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江大人要分家,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周家不過半個時辰就知道了。
周老夫人本來都躺在床上睡得半熟,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的老伴太尉大人起身,她問:“是皇上有召?”
太尉周大人五十多歲,一把美胡須襯得人精神爍爍,很有仙風道骨。
“不是,你安心睡。”
周老夫人安了一半的心,只要不是皇帝有要事召見,這天就不會塌。周大人很得答話的技巧,也知道周老太太愛操心的性子,自己衣服都沒穿完就先出去了。折騰得不久,老太太自然而然繼續睡了過去。
來報信的是江家一個老奴,是當年江德弘出世,老太尉特意安放在江德弘身邊一個暗哨。一個是為了保護幺女最重要的血脈,一個是為了随時傳遞江家的一些重要消息。
乍然聽到江大人要分家,周太尉也只是一瞬間的怔仲,嘆息了一身:“這也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分家的時機很微妙,特別選在了江德弘會試成績沒有出來之前。
站在周家的立場來說,江德弘是江家的嫡子,江家的一切以後都是他的。對于馬氏一族來說,江德弘沒有考上進士之前,他就跟江德玉沒有差別,江家的家産江德弘只有一半,或者說一半都可能得不到。
關鍵在于這次江德弘會試的成績。
考上了,江德弘在江家的地位再也無法動搖,要趕走江德玉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周家肯定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這于江德弘以後的官聲有礙。馬氏卻覺得這是板上釘釘,如果當年江德玉考上了進士,馬氏絕對二話不說要轟趕江德弘三姐弟。
老奴端凝着周太尉的神色,見對方沒有絲毫的焦慮,忍不住道:“馬氏早些日子就已經開始清算江家的家産。聽說,如今江家另外再添置一個田莊的銀子都沒有了。”
一個田莊要多少銀子?在盤陽城的田莊最少也要一千兩銀子,這還跟附帶的田地有多少有關。可只要出了盤陽城,不是富裕地方的田莊,那價格也是飛流直下。
周家人看不上江家的産業,可也必須替江德弘操心一二,別被外人欺負了都只能忍氣吞聲。
江德弘是忍氣吞聲的性子嗎?別說江德弘,就是五年前的江德昭也不會被人任意欺辱。江家的家底,在周氏過世之時,就已經被江德昭給一分為二,嚴厲的說,沒有周氏嫁妝支撐的江家,就是一個空殼子,的的确确買不起一個大的田莊。
只是,馬氏當家這幾年,狐假虎威的借着江大人的官威撈了不少銀子,也添了好些店鋪,田莊也置辦了幾個,怎麽也不可能還如五年前一樣的‘落魄’。
周太尉只是外家,沒有資格,也不會去對江家分家之事提出看法和意見。
不過,在當日早朝之時,周太尉還是特意與太師閑聊了幾句,太師隐晦稱贊周家後生可畏,周太尉笑納了,回去後這才将事情透露給了周老太太。
“這麽說德弘要苦盡甘來了!可憐的小子,總算可以替他姐姐撐起那個家了。”
周太尉也頗感欣慰:“德弘性子堅韌,等名次出來,我給他尋個好差事,先外放幾年多鍛煉鍛煉,積些政績,再調回來給兄弟們擡旗。”
“正應該這樣。你那個便宜女婿靠不住,還不如靠自家表兄弟,相互扶持才能夠成大事。”說罷,又松了一口氣,“這樣,德昭德茗的婚事也可以好好的說說了,別委屈了她們姐妹。”
穆承林得到消息比三皇子要晚,不過他不擔心江家分家之事,他擔心的是好不容易對他有點顏色的江德昭會被人拐跑去。
江德弘高中該知道的人基本都知道了,只是一甲就是二甲三甲,反正一個官兒沒跑。弟弟高中,姐姐的身份地位也就水漲船高,這親事……
穆承林這些日子一直暗暗的焦心,眼看着殿試的日子将近,他口舌裏冒出一大串的火泡,喝再多的黃連水都沒有用。心裏轉悠了無數個主意,事到臨頭一想到江德昭那張冷靜自持的臉,他就頹唐了。
江德昭早就得了三皇子派人傳來的消息,面上就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等到穆承林再來說,她才有點動容,依然忍耐着問:“這還沒放榜,誰知道最後會不會有變故。”
穆承林開解道:“要說變動,最大的變動應該在殿試。你是女子并不知曉其中的關竅,其實,除了狀元榜眼和探花,基本會試通過的人變動都不會太大,只有名次會有少許變動。這變動大部分都是朝中大臣各方争奪的最後結果,殿試後,皇上還要安插自己心腹之臣的位置,只要德弘的名次不是在最後幾位,他就安然無憂了。”
他沒說的是,就算是狀元榜眼探花,選誰做第一,誰做第三那也是有緣故的,考官們固然可以起決定性的因素,可到了皇帝手上,誰也不知道花落哪家。
江德昭聽他這麽解說,總算有了點眉目。
穆承林斟酌了半響,又問她:“選了宅子沒?”
江德昭疑惑:“宅子?”
穆承林道:“你們會住在本家?”
“不!”江德昭笑道,“都要分家了,我不想鬧得人盡皆知的地步,我們三姐弟退讓,另外置辦宅子。”
穆承林仔細端詳她的神色,發現她眼中并沒有委屈不甘,這才放心下來,只說:“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
江德昭心裏一動,別有深意的問:“如果我缺少周轉的銀子呢?”
穆承林毫不猶豫的道:“我可以先借給德弘一些,不過他得寫借條。”
江德昭愣了愣:“明明是我找你借銀子,怎麽你倒要給德弘?”
“德弘是男子,我以好友的名義借給他,名正言順。如果我借給你,就有挾恩求報的嫌疑,以後與你相處,我若以銀子為由對你百般為難得寸進尺,就算一時半會沒有犯下大錯,久而久之你也會心生怨恨。”他凝視着她,“我是以真心對你,自然不會用俗物來辱沒你。”
他說:“這次,我做真君子,不做真小人。”
江德昭心神震蕩,久久不語。
明明是陰霾的春雨時節,剛剛落盡的小雨也墜入了泥土。庭院中,嬌豔的花叢裏開出小小的彩虹,姹紫嫣紅,十分的奪目。
穆承林在江德昭的溫柔笑意中,輕聲問:“我來你家提親好不好?”
“……好。”
穆承林的欣喜還沒上眉頭,腦袋就被一個比磚板還要厚實的書本砸到了,江德弘披着長衫趴在門口對着穆承林大喊大叫:“你這條披着羊皮的狼!我姐姐誰也不嫁,她要照顧我一輩子。”
穆承林撿起書,拍了拍灰塵:“等你娶了媳婦,你姐姐還繼續照顧你?”
江德弘理直氣壯:“對!我可以養她一輩子。”
穆承林嗤笑:“你願意,你媳婦不一定願意。”
“那我就休了媳婦,專門養姐姐。”
穆承林鄙視他:“沒長大的毛孩子。”
江德弘夾在兩人中間不停的鬧騰,他會試考完,睡了兩天一夜,現在正精神飽滿,渾身是勁的要跟穆承林較量。江德昭對活蹦亂跳的弟弟相當縱容,穆承林讨不到好處,只能抱着腦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回頭江德弘就逼問自家姐姐:“你真的決定要嫁給他了?”
江德昭問:“不嫁給他,還嫁給誰?”
江德弘道:“等我做了官,你想要嫁給誰就嫁給誰,反正總有比他好的。”
江德昭笑了笑:“可是比他官職高的,不一定會對我好;對我好的,不一定會對你們好;對你們都好的,又不一定有他的家底和地位。事事太難全了,我見過他,也與他相處過一些時日,了解雖然不多,可也比一問三不知的好。”
江德弘洩了氣:“其實,姐姐你是怕等我做了官之後,再來提親的人看上的不是你本人,而是你的家世吧。”說到底,江德昭情願找個能夠幫助弟弟的人,也不願意找個給弟弟拖後腿的人。
江德弘蹲在她的膝前,低垂着頭:“我總覺得委屈了你。”
江德昭倒不以為意:“如果他一如既往的對我好,能夠幫我一起看顧你和德茗,那麽就不會有委屈。”
她說:“女子的一生,不過求一心人而已。”
江德昭再去周家的時候,在周老太太身邊看到了一名老宮女。
周德洳替她引薦,說:“這位是和妃娘娘身邊的紅人,也是三皇子的乳母。”
江德昭心裏忐忑,與那方姓的宮女行了禮,就坐在一旁聽她們說話。
方女官倒是堂而皇之的打量着江德昭,問她在哪裏上的學,是哪位先生指點的學問,先生考了她什麽題目,她如何作答。
又問她家裏有多少親人,江德昭說:“即将分家,以後要和同胞妹妹一起,與弟弟去外莊住。”
方女官顯然早已知曉這些,不動神色的道:“狠心的父親。”
江德昭不會傻到在外人面前評價自己爹爹的不是,她連馬氏也不提起,更加別說庶出的兄弟妹妹。
方女官又與周老太太說起周家幺女當年出嫁的盛況,說起已故周氏與皇後娘娘的情意,說和妃多得皇後的照拂。和妃身子弱,是個嬌滴滴的病美人,如果不是皇後親和,和妃活不到現在。
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最後周老太太親自送出二門,又帶走了不少的禮品。
再看着低眉順目的江德昭,老太太也忍不住催淚:“是個命苦的。”
江德昭笑道:“先苦後甜,日子總會好起來。”
周老太太這才問:“你對三皇子印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