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穆承林問江德茗:“你确定要嫁給武陽侯世子嗎?”
陳禮昌的父親既是武陽侯,是當朝外戚,陳皇後的親族。
江德茗驚詫穆承林這樣的直白。江德茗與陳禮昌青梅竹馬長大,兩人的情意非同一般。當然,在很多人看來,盤陽城的骐山書院所有的少年少女都是青梅竹馬。世家高官們的孩子自小都是熟識,只要認識,并且一起在骐山書院讀書長大,都配得上青梅竹馬一詞。
所以,在外人看來,江德茗與武陽候世子的關系也只是比一般人好一點。
如果江德茗的父親不是五品官員江悟奇,如果她的父親不是官場油條随便任人烹炸的下游官員,如果她的父親哪怕有一點點的上進心,一點點的實權,江德茗嫁入武陽候家都會多一分勝算。
可惜,江德茗的父親是扶不上牆的阿鬥。
穆承林替江德茗分析:“武陽候是外戚,陳家百年世家出了三位皇後,如今這是第三位。作為皇家而言,陳家已經登峰,如果再出一位皇後那就要烈火烹油了。所以,陳皇後之後,陳家為了家族長久計,不會再送女兒入宮。”
江德茗冷靜的道:“也可以送入宮啊,只要不做皇後。得皇帝寵愛的貴妃,或者是能夠讓皇帝求而不得的紅粉佳人,讓皇上一直記得陳家,他們家就可以一直得到聖眷,長盛不衰。”
穆承林否認:“後宮雖然是能夠保持榮華富貴的捷徑,可到底不如前朝。對于皇帝而言,佳人易得,猛将難求。武陽候曾經就領兵打過仗,他在軍事上有獨特的見解。原本他就選定了武将一路,準備馳騁沙場,為陳家添一筆實實在在的功勳。哪知宮裏後位瞬息萬變,原本只是四妃之一的陳妃一躍而上成了皇後。你年紀小,不知道當時風雲變化。”
“我只提醒你幾句。當年武陽候橫掃嘉賀關,讓北雍人聞風喪膽,武陽候一人手中握了西衡三分之一的兵權,權傾朝野。兩個月後,先皇後柴氏妖言魅上,被打入冷宮,五月後,陳皇後被百官擁立為後,一年後武陽候與永忠候換防,武陽候調入東南統領海軍。再過兩個月,武陽候腿疾,請辭護國大将軍位。”
江德茗是個聰明的女子,聽穆承林仔細一說,心裏細細琢磨一遍就明白了關鍵:“皇上忌憚武陽候。”
“對。”
“當年,南軍北調,北軍調往西南,東南海軍新舊替換,武陽候是最後一位調換的将軍。他調往東南之後,海軍的老将回朝的回朝,病逝的病逝,新将鬥勇鬥狠,武陽候花了兩個月整頓新兵,剛剛有點起色,又接到了調令。”
“皇上的刻意為難?”
“武陽候一腔熱血,本要背起行囊再遠去,他一位同僚暗地裏點撥,說他的調令是朝中老臣們暗中推動,往後,武陽候別想在任何兵營裏呆上一年。”
江德茗沉默,她可以想象出一心為國的武陽候的憤怒和不甘,可這就是帝王心術,臣子不得不從。
“陳皇後亦是聰慧的女子。她知道皇帝忌憚陳家,要撤換一個皇後很容易,可要撤換一個家族握了兵權的皇後不容易。索性,将陳家的雄心壯志扼殺在搖籃。”
江德茗苦笑:“穆大人你說了這麽多,是要告訴我陳家并不如表面風光?”
穆承林問她:“你想要嫁給世子殿下是為了那些虛華的風光嗎?你是想要嫁給世子,還是想要嫁給陳禮昌這個人?”
江德茗低下頭:“穆大人你這是提醒我,如果只是想要榮華富貴的話,陳家并不是首選對不對。”
“我想要告訴你,”穆承林低聲道,“世子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不是池中之物!
如果只是一個小小的平民,躍出池塘會有更加廣闊的天地;可作為外戚陳家而言,他們眼中的天地是怎樣的呢?
穆承林對官場有着自己獨特的觸覺,這讓他在這個風雲詭秘的大染缸裏還能夠如魚得水。
雖然他這條魚的脖子上暫時被皇帝老兒栓了一條鏈子,可他依然游得歡快。
在他看來,他想要娶江德昭,那麽他就必須将江德昭最重要的人也保護起來。江德弘要入官場,他可以教,可以指點,可以提醒;江德茗也想讓姐姐弟弟活得更加舒暢,能夠真正淩駕在父親之上,能夠讓周家真正看重他們,江德昭唯一的出路就是嫁入高門,以夫為貴。
江德茗的心是好的,可是她選定的陳家卻是時時刻刻懸挂在刀鋒上。
穆承林不想多年後,江德昭為了妹妹操心。
穆承林要護住江德昭姐弟,至于陳禮昌如何,與他其實沒有任何關系。
江德昭這些日子看江德茗精神恍惚,不知是何緣故,把她身邊的丫鬟都喊來仔細的盤問,然後知曉穆承林與江德茗長談過。
穆承林年後只是偶爾去賭場,大部分時候晃蕩去了銀莊,邁進去基本要兩三個時辰才會出來。
他翹班習慣了,本身也不是什麽實權的官位,也沒有掌什麽大事,懶散又油滑,基本沒人管得住他。
江德昭在一個午後,讓人把他請進了一家茶樓的雅間。
她的神色很平靜,只說:“德茗與世子殿下又鬧騰了。”
“又?”穆承林笑道,“他們兩人可以稱得上是歡喜冤家了。”
江德昭抿了一口茶。這間茶樓并不是她常去的那一家,茶葉不夠新,茶水也煮沸得太過,喝在口裏澀味滾在舌苔上,怎麽都不對味。
穆承林窺着她的臉色,隐約猜到了是何事,斟酌着問:“你覺得德茗會嫁入武陽候家嗎?”
江德昭頓了頓:“她還太小。”
“世子已經不小了。聽說世子還未襲爵之時,說親的人就有好幾家,只是陳老夫人挑剔,一直沒有定人選。”
江德昭鎖着眉:“那是陳家的事,與德茗并無幹系。”
穆承林明白過來:“原來,你也認定德茗與世子有緣無份。”
江德昭挑眉梭他一眼:“武陽候世子是什麽身份,我比德茗清楚。”
穆承林移位到她身邊,替她把茶水倒了,喚人重新擺上茶具,自己親自烹茶。一邊煮茶一邊說:“我原本以為你沒仔細考慮過,現在看來是我多心了。你已經知道了,我前些日子與江德茗說了一些事,一些關于陳家的事。”
穆承林将翠綠的茶葉傾入茶壺,滾熱的沸水燙入,升騰起的水霧把他的臉色都熏得柔和,他的眉眼也不再那麽尖銳,反而透出點看透世事滄桑的從容。
“我與她說,武陽候世子并不是良配。”
江德昭一震:“你……”
“聽我說完。”穆承林瀝幹第一道茶水,繼續侵入第二道,“我知道你疼惜自己的妹妹,覺得只要她的真心能夠換得世子的一心一意就好,別的困難你想要會想盡法子替她解決,你會替她鋪路,讓她能夠萬事順遂。可是,德昭,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會太累。”
他說:“我舍不得你這麽累。”
穆承林将碧透的茶送到她的手上,兩人的指尖輕輕的碰觸,他的溫暖,她的冷冽。那一碗小小的白瓷茶碗伸起的袅袅香氣盈滿鼻翼,整個面頰上的冰冷都被熨燙着。
只是一句話,江德昭就将淚眼盈眶。
她忍了忍,眉頭皺得更加深刻:“我是姐姐,我甘願。”
“我知道。”穆承林忍不住握住她那冰涼的手,“所以,從今而後我來替你背負,替你累。”
江德茗咬着唇,幾乎要咬出血痕。
“我與德茗說,她想要嫁給世子,是為了富貴,還是單純為了世子這個人。如果為了富貴,我勸她另選一家,如果是為了陳禮昌世子這一人,她要做好生死相随的打算。”
江德茗打個寒蟬,不可置信:“你是說……”
穆承林點點頭:“武陽候世子并不是外表看來那般無欲無求。武陽候一家,不會心甘情願的成為皇權的犧牲者。太子與陳家早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德茗嫁過去太危險。”
“陳家也不一定會選德茗。”
“這一點,所有人都明白。”穆承林說,“而且,陳禮昌世子也不是只有德茗一人可以選,他并不是非德茗不娶。德茗連世子的心都沒抓住,又談何嫁入陳家呢。”
江德茗有片刻的不忍,她已經預想到德茗聽了穆承林一番話後的心傷。
穆承林嘆息:“只是,我沒有想到,德茗居然要飛蛾撲火。她選擇以退為進,過不了多久,世子會被她逼得做一個承諾。他們兩人要麽勞燕分飛,要麽……”
穆承林問江德昭:“作為姐姐,你想要德茗如何做?”
江德昭不知道。她是個冷靜的人,可面對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她的冷靜一貫無法保持,她毫無保留的偏袒。可她也知道,自己無法替德茗和德弘遮擋所有的災難。
江德昭抱着茶杯。這一杯茶從熱到冷,被她緊緊的捂着,怎麽也暖和不起來了。
這時候,她甚至覺得穆承林殘忍得過分。他以一個外人的姿态強硬的撕碎三姐弟中間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堡壘,将裏面的破敗都暴露出來,告訴他們,他們的将來是海市蜃樓。
穆承林将她手中的茶杯收了過來,輕聲道:“你下不了狠心的事,都由我來做。”
“我來讓德茗看清楚,男人在江山與美人之間,到底會如何選擇。”
“很多時候,男人是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