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喂貓
兩道聲音交彙在一起, 席間都是一凝。
程洛局促地蜷起腳趾,腦子裏高速旋轉也沒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說法。
小胡的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大膽說道:“哈哈, 我明白了。直播的時候和沒直播的時候答案不一樣是不是?”
其他人朝他看去, 隐隐好奇又興奮地催他繼續說。
“直播的時候要說在一塊,但沒直播的時候确實沒在一塊。要麽就是反過來。”小胡不敢沖裴予使眼色,只敢對程洛眨眨眼睛,想套話,“所以是哪種?”
席上其他人也聽明白了。
言外之意是在問, 這兩位大熱CP到底是只在節目裏炒CP, 現實裏沒成;還是現實裏也成了,但是只能讓觀衆們以為他們在炒CP。
程洛見衆人的目光都或大膽或小心地投向自己,完全一致的是都閃爍着期待答案的小火花。
他薄唇微抿, 有些無措。
他猛地想起自己在節目剛開始的想法, 就是跟裴予做一對戀綜CP, 節目結束, 觀衆們就自然而然把這一切當做節目效果,不會真得假戲真做。
但是眼下情況不一樣了。
他們真得假戲真做了。
“是……”程洛張了張口,聲音稍低,“第一種。”
衆人眼裏的小火花或多或少地都熄了熄,意外地相互遞了遞眼色。
小胡向後仰了仰身體, 面上顯露淡淡的遺憾。
啊, 嗑的CP沒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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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沉默不語的裴予拿起酒杯,淺淺啜了一口,在擡頭時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身旁的程洛。
而後咽下口中的酒, 不動聲色地牽了一下唇。
火眼金睛的CP粉頭小胡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等等, 怎麽感覺裴老師的神情……
不僅不是一貫那樣冷淡, 倒似還帶着點寵溺呢?
小胡:我好像又可以了。
衆人顯然都沒像小胡一樣注意到那麽多,只是對程洛的這個答案半信半疑,但是不管怎麽樣,既然程洛這麽說了,而裴予又對這個“只是炒CP”的回答表示默許,其他人自然也沒有二話地跟從。
程洛低頭吃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脫口而出了那樣的回答,若是揣摩裴予的心思,他知道裴予倒大概率會希望自己說是第二種。
以他對裴予的了解,這位喜怒一向不形于色的冰山大佬,在這件事上恐怕恨不能昭告天下。
但或許是因為知道裴予就差拿個大喇叭在節目裏公布他們的關系,所以他才本能地想先掩蓋下去。
酒桌上少不了推拉敬酒的環節。
也是程洛最讨厭的環節。
從前偶爾有這樣的場合,他永遠是酒桌上無人在意的那一個,但是這回卻不一樣了,手裏的酒杯被迫就沒放下過。
被敬了太多次,程洛有些如坐針氈,好幾次想着或許自己應該回敬一杯,但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做。
反觀身旁的裴予,只見他姿态随意,漫不經心地在有人敬酒時淺淺擡一下酒杯,顯然早就對這種衆星捧月般的場合習以為常。
程洛收回目光,突然不再想着給什麽人回敬了,對別人的恭維也無所謂起來,垂下了寡淡情薄的眉眼。
此時他受到的尊敬跟自己無關,只是沾了裴予的光罷了,若是哪一天大家真得相信自己跟裴予毫無關系,也會像從前那樣把自己當成一個透明人。
今晚是中式宴席,偏清淡口,菜色豐富,但程洛不大感興趣。
他除了甜食外,沒什麽特別的食物癖好,還格外地挑食,海鮮牛羊之類的東西都不愛碰。
不過在這樣的場合裏,他不愛聊天不想喝酒,就只能埋頭吃東西來讓自己有點事做。
鮮炖的雞湯還算合胃口,每次轉到自己面前時他都會盛上半碗湯。
“裴總,敬您一杯。”朱導端起酒杯趁着機會湊近了些小聲說道,“聽說您最近有意創辦經紀公司,正在物色合适的簽約藝人?”
裴予冷淡的目光微偏:“朱導消息靈通。”
“哎呀哪是我消息靈通呀,您要出手辦經紀公司,這圈裏誰能不知道?”朱導忙陪笑道,“大家都高興呢,現在都沒幾個會演戲的,從您手底下出來的,自然又得是未來的影帝影後啊!正好,我這邊有幾個好苗子,您看……”
裴予不答,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修長手指散漫地擡起酒杯,啜了一口。
敬的這杯酒喝了,意思就是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朱導尴尬地笑了笑,趕忙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朱導在桌子底下看了一眼微信消息。
【真得?裴總在?我這就去!】
【了不得,裴總不是從來不應酬不接宴請的嗎?還是朱導在裴總面前有臉面!】
【我也來,正好有瓶珍藏多年的好酒派上用場了!】
朱導放下手機,眼裏隐隐得意。
原本這幾位都是自己從前攀不上的人,自從裴予投資了自己的節目還親自參演,這些人反倒上趕着來加了自己的微信。
圈內都知道,裴予不喜歡酒局,能推的應酬全都推掉,推不掉的應酬也只是象征性地坐一下,早早離席。今晚卻到現在還沒走,簡直是給了節目組天大的臉面。
這麽想着,剛剛想向裴予引薦藝人卻被他淡淡拒絕的尴尬感都沒了,精神又抖擻起來。
在一旁的程洛喝着雞湯,頭一直沒擡。
朱導說話的聲音小,只有一半鑽進了他的耳朵裏。
不過排除掉那些拍馬屁的話,也就那麽兩句話有用。
裴予要辦經紀公司?
程洛倒有些意外,他知道裴氏集團財大氣粗,涉獵的領域又廣,是真正的資方大金主,幾乎在娛樂圈遮天蔽日。
相對來講,培植藝人的經紀公司往往是這類資本巨鱷看不上的,不知道裴予為什麽會感興趣。
程洛碗中的雞湯喝到只剩個底兒了,他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勺子舀着,有些出神。
眼前忽地伸過來湯勺,一只雞腿就這麽滑進了他碗裏。
程洛一怔,聽到裴予輕聲命令:“別光喝湯,吃肉。”
程洛擡頭看他,見裴予已經放下湯勺,轉向另一邊,面色淡淡地與另一位副導碰了一下酒杯。
要不是碗裏還放着這只色澤漂亮的雞腿,程洛都要以為剛剛的投喂是自己的幻覺。
耳邊仍是酒桌上的推拉說笑聲,程洛不聲不響地再次低頭,開始啃這只雞腿。
啃着啃着,又蹙了蹙眉。
怎麽覺得這就好像是家長帶着孩子去酒局,家長喝酒應酬,抽空投喂身旁的小孩讓吃菜一樣。
古古怪怪。
酒席過半,幾個影視圈的制片和導演到場,一來就被朱導讓到了裴予身旁的位置坐下,顯然是借着朱導的光想在裴予面前刷一刷臉熟。
新來的這幾位在圈內也有些名氣,于是在場衆人都不敢怠慢。
程洛見身邊人全都站起來讓座,只有裴予在座位上不動,不自在的感覺更強,只覺得這個主賓位仿佛長了刺,實在坐不下去。
于是他悄悄站起身,放低自己的存在感,從稍顯擁擠的包廂裏躲了出去。
身後的人聲笑聲被關在了包廂門內,程洛加快步子離開。
身後安安靜靜,顯然沒人注意到自己這個雖然坐在了主賓位上卻實際上不重要的人離開。
真正的“主賓”還在包廂內,被衆人圍着呢。
酒店四處都是賓客,走廊上的水晶燈晃得人眼花,程洛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下意識地順着指示牌去了洗手間。
他慢慢走着,有些出神,想起前幾天裴予總是忙于工作不着家,或許也不乏今晚這樣的場合。
今晚敬酒的人那麽多,裴予每次都只是淺嘗辄止,一輪下來半杯酒還沒喝掉,而其他人自然都不敢讓他多喝,只能自己喝盡了表示誠意。
酒場即商場,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兩個小小酒杯之間也融着權勢的威壓。
而裴予早就習慣了居于上位。
程洛微微垂頭,薄薄的唇抿起,眉眼低了低,情緒不大高。
怪不得這兩天總是不回家,舍得讓自己一個人呆着。
估計還挺喜歡呆在這種場合。
程洛一身低氣壓地來到洗手間外,忽地聽見裏面有人說話。
“……你幹嘛一直給程洛敬酒啊?”
自己的名字驀得冒出來,程洛耳朵豎了豎,立馬站定。
“這怎麽了?”另一道聲音回道,“你沒看裴老師對他的态度?捧捧他準沒錯。”
“得了吧,裴予是什麽身份的人啊,身邊的小情人金絲雀肯定不計其數,過幾個月說不定就換人了,你捧他有啥用。”
“不至于吧?我從來沒聽說裴老師身邊有別的人,這是頭一個呢。而且你沒聽說裴老師要辦經紀公司培植藝人?我敢打賭,打算捧的人就是……”
裏面的人開了水龍頭,水聲淹沒了人聲,剩下的話就聽不見了。
程洛微微低眼,聽出這兩個人的聲音,是節目組另外兩組嘉賓的策劃團隊,坐在桌子下首,也屬于不被人看重的那一批“陪客”。
在席間,這兩人都熱情地跟他喝過酒。
由于這份熱情讓他感到太真誠了,他甚至還想過要客氣點,也回敬他們一下。
程洛扯了扯薄薄的唇,微微自嘲。
在物欲橫流的娛樂圈裏沉浮,大多數人都根據身份不同而戴着真假莫辨的面具,他從前清楚地明白這個道理,現在卻不知怎麽地又犯了糊塗。
他輕輕吸氣,擡起頭,也戴上應該屬于自己的那副面具,擡起腳步,徑自走了進去。
洗手池前的兩人一眼看見他,都趕忙閉了嘴,說話難聽的那個臉色都刷得一下白了,嗫嚅着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程洛卻權當沒看見他們,徑自繞過盥洗臺,走進洗手間裏。
外面的人見他一身沉沉的冷淡氣息,早吓得魂飛天外,尴尬又驚惶地跑了出去,仿佛看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來到了終點。
程洛再走出來時,四周已經空無一人。
程洛打開水龍頭,低下頭将冰涼的水流潑在臉上。
思緒清明了些許。
他并沒有感到生氣,只有一種“當然會這樣”的意料之中。
以自己跟裴予此時身份上的懸殊,在別人的眼中,自己的名字難免會跟裴予扯上關系。
裴老師的CP對象,裴影帝的小情人,裴總的金絲雀。
或者是裴予的男朋友。
程洛目光閃了閃,唇齒咀嚼着最後一個頭銜,又覺得跟前面幾個似乎也無甚差別。
他輕輕扯了扯唇角,無所謂地放棄了琢磨這個問題。
程洛回到走廊,想了想還是不想回包廂,于是繞了一圈,來到酒店的露臺,裹緊了衣服走出去。
露臺是半遮擋的,沒有那麽冷,加之喝了小半杯酒,渾身有些發熱,所以體感還不錯。
耳邊只剩下些許的風聲,酒店內各個包廂和宴席的往來人聲都被抹去了,這讓他感到渾身舒暢了許多。
站了幾分鐘,身後忽地傳來腳步聲。
“怎麽躲到這裏來了?”
程洛一怔,轉身看過去:“……你怎麽來了?”
說着,他下意識地飛快看了一眼露臺外,見沒人看見,才暫時松了口氣。
裴予徑自走過來,手臂自然地攬住他的腰:“怕自家貓被人抱走了。”
柔和月光灑進來,映在裴予的側臉上,滿是淺淡的溫柔,這讓程洛一時有點恍惚。
席上的裴予是衆星捧月的視線中心,倨傲、矜貴而疏冷,是面對絕大多數人的那副面具。
但是此時此刻,在自己面前,裴予變得仿佛是另一個人,跟在別人面前的樣子完全不同。
這種只有自己一個人能看到的隐秘感十分誘人,令他有些貪戀。
裴予見他出神,手臂微微使力,将人圈進了自己懷裏:“在想什麽?”
程洛回過神,察覺到兩人之間過于親近的距離,下意識地想推開他環在腰上的手臂,奈何卻沒成功。
他只得偏開頭表示抗拒,小聲道:“離遠點,一身酒氣。”
裴予擡了擡眉,為自己辯駁:“我都沒有喝多少。”
确實沒喝多少,身上也沒多少酒氣,反倒是一貫的雪松木質香更加明顯,只是跟平時的過于冷冽相比,又因淡淡的酒香添了幾分熾烈感。
但是程洛還是莫名地不高興,倔強地移開目光,不想跟他對上目光:“哦,那我還得誇誇你了?”
“是啊。”裴予接話,“是得誇我。”
程洛震驚于他的沒臉沒皮,瞪了他一眼:“我又沒攔着你喝。”
裴予不作聲,微微垂眼,在他腰窩處輕輕掐了掐。
莫名的酥癢從被觸碰的地方蔓延開,程洛下意識地一瑟縮,氣焰消了大半,不自在道:“……你幹嘛?”
裴予輕嘆了一聲:“還是太瘦了。”
那天晚上抱程洛回卧室的時候,簡直輕得好像沒實感似的。
從前程洛同樣也很清瘦,但是兩年過去更加明顯,顯然在這段自己不在他身邊的時間裏,貓咪甚至懶得費心思覓食,恐怕總是糊弄一日三餐。
“前幾天你真的按時吃飯了?”裴予問道。
程洛被他圈住腰摟在懷裏,略有些僵硬:“……吃了。”
裴予:“那就是吃得還不夠多。”
程洛一只手按在裴予的胳膊上,生怕他的手又在自己的腰間有點什麽不老實的動作。
這裏随時都會有人看到,程洛的心思一直無意識地懸着。
見四下依舊安靜無人,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反駁裴予剛剛說的話,小聲道:“你喂豬呢。”
聯想起剛剛席間他給自己投喂的情形,程洛這句話帶着點不滿的埋怨。
“不是。”裴予說,“是喂小貓。”
程洛不想順着他逗自己的話再胡說下去,轉頭看了一眼外面,輕輕用力推着裴予:“快回去吧,一會他們就來找你了。”
“你不回去?”裴予依舊不緊不慢。
程洛搖了搖頭:“不。”
裴予問:“吃飽了?”
程洛:“吃撐了。”
這是實話,他本來就飯量不大,要不是因為在這種場合逼得他只能低頭吃飯,他都不可能吃這麽多。
一頓吃出三頓的效果。
裴予笑了笑,牽他的手轉身:“好,那我們回去吧。”
程洛一怔,在原地沒動:“我們?”
開什麽玩笑,席上還有一大堆沖着裴予來的人,還有許多杯沒喝完的酒和沒聽完的奉承呢。
“嗯。”裴予說道,“我一直沒離席,本來就是為了你。”
“我?”程洛更聽不明白了,迷茫地看過去,“跟我有什麽關系?”
裴予輕輕笑了笑,伸手過去,在他柔軟清瘦的腰腹部逗弄般地碰了碰:“因為我發現,在這種場合,小貓難得很愛吃飯。”
作者有話說:
科學養貓,從裴勞斯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