在了龍椅上。他這人沒偏寵過任何一個女人,王府裏也是等着王妃生下兩子再允許其他的妾室生子,他和皇後的第一個兒子,生下來全身青紫,後來太醫診斷說是有心疾,養到三歲,夭折了。第二個兒子,好端端的,一日在王府裏玩,碰破了一點油皮,血流不止,找了多少太醫都不管用,最後流血太多而死。第三個兒子,夫妻兩個眼珠子一樣看着,但是脾氣不好,狂躁易怒,偏執又多疑,長到了八歲,皇帝剛剛登基,心裏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要立太子的時候,他看上了皇帝的禦馬,非要騎,皇後怎麽勸都不聽,一個沒騎過馬的人,不顧宮女嬷嬷們阻攔,爬上馬用力抽打,禦馬奔跑起來,而皇子不會騎馬,墜馬而死。
要是這三個孩子是被人害死的,夫妻兩個還不會這樣,偏偏三個孩子的死都怪不到其他人頭上,皇後就覺得是自己命不好。
皇帝心裏難受,對太監總管說“讓四妃出面打理宮務吧。先讓四妃出面,去披香殿看看。”
眼看着夕陽西下,皇帝又站起來去了皇後的宮裏,佛堂裏點着一盞油燈,太監宮女捧着飯盒等在外邊,皇後孤零零的坐在蒲團上念念有詞。
皇帝走進去,坐在她身邊的一個蒲團上,“表妹,不如把你哥哥家的妞妞抱在你跟前養着。”
“表哥,我罪孽深重,別把孩子放在我跟前了,免得折了他們的福壽。”
過了幾天,賈故從宮裏回來,趁着天氣好,和賈赦出城踏青。
“這光禿禿的山,連點青色都沒有,踏哪門子青。”賈赦站在山道上,一邊喘氣一邊抱怨。
“你也該出門動動,天天喝酒,喝多了傷身。”賈故往回走了幾步,拉着他攀上一截石頭,前面豁然開朗,竟是一片天然的石臺。
“怎麽樣?”賈故問他,“是不是覺得神清氣爽。”
賈赦席地而坐,往下看看,自己的兩個小厮還在山道上,忠武侯府的長随們倒是不緊不慢的跟着他們兩個。
“今日家去,明日必定全身酸痛。”賈赦無賴的往地上一趟,爬上來的奴仆們不敢從他身上跨過去,繞開他到另一頭支起小鍋和爐子,開始煮飯。
賈故看了一會景色,坐到賈赦身邊,“太醫裏面,有個擅長婦科的,前幾日來我們府上請安,說珹兒媳婦肚子是個姐兒。我大孫子诶,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賈赦心有戚戚,他也是個沒孫子的人。兩個人面容九成九相似的老男人對着遠處的群山,一起嘆口氣。賈赦就安慰他,“你比我強,雖然是個姐兒,珹兒媳婦必定不會攔着你抱抱孩子,我就是想看孫女,琏兒媳婦也不願意,孩子生下來,我也就在過年的時間見上一面。”
越說話題越喪,賈故就準備找點給自己添樂子的話題,“你府裏最近有什麽新鮮事兒嗎?”
“有啊”賈赦連白眼都賴得給賈故,“老太太和王氏,弄了一塊好玉料,請人找大師雕一尊佛要進上。”
賈故略一思索就知道原因了,“是獻給皇後娘娘的?”
“嗯。”
“哎,”賈故不僅在內心裏同情起皇帝來,“過年到現在,一個多月了,後宮裏鬧哄哄的不太平。皇後據說要出家呢,皇上攔着,說是把賢妃的兒女抱給皇後養,皇後也不樂意,整日在佛堂裏不出來。又說自己福氣薄,想要請皇帝廢後,讓自己回娘家,鬧得皇帝這幾天看誰都不順眼。”
賈赦對皇家事兒不太關注,左右不過是嫔妃鬧一鬧。
“前幾日,我在賈老二的書房遇到一個來跑官兒的縣令,據說是六年前的進士,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看着穩重,咱們趁着他還在京城,一起去看看,要是合适,把迎丫頭嫁給他。”
“多大了?”
“過了二十八個生日。”
“你要不是我親哥,我……咱們花兒一樣的孩子,嫁一個老男人,他是死了老婆還是有毛病娶不了媳婦,眼看着就而立之年了怎麽還沒成家,你問了嗎?”
賈赦被弟弟看傻子一樣的眼光看着,氣勢立馬就低下來了,要是賈老二這麽看着他,賈赦肯定生氣,但是賈故這麽看着他,他就覺得自己是真傻。“說是讀書耽擱了娶親,上任了又案牍勞累……”
“你……他真是書呆子,也不會出去當縣令還去跑官,就聽你說這兩句,我已經知道他是個老油子,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要是迎兒嫁給他,日後跟着他出門,向上官夫人低頭迎合,為了男人出門應酬交際,天天謙卑恭敬,人家諷刺她幾句還要笑臉奉上,我養閨女是為了讓她給男人當牛做馬的嗎?再說了,迎兒也不是那種八面玲珑的人,做不來那種長袖善舞的事兒。”
“孩子總是要跟着夫婿出面的,你媳婦不也是愛出門交際嗎?”
“她出門是為了玩兒,以後有孫子了你看她還跑出去嗎。是,孩子是要跟着夫婿出面的,她要是嫁給了一個不羨慕權勢名利的人,也幹不出媚上的事兒,就算是貧苦點,咱們接濟一下。她要是嫁給一個官迷,你等着看了,人家當個富裕縣城的縣令還不滿足,想着往上爬,催着咱們孩子回娘家,讓孩子跟咱們開口,你說孩子好意思張這個嘴嗎,?咱們能拉他一次兩次,但是以後也讓兒子孫子們接着拉他嗎?就算是他輝煌騰達了,這種人不講道義自私自利,不反手給咱們一刀我就謝天謝地了。”
“迎兒那邊你有什麽章程嗎?”
“我過年的時候,讓外甥女準備年禮給妹夫的同門同科們送了一遍,我是個武夫,人家也是面子情,不打算跟我來往,回禮的時候見得多是對方旁系的親戚,人家家主沒露面,但是我發現,那些正經是閑雲野鶴的人物,才配咱們的姑娘,像是那些在書院裏教書的,在翰林院裏讀書的,做學問的人,讀了聖賢書,知道道理,咱們幫襯着點,他們日子就好過。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