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冊
……
辦公室旁, 休息室的門砰得關上。
程洛的後背撞在了皮質沙發上鋪的那一層柔軟的毛毯,力道雖不強烈,卻莫名讓他感到了一瞬間的暈眩。
他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 身前的人就裹挾着一身灼熱的侵略氣息, 不容反抗地壓了下來。
“你……”程洛在親吻的空隙裏找點機會開口,“這是在公司……”
休息室裏沒有開燈,只有一個小壁燈亮着。
“休息室不會有人進來。”裴予長腿屈起,支在沙發邊,将人整個圈在了自己懷裏, 低啞着嗓音補充道, “而且隔音很好。”
語氣裏隐藏着些許微妙的威懾意味。
程洛攥緊了裴予攔在沙發外側的手臂,呼吸都亂得不成樣子。
懂了,這是一種懲罰, 懲罰自己剛剛有些胡來的舉動。
程洛腦子裏混混沌沌的, 開始前言不搭後語地讨饒:“是我錯了, 要不我賠你一條領帶吧?啊你那個領帶估計很貴吧, 沒事你給我多接幾部戲,直接從片酬裏扣……”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昏暗中,裴予動作停了停, 聽他說完了這一連串轉移話題用的胡話, 輕笑了一聲。
程洛立馬閉了嘴,不吱聲了。
裴予俯下身,湊在他耳邊, 完全忽視剛剛他說了什麽, 放慢了語速說道:
“再叫一聲?”
程洛咬緊牙, 沒再作聲。
他只覺裴予游移在自己身上的手就如同按在了開關上,随時都會把他為數不多的理智給傾瀉消失。
他輕顫的手被裴予牽着,一點點往下。
像是觸電一樣,他倏然縮了一下手,但是這個動作反倒讓周舍籠罩的侵略感更加重了一些。
“不行……”程洛的齒尖漏出幾個字,“這裏什麽都沒有……”
至于是指的是什麽,他實在不想說明白。
雖說他在這方面經驗寥寥,唯一一次經驗還是兩年前跟裴予的那一次生澀又不堪回首的夜晚。
但是畢竟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更何況為了兩年前能吃上豬肉,他當時還專門做了些許攻略。
記憶深刻,至今沒忘。
聽到他這麽說,裴予按住他手的力道稍微松了松,被他抓到空隙趕緊縮了回來,試圖遠離那個危險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有了東西就可以了?”裴予原本也沒打算真得在這裏做點什麽,但是見程洛連說話的語氣都顫着,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那我們現在回家。”
“!!!不回!”程洛意識到自己沒給自己留後路,急急忙忙否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就是……”
等下。
程洛怔了怔,裴予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難道家裏有嗎??
他在黑暗裏眨巴一下眼,瞪着俯在自己身前的人。
如果真的在家裏準備了,那真是禁欲系人設大OOC。
“什麽意思?”裴予見他話說到一半不說了,若即若離地低了低身體,靠得他更近了些,“怎麽不說了?”
程洛察覺到他的靠近,實力上演什麽叫“想逃,但逃不掉”。
“不是,在家裏也不行。”程洛靈光一閃,“我對你家那張床有陰影。”
裴予忽地沉默。
程洛說完,也微微抿了抿唇,不做聲了。
周遭的熱度微微降了降。
上次,也就是兩年前,他們在裴予那幢別墅的主卧床上發生了什麽之後,就是分離了。
其實程洛并不真得覺得是多麽大的陰影,但是裴予忽然的沉默讓他覺得,或許對裴予來講才是真正的陰影。
一想起這事,程洛總覺得難免有點心虛,便窸窸窣窣伸手過來,在男人的側臉摸了摸:“你怎麽也不說話啦?”
不會真得勾起他什麽不好的回憶了吧。
沉默持續了片刻,裴予才若有所思地開口:“我在想,哪一處房子風景好,離我們還近。”
程洛:“……”
哦。
敢情這沉默是在腦子裏回憶自己的房産圖鑒,然後挑一套出來用。
“……找個适合度蜜月的吧。”程洛面無表情地加碼,“要有山有水,有湖有河,有花園有草地,有陽光房可以做BBQ,還要有露天浴池,健身房游泳池電競房棋牌室……”
說到這,停了。
財力限制了想象力,他暫時想不出還有什麽BUFF往上疊了。
裴予繼續沉默了半晌,然後問:“就這些?”
程洛趁身上壓得不結實了,手臂一撐,從裴予的桎梏裏稍微脫身,坐起來靠在沙發扶手上。
聽到裴予這麽問,他的動作停了停。
什麽叫就這些?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到裴予說道:“我印象裏是有一處滿足你這些要求,等我确認一下。”
程洛:“……”
他縮了縮腿,蜷在一沙發角落,見裴予已經起身整理衣服,不可思議道:“還真有這種房子?”
想了想:“你不會要現蓋吧?”
裴予将被程洛弄上印泥鮮紅印子的領帶摘下來,聞言笑了一聲:“現蓋是可以,就是等不及。”
程洛:“……”
還是低估他了。
裴予轉眼看他,見他愣愣地還在犯懵,坐過去将他也亂了的衣服整理好,低聲說:“你太瘦了,我這兩天就給你請營養師團隊,先把你喂胖了再說。”
程洛啧了一聲:“養肥了殺?”
“嗯。”裴予從善如流接話,“養肥了吃。”
這話一語雙關,在此情此景,程洛立馬就察覺出不對勁了。
他耳根熱了熱,把裴予替自己整理衣服的手撥開,嘟囔道:“什麽亂七八糟的。”
裴予低下身,替他穿鞋。
程洛垂眼,在昏暗不明的光線裏看到高大挺拔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單膝跪下,心跳驀得亂了一拍。
整個休息室裏彌漫着裴予喜歡的木質雪松香氣,沒有任何靡靡的氣味。
但是程洛卻莫名覺得勾人極了。
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的沖動,管它有沒有東西呢,直接來就完了。
但是當視線不由自主落在裴予筆挺的西裝褲上時,想起那裏隆起的體量,又忽然退縮了。
他這幾天就準備開始接工作了,還不想躺在床上好幾天下不來床。
辦公室門輕輕被敲響。
汪特助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程洛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擺着一份文件,正仔仔細細讀着。
而自家老板則坐在對面,正襟危坐,冷淡的目光虛虛地落在面前的人。
汪特助頓時感覺自己闖進了一次正式的商業談話裏,立馬緊張了些。
“什麽事?”裴予目光微擡,望向他。
汪特助立馬彙報:“公安局那邊……”
裴予交叉在一起的雙手忽然松開,輕輕擡了擡。
汪特助很看眼色地立馬噤聲。
程洛擡頭看了看汪特助,又看了看裴予,茫然道:“公安局?”
這個詞對他來講不是什麽好詞,畢竟小時候經常聽到程大林又因為什麽事進了公安局。
“沒事。”裴予應道,“與你無關。”
起碼目前無關。
程洛怔怔的,由于剛剛從休息室裏出來得太急,他的情緒到現在還沒完全平複,光顧着緊張汪特助會不會看出點什麽來。
所以也沒太多腦細胞用來思考,便沒多追問。
“合同簽好了就可以回去了。”裴予說道,“我安排人送你。”
“不用不用。”程洛推辭,“周禹會來接我的。”
他将一式三份裏那份屬于自己的合同拿好帶走,離開了辦公室。
剛出電梯,手機就震了一聲。
之前一直沒來得及讀的是周禹發來的位置消息,剛發來的是裴予的微信。
【裴予:今天情人節,想去哪裏過?】
程洛腳步停了停,沒立即回答。
他點開周禹發來的位置信息,順着導航來到馬路邊,上了周禹的車。
“你總算下來了!!”周禹急急地發動車子,“保安催我好幾次了說這是高管通道不能停車,我差點就要搬出你的名字來!你跟裴老師這關系多少也沾半個高管吧!!以後等你紅了,我非得在這貼個程老師專車……”
程洛系上安全帶:“這證明裴氏集團的安保團隊非常盡責啊。”
周禹嫌棄地瞥他一眼:“你站哪頭的?嗯?你手裏那是啥?”
程洛把手裏的合同撫平放在膝蓋上:“合同,經紀合同。”
周禹一下子沉默了:“我靠,我雖然猜到了,但是沒想到這麽快,裴老師第一個簽的就是你吧。”
周禹聲音沒那麽嚣張了,嘿嘿笑了笑:“程老師,安排哪個金牌經紀人帶你?”
程洛擡了擡眉,反過來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別陰陽怪氣的,沒換經紀人,還是你。等通知也過去簽合同吧。”
周禹:“!!!”
“好嘞。”周禹興奮起來了,“這不得大展宏圖一番?”
程洛淡淡笑了笑。
跟周禹合作這麽久,雖然在娛樂圈裏一對無名小卒,但是他能看得到周禹擁有的能力。
周禹總能知道自己适合什麽樣的妝造,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劇本和人設,也從來不逼迫他去做不想做的事。
從前知道他不上酒桌,就自己去,多少次喝得爛醉如泥,就為了替他争取一個機會。即使無數次被別人頂替,被別人忽視,都只會惡狠狠地罵別人沒有眼光,樂呵呵地對他說下次一定。
他不想再讓周禹下次一定了。
接近晚高峰,路上堵得狠。
他們被堵在一個紅綠燈前,周禹暴躁地狂按喇叭。
程洛看向車窗外,驀得發現遠處一處高檔公寓的大門。
他頓了頓,忽然說:“我在這下車。”
夜幕慢慢降臨。
情人節,路上不少抱着花的人,上公寓電梯時,程洛就碰上了兩個。
電梯停下,他邁步走出去。
腳下的地毯已經換了顏色,也更加柔軟了些。
牆上的壁燈還是舊的,細看上去,有一兩盞已然有些生鏽了。
程洛雙手插在口袋裏,漸漸往那扇公寓門走的時候莫名有些膽怯。
兩年前的記憶湧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下雨的深夜。
來到房門前,密碼鎖靜靜地擋住去路。
不用多思考,他在一瞬間就想起了那串密碼。
但是想起來不用花時間,輸入卻花了許久。
密碼正确,門開了。
程洛沒有立即推門進去,旁邊的房門忽然開了,走出了一對小情侶,說說笑笑地從他身後走過。
程洛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發現這對情侶裏的其中一個他認識,兩年前就住在這裏。
但是另一個他卻不認識了,跟兩年前看到的不是同一個人。
小情侶的聲音消失在了電梯間。
程洛低下頭,忽然覺得簡直恍如隔世。
兩年了,都足夠鄰居換一個新的戀人。
然而自己兜兜轉轉,居然又回到了這裏。
房門被慢慢推開,開關按下,公寓裏的燈一一亮起。
入眼的是客廳和餐廳的陳設,只看了一眼程洛就知道,還是當初的樣子,沒有變過。
幹淨整潔,顯然一直有人在打掃。
他打開鞋櫃,發現自己從前穿的拖鞋居然也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地安放在那裏。
他換上鞋,走進客廳,看見花架上的綠蘿枝條已經很長了,這還是他當時買來想吸空氣裏的甲醛的。
當然現在他比那時懂得多了,裴予買下的公寓以及所用的裝修,質量都是上乘的,基本都不會有多少任何有害物質的殘留。
程洛看到沙發前的地毯,米白色的,毛茸茸的,上面畫着一只貓咪圖案。
他脫了鞋踩上去,然後低身坐下。
這一瞬間,他幾乎能想起,兩年前他跟裴予荒唐一夜之後他落荒而逃,然後躲到這裏,蜷縮在這塊地毯上,不抱希望卻又保持希冀地等待裴予發來消息或打來電話時的心情。
那心情就像那天的天氣一樣,陰翳,潮濕,就像陷在深深的沼澤裏,怎麽也掙脫不開。
直到最後,他放下了手機,離開了這幢公寓,就再也沒回來過。
除了夢裏。
在夢裏,他回來過,回來後就看到了已經殘破不堪的房間,甚至處處都結着蜘蛛網。
自己買回來的所有東西都被摔在了地上,破碎成粉末。
他已經記不得多少次從這樣的夢裏淚眼模糊地醒來,只知道每一次動過一丁點想偷偷回來看一眼的念頭時,這個夢就會準時纏上他。
就像一個警告似的。
程洛慢慢地盤起兩條腿,動作很慢,莫名地覺得周身僵硬又麻木得很,手臂撐在腿上,支着下颌發呆。
他不得不承認,在此時他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麽,這個錯過讓所有事情的走向變得荒謬。
如果這兩年他有一次不顧那個夢的“阻攔”,鼓起勇氣再來這裏一次,就會發現密碼沒改,房間陳設沒變,自己置辦的花和擺件也沒被扔,而且還有人一直在維護打掃。
如果來過一次,他或許就會意識到,裴予不再聯系他并非意味着沉默式分手,而是有不能說的苦衷。
如果他意識到,或許就不會再等到如今。
程洛拿起手機,給裴予發去了定位。
他從地毯上站起來,再去了卧室,四處看了看,就像撿拾回憶一樣,一處一處地查看。
摸一摸被褥,整一整枕頭,再打開衣櫃,打開抽屜……
程洛動作一頓,目光落在了抽屜裏。
這抽屜裏原本是空蕩的,自己并沒有放什麽東西進去,此時卻滿滿當當,是一本厚厚的相冊。
他伸手将這本沉甸甸的相冊拿起來,坐在床邊,翻開第一頁。
是自己的照片。
程洛再往下翻,發現還是自己的照片,一頁一頁,竟然都是自己的照片。
什麽時候拍的??
程洛一頭霧水,裏面的照片都不是擺拍照,他自己也确信從來沒有讓裴予給自己拍過照,那……
忽然他的手指一頓,注意到了中間一頁的照片。
那是一張夜裏馬路上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遠遠地在馬路那邊,正拿起手機偷摸地拍照,閃光燈還被捕捉到了。
程洛一陣恍惚,總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見是裴予回了一個“好”,便沒再回複,按下屏幕準備将手機收起來。
等等,鎖屏。
他重新按開鎖屏,此時上面是咪咪和雪團的合照。
但是他立即想起,兩年前,他是把一張偷拍在馬路路燈下站着的裴予的照片,作為鎖屏。
他心跳忽地快了幾拍,從相冊裏翻找,找到那些被專門存進一個相冊,不舍得删卻也不想再打開看的衆多照片裏,上下滑動終于翻到了那張照片。
夜色下,馬路上,倚在路燈邊的男人正低頭看手機。
程洛湊近了些,細看着。
那人手裏的手機,向自己這邊,偏了一個小小的角度。
程洛盯着看了許久,忽然急促地笑了一聲。
在搞什麽,原來那時他也在偷拍自己?
程洛搖着頭笑着,覺得實在太戲劇化了,那時自己見裴予冷冷淡淡的,以為是對跟自己見面這件事并不感到高興,所以只敢這麽偷拍他。
卻沒想到,那時冷淡疏離的裴予低頭看手機時,是也在偷拍自己。
程洛重新翻看起相冊,有個這個思路以後,所有回憶就一下子湧了出來。
在劇組,在典禮後臺,在夜晚的馬路和公園,在這間公寓裏……
自己的背影,側臉,睡着的時候,看電視的時候,玩手機時候。
照片能塞滿整整一本相冊,而場景也不過寥寥六個。
他們見過六次,裴予拍下的照片存到了如今。
程洛翻到了最後一頁,嘆着氣笑個不停。
笑着笑着,淚水忽然啪嗒啪嗒落在了相冊封面上,暈開模糊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