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賈府真的快要滑入沒落的深淵了,史太君非常清楚,安陽長公主主持大宴,她喜歡誰自然會給誰一張帖子,她不喜歡誰,卻不能不給人家一張帖子,因為這次海選不是她說了算的,聖上看着呢,海選自然要有些公平公正的模樣,安陽長公主自然不會自毀長城。
這次大宴的帖子沒送到榮國府,很明顯,不是安陽長公主看不上榮國府或者是厭惡了榮國府,而是榮國府已經沒有資格參與進去了。
這讓史太君的心情怎麽都明媚不起來。
在抱廈裏面,賈迎春回到了自己房間,摸了摸頭面,歪在椅子上想事情,甘草拿了一件棉鬥篷出來蓋在她身上,“天冷,姑娘仔細別凍着了。”随後去看着小丫頭收拾東西,明天就要去忠武侯府,自然是要把常穿的衣服和常用的首飾帶走。
自家姑娘去其他人家赴宴,該是自家人給孩子做衣服打首飾,但是老太太沒說,掌管家務的王夫人也沒說,賈迎春自然知道,這次還是要靠故嬸子給自己裁衣服撐臉面。
賈迎春的乳母又摸了進來,先拿眼在房間裏掃了一遍,沒看到甘草在,舔着臉過來,“給姑娘賀喜啦。姑娘好福氣,這一去,必是皇妃娘娘都能做的。”
“嬷嬷說什麽呢?也是親戚家的太太想的起來姑娘,這還沒去的就開始張狂起來了。”司棋開始趕快給站在門口的小丫頭一個眼神,那丫頭就跑出去,火速的請甘草過來。
“你這丫頭,好不知事,姑娘這人品模樣家世品行,哪個不是拔尖的,到時候肯定……”
“今日嬷嬷怎麽過來了?”賈迎春打斷她的吹捧,直接問她來意。
“姑娘,你奶哥哥家裏添了一個小丫頭,嬷嬷是來給她讨賞的,姑娘有不穿的衣服盡管賞下來。”
“姑娘現在是大姑娘了,你們家的小孫女還抱在懷裏,讨了衣服回去你孫女要等到十幾年後再穿…”司棋沒說完,賈迎春就擺了擺手,“把咱們上次的那些布料拿來。”
奶嬷嬷本來就是要來搜刮一遍,別管什麽東西,凡是姑娘們房間裏出來的,拿到二門上去賭,總比自家的強,也省下了兒媳婦天天和自己對罵。當下笑着“還是姑娘疼我,我沒白奶姑娘一場……”
“你奶了姑娘一場,老太太和太太們沒給你月錢還是沒賞給你東西?”甘草挑着簾子進來,“嬷嬷還不滿足,我和嬷嬷到二太太跟前分辨分辨,要是二太太忙,我就憑着被我們夫人對我用一次家法,帶着嬷嬷到老太太跟前分辨分辨。”說完一把抓住奶嬷嬷的領子,拖着出去,自有小丫頭們趕快掀了簾子,把奶嬷嬷拖到了院子裏。
甘草的力氣極大,中間那奶嬷嬷抱住柱子抓住窗格,照樣被她拖着走,賈探春趕快出來,攔着她們“甘草姐姐請放手,把她交給太太,只會讓二姐姐沒臉,不如吩咐了門上,讓她不要在進來。”
那奶嬷嬷生怕被拉到王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保證再不進來,心想着只要這個母夜叉不來府裏,她照樣能進姑娘房裏。
賈探春一副替二姐姐考慮的模樣人,讓甘草松手,甘草考慮的是:姑娘過不久就嫁人了,而且在侯府的時候比較多,只要看好了姑娘的東西,別讓這老貨摸了去,在姑娘沒議親前,先留着着老貨,不然被人打聽出來沒出嫁先處理了奶娘,總是對名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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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奶嬷嬷看到甘草手松了一下,立即一溜煙的跑了。
賈探春也回了自己房間。甘草回到賈迎春哪兒,司棋沒人的時候還在喋喋不休,“又讓三姑娘做了好人。”
賈迎春拉着甘草的手,“好姐姐,多靠你了。”
“奴婢再強也是奴婢,到底是姑娘該自己立起來,以後出門子了,當家做主,都要姑娘拿主意的。”
“就是,甘草姐姐說的對。”司棋和秀橘端了茶來,“這話我們說了多少遍了,姑娘就是聽不進去。”
榮國府中,後院管家的王熙鳳,當家的是王夫人。王夫人掌管這賬本和各處庫房的鑰匙,別看王熙鳳威風,當時要用什麽東西,還是要打發人和王夫人說一句,拿了鑰匙開了庫房才能辦事。
因為王熙鳳喜歡弄權,在府裏可以營造一個自己管家的局面,王夫人樂得退居二線,滿府上下,管事們有事去找王熙鳳,讓她整日的忙忙碌碌。
到了中午,服侍完老太太吃飯,又去王夫人正房伺候她夾了幾筷子菜,自己饑腸辘辘的往住處走。
路上有那消息靈通的丫頭們已經把姑娘們抱廈的事兒告訴了王熙鳳,講道理,自己小姑子受了欺負,自己做嫂子的也該出面,然而王熙鳳就當沒聽見,不管邢夫人對她不滿,單論她自己處事,對待二房的态度比對待大房的人要積極多了。
哪怕是賈政的庶子賈環,別看王熙鳳挺讨厭的,賈琮和賈環比起來,王熙鳳幾乎不記得賈琮這個人。
怨恨和無視到忘記比起來,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誰更慘一些,這家人的日子過到了如此地步,讓人嘆為觀止。
王熙鳳有心把這事敷衍過去,老太太和太太只要不說,她就當不知道。正好瞌睡碰上枕頭,剛回到院子裏,有個姓劉的村婦,投奔了來,被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送到了跟前。
劉姓村婦看上去上了年歲,頭發花白,滿臉的褶子,笑的時候,還缺了一顆牙齒,穿着破舊,但是幹淨,拘謹的坐在了腳踏上。
周瑞家的稱呼了一句姥姥,大家都叫她劉姥姥,王熙鳳正想着找個由頭說自個忙,不去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就算賈迎春和她奶媽子的事兒鬧出來,她有理由推脫,當下就打起精神應付劉姥姥。
聽說了一通家道艱難的話,王熙鳳讓平兒安排了一桌普通的待客酒席,先讓祖孫兩個吃着。這個時候,賈琏忽然挑了簾子回來。
“不是說今兒去珍大哥哥哪兒吃酒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賈琏不知道隔壁屋裏面有外人在,一進門先解了外面的衣袍,讓平兒趕快找衣服。和王熙鳳對坐在塌上,喝了一口茶才緩過來氣,“大老爺使人把我找回來,說賈珹今日升官,讓我去賀上一賀”。說完才想起來,“給琮兒做新衣了嗎?給他收拾妥當,我一并帶了他去。”
王熙鳳不在意的回答,“琮兒有他奶娘呢,自會替他收拾整齊了。寶玉呢?帶寶玉去嗎?”
“算了,別沖撞了,寶玉身子骨弱,賈珹的同僚都是軍漢,和寶玉沒話說,那幫子軍漢喝酒上頭了,掰腕子還是小事,發瘋的時候拔劍擊打才算是助興。”
平兒把衣服抱出來,賈琏站起來,讓平兒給他系着腰帶。問王熙鳳,“家裏有什麽我帶去,權當賀禮了。”
王熙鳳撇了撇嘴,“大老爺打發你去,就沒給你準備賀禮?前幾天還嫌棄我們王家呢,如今你們賈家連點賀禮都拿不出來了。”
“快別說嘴,我急等着出門呢?”
“我那架玻璃炕屏,你帶了去,不會落了你面子。”
平兒跟着出去準備禮物了,那邊陪客的周瑞家的站起來,也不管劉姥姥祖孫,去了隔壁陪着王熙鳳說話,“人家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那邊的珹大爺,有個得寵的岳母自是不一樣,這才回到京城多久啊,就升官了。”又說“他年紀不大,想來也是六品七品這樣的小官,如今興師動衆的,實在是眼皮子淺不成體統……”
隔壁的劉姥姥,吃着雞腿還在想:天爺爺诶,六品七品已經是青天大老爺了,她們還說是小官。
賈珹在北地的時候,論軍功領的官職已經是五品的游擊将軍,邊關老帥常常稱贊他是天生将種,這幾個月在宮中當值,兢兢業業不敢懈怠,讓皇帝刮目相看的是:皇帝每次賞賜飯食,他在皇帝或者是上官跟前,吃飯都是小口小口的吃,有人問他為何?賈珹就回答說擔心上官問話,嘴裏顆粒未咽盡,含着飯食回答不雅,讓上官等着又怕是上官不滿。
老皇帝就評價他“夠謹慎。”
念着他自從當值,從未出過纰漏,就把他調到了衙門裏面,成了一個從四品的官兒。
四品官對着很多官員來說是個分水嶺,四品以上能參加大朝會,相對于龐大的官吏隊伍,四品以上的官員占比真的是非常非常少,那些捐官的,靠祖宗庇護得到一官半職的,極少有人能突破這個四品線,然而賈珹年紀輕輕已經是從四品了,用賈赦的話來說,就算是熬着,排資論輩,也會比別人更早一步成四品官。
他對侄兒有種迷之自信。
聽到這個消息後,不僅先把兒子提溜出來,自己也換了衣服跑到忠武侯府,和賈故喝上一杯。然而賈故今日當值,他興沖沖的跑過來,弟弟不在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老纨绔就坐在馬車裏,長籲短嘆,無外乎是弟弟平日太忙,自己又沒個正經事兒幹,除了喝酒,就找不到說話的借口。
他慣常帶着出門的小厮們聽到他嘆氣,隔着馬車簾子問他,“大老爺何故嘆氣,故老爺後日就回來了。”
“你懂什麽,老爺我喜歡古董金石,你故老爺只喜歡喝酒跑馬,往日裏喝酒還行,如今天冷了,喝酒的時候凍腳,想要讓他出來轉轉,又不知道他喜歡什麽。”
“奴才聽說錦香樓新來個姐兒,唱曲極好,捧場的人可多了。”
“讓你故老爺知道了老爺我去哪兒,肯定笑話我。不去不去,再想想。”
另一個小厮就出主意“如今天冷,故老爺愛去的望江樓聽說有炖羊肉,不如您和故老爺去嘗嘗。”
這主意好,賈赦顧不得冷,揭開馬車上的簾子坐在車門口,跟坐在車轅上的兩個小厮說,“你們明天去打聽打聽,看望江樓還有什麽好菜,一并的打聽清楚了,後天老爺我就請你們故老爺吃上一頓。”
正說着,遠遠的一個老婆子拉扯着一個小男孩慌忙躲開馬車,馬車近前的時候拉着小男孩跪下來行了大禮,賈赦瞟了一眼,納悶“這婆子何故行此大禮?”
小厮轉頭去看,那婆子已經爬起來拉着小孩子走了,回過頭來“大老爺,等會奴才去問問,這條街就咱們和隔壁東府,說不定是哪家主子奶奶的陪房親戚,再不是就是哪個被買進來的丫頭小厮的親戚。想着是沒見過富貴,看見大馬車就先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