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撞見
帶着笑意的嗓音輕飄飄地落進耳中。
程洛怔了怔, 擡起眼來,對上那雙低垂看向自己的眼眸。
裴予的五官看上去天然透着冷意,神情疏冷的時候令人不敢靠近。
但此時近在咫尺, 程洛卻幾乎能看到這雙眼中流轉着的清淺溫柔, 仿佛冰雪初融一般。
程洛別開眼,耳根稍微有點發熱:“你哄我呢?前兩天我可沒跟你一起應酬。”
裴予略有些不明所以,轉而明白過來:“前兩天身上的酒氣只是沾染上的,我每次都很早離席了。”
他微微側頭,湊近了些看向程洛, 低笑道:“我可是都向你報備過。”
程洛抿了抿唇, 不作聲了。
确實都報備過,連回家的時間都說了,就是往往都比較晚。
不過從來沒遲到過。
而且根據剛剛席間聽到的消息來看, 裴予這幾天是忙着籌辦經紀公司的事。
程洛知道他做得滴水不漏, 挑不出錯誤來, 這幾天莫名積攢的怨氣只不過是因為看不着他人罷了。
從前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覺得, 真到了重新在一起之後,程洛才發現自己想跟他黏在一起的念頭壓根抑制不住。
裴予默然片刻,手上輕輕地在程洛腰間摩挲着:“是因為我這幾天冷落你了?”
心事一下子被人戳中,程洛頓時有些亂了方寸,先是沒想到自己沒說出口的情緒裴予竟然能猜到, 然後又覺得這心思像個不講道理的小作精, 自己都替自己尴尬。
“……才沒有,別自作多情了。”程洛嘴硬,“我跟雪團和咪咪在一塊特別好, 你太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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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我多餘。”裴予笑了笑, 摩挲着他腰間的手輕輕拍了拍,“這裏冷,回去吧。”
這個動作讓裴予掌心的觸感一下子明顯起來,程洛的腳向後磨蹭着挪了半步,臉上強自鎮定:“我先回酒店休息了,你還是回座吧,那幾個人專程為你來的,別讓他們撲空了。”
程洛轉而又想起自己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入世之道:“而且你想辦經紀公司,跟他們多來往些也有……”
話頭一停,程洛又想起自己實在是以己度人了,以裴予這樣的身份哪裏還需要借助別人的經驗和幫助成立公司,實在是閑操心。
“……當我沒說。”程洛摸了摸鼻尖,“不準笑我。”
裴予在他後腦處揉了揉:“笑你什麽?你說得很有道理,那我再回去多向他們讨教讨教。”
程洛望他兩眼,心想他這是逗自己玩呢,但礙于心裏一直擔心有人過來撞見,所以推了推他:“行行行,那你快去。”
裴予終于肯松開摟着他腰身的手臂:“回去早點洗漱休息,不用等我。”
裴予說完,便轉身離開了露臺,往包廂那邊的方向走了。
程洛在原地站了片刻,摸了摸臉頰,覺得還是有些發燙。
“誰要等你啊?”
人都走看不見了,程洛才後知後覺地小聲嘟囔一句,抱怨完了又微微抿起唇,壓下嘴角隐約揚起的弧度。
這家酒店坐落在山腳下,山上便是之前進行節目直播的溫泉度假莊園。今晚節目組和嘉賓們在此休整一夜,明早再上山。
程洛看向晚宴前拿到的房卡,來到了自己的房間前。
出于對嘉賓的隐私保護,房間都是即時設置的密碼鎖。
輸入房卡上的初始密碼後,程洛對着密碼設置界面,不假思索地随手輸入了0205。
正是四天前,他對裴予終于說出“想跟你永遠在一起”的日子。
程洛眼裏閃過一絲羞恥,喉結滑動,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
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怎麽一個人在家裏憋了三天三夜,一見到裴予就沖動地說出了這麽肉麻的話?
程洛開門進去,打開暖黃的卧室燈,溫馨的光線灑滿柔軟的天鵝絨地毯。
一天奔波下來原本就疲累,身上還沾上了剛剛在席面上的酒味,程洛直接就往浴室走。
他一面解開穿着的短款羽絨外套,正準備随手丢到浴室外的沙發椅上時,忽然覺得口袋裏有什麽東西窸窸窣窣地響。
程洛動作一停,伸手在口袋裏摸了摸,疑惑地摸出了兩顆軟糖。
荔枝味的。
程洛一怔,想起來在開席前,桌上确實擺了一碟餐前小點,裏面就有酒店自制的荔枝軟糖。
不用說,肯定是剛剛在露臺時,裴予摟了自己的腰,偷摸塞進口袋裏的。
程洛剝開糖紙,見荔枝樣子的糖果粉嫩可愛,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他将糖果放進口中,甜味絲絲縷縷地蔓延在口中。
兩年前,裴予一直都是那般矜貴疏冷的樣子,相處時總是喜怒不形于色,更不會弄這種浪漫的小心思。
程洛本來也不是喜歡這種小情侶把戲的人,偷偷塞糖果這種事屬于在偶像劇裏看到了他都會嫌工業糖精的水平,但是當塞糖果的人是裴予時,這事兒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不工業糖精了,不俗套了,甚至程洛都覺得偶像劇裏的戀愛腦主角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躺在浴缸裏,薄荷海鹽味的浴鹽氣息随着蒸汽彌漫開,驅散了程洛一身的疲憊,四肢肌肉慢慢舒展,思緒也清明了許多。
他捧着手機,點開周禹的微信聊天框,打字發送。
【緩過來了嗎?】
原本他以為周禹會很久後才回複,剛想退出聊天界面,結果手機一震動,意外地發現周禹立即回了。
【周禹:進度條百分之一。】
程洛:“……”
【是不是有點慢了?】
【周禹:呵,你告訴我你跟裴老師戀愛還不足二十四小時,能消化到百分之一就已經是我CPU性能高了】
這條消息剛發過來,周禹就打來了語音電話。
程洛按下免提,将手機放在一邊,身體向下滑了滑,整個人浸泡在熱水裏,薄荷味的泡泡沒過下巴,酥酥癢癢的。
“我再問你一遍。”周禹嚴肅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你真得跟裴老師談戀愛了?真的?不是炒CP?”
程洛輕嘆:“你已經問我第一百遍了。”
周禹:“這是嚴謹的學術态度。”
“如果不是你追問我休播那幾天去哪了,還非要我發定位給你,我也不會跟你說實話。”程洛說道,“所以你覺得我怎麽撒謊騙你?”
周禹那邊登時沉默。
程洛隔着手機屏幕向他傳去安撫:“CPU還好嗎?”
周禹長長一聲嘆。
其實在看到實時位置的時候就已經沒什麽可懷疑的了,但是他還是不死心多問兩句。
“雖然我之前是跟你開玩笑說不如假戲真做……”周禹說道,“但是你想好了嗎?”
程洛眼底的淡淡笑意忽地凝了凝。
然而只是一瞬,這份遲疑便消失不見了:“想好了。”
“……”周禹斟酌着話語,“我不是給你潑冷水啊,你們倆是兩個世界的人,你這個人對感情又認真,我就怕到時候有什麽,你接受不了。”
程洛心想,還能有什麽接受不了的呢?已經分手過一次了。
他始終沉默,還是沒有把兩年前的那段經歷說出來,更不敢說其實已經是破鏡重圓的第二次戀愛了。
他知道自己這位發小雖然看似大大咧咧,雖然一直在他背後默默跟他一起擺爛式經營岌岌可危的工作室,但是實際上很希望自己能過得好。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當初已經跟裴予有過那麽一段糾纏苦澀的過往,肯定能急得跳起來。
“沒關系的,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程洛無意識地玩弄着面前的泡泡,“就算最後還是不成,我也沒關系。”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這兩年他欠裴予和雪團的太多了,最起碼在裴予還願意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要盡可能還上。
那段跟裴予被迫結束滿是遺憾的感情,他不甘心就這麽随随便便地放棄了。
還有雪團。
裴予當年的敵人是槍,程大林是子/彈,共同給雪團帶來了不可逆的傷害。
他的理智讓他知道自己不該背負程大林所犯下的錯誤,但是這不影響他認為自己必須要陪在雪團身邊,即使不是償還錯誤,他也舍不得丢下它。
所以無論如何,他還想試試。
即使試過以後,這段戀情終究只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無疾而終,最起碼不會後悔,不會像過去兩年那樣,總是午夜夢回時設想,如果他那天沒有選擇消失在裴予的世界裏會怎麽樣。
周禹的CPU許是在這幾天幹燒得厲害,居然沒察覺出“還是不成”這句話中的“還是”兩個字另有微妙的意思。
“唉,行,我知道了。”周禹提了提氣,說道,“兄弟,我一定支持你的決定。我也只是擔心,其實也不一定,只要夠愛什麽都不是事。兩個世界的怎麽了,你往他的世界走一步,他往你的世界走一步不就成了?”
程洛淡淡笑了笑。
他知道根本沒有這麽簡單,但是沒什麽關系,這世界上又有哪兩個人之間是那麽簡單的呢。
“哦對了,這事暫時還是得保密吧?”周禹說道,“說實話這是我的私心,你倆要是好好的自然沒什麽。萬一裴總他将來辜負了你,一句不好聽的話就能讓你陷進泥潭裏。”
周禹小心道:“雖然我這個外人不應該質疑他對你的感情,可是兄弟我不得不替你防一手。”
程洛輕輕“嗯”了一聲:“我會保密。”
頓了頓,又補充道:“也會讓他保密。”
周禹這才放心了。
挂斷了電話,程洛看向浴室的天花板,慢慢閉上眼。
周禹會有這麽多擔心很正常,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周禹擔心自己會受傷害,跟其他人覺得自己只是裴予一時興起的小情人是一樣的出發點。
程洛勾起唇角,嘆了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該像別人一樣替自己擔心,還是該可憐裴予因為身居高位,就被所有人貼上了一個“這樣的人怎麽會有真心”的标簽。
洗漱完,程洛穿好睡衣,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裴予沒有發來消息,也不知道晚宴結束了沒有。
程洛想起酒桌上有人大老遠帶來了珍藏的好酒,也不知道烈不烈。
他不清楚裴予的酒量怎麽樣,只知道因為防止偏頭痛發作,裴予是很少飲酒的,即使場合需要,下面的人也會安排酒性柔和的酒。
程洛後知後覺地有點後悔,心想不該讓裴予再回席去,萬一那瓶珍藏好酒性子太烈,他又多飲了幾口,誘發偏頭痛發作就不好了。
他想了想,給小胡發去了消息,問散席了沒有。
小胡很快回答,說半小時前就散了。
程洛一怔,見這半小時裏裴予沒有給自己發消息,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他原本想問問小胡在散席的時候裴予看起來如何,但是轉而又想到,裴予那個性子恐怕無論多麽不舒服也不會在人前表現出來,于是就放下了手機沒有問。
還好他知道裴予的房間被安排在了哪。
他簡單套上衛衣,沒有穿羽絨外套,頂着還有些濕潤的幾绺額發,悄默默溜出門去。
裴予的房間向南,跟自己的房間就在斜對面,要不是剛剛在浴室裏泡着,估計能聽到裴予有沒有回來。
程洛來到房間門口,輸入初始密碼,顯示輸入錯誤。
房卡上的初始密碼應該都是一樣的,既然沒打開,那就意味着裴予改過密碼了。
裴予回來了,卻沒有找自己,也沒有給自己發消息?
程洛皺了皺眉。
比起裴予忘了聯系自己這個可能,他倒寧願相信是酒後不适。
程洛在原地糾結了幾秒,又擔心有人路過走廊,轉身想回房間,邁出兩步又回來。
程洛伸手按開密碼面板。
裴予現在怎麽說也是自己名正言順的男朋友,就算不經他同意開門進去又怎麽啦?!
貓貓不悅地眯了眯眼,給自己壯膽。
裴予的生日數字,不對。
自己的生日數字,不對。
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了,輸入第四次的話就要報警了。
程洛遲疑幾秒,忽地眼底一閃。
他慢慢輸入了四個數字。
零,二,零,五。
咔噠一聲,鎖打開了。
這輕微的開鎖聲就像一把小小的錘子,輕輕在他的心尖上敲了一下,把整顆心都敲得酥軟。
程洛放輕動作打開門,左右看看确定到走廊盡頭都無人經過,才飛快地溜了進去,再立馬轉身把門關上,長長松了口氣。
明明不是偷情,卻硬生生搞出了偷情的隐秘感,弄得他心跳都加快了些。
程洛轉身走進套房,見客廳的燈沒開,只有卧室和浴室那邊透出些微光來。
聽着一片安靜,他更有些擔心了,便加快了腳步。
卧室房門輕掩着,透着淺淡的光線出來,怕裴予因為頭痛已經睡下了也不敢出聲,輕輕推開卧室門。
出于擔心而有些急切的腳步猛地一停。
卧室燈溫柔地灑下昏黃光線,站在浴室門前的高大男人只在腰間随意散漫地裹了一條雪白浴巾,正低着頭擦着濕透的黑發。
從程洛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男人側着身,背部因為低頭的動作而微微繃緊弓起,擡起的手臂覆蓋着流暢漂亮的薄肌。
視線恍惚向下,順着腰腹部的線條延展收束進浴巾邊緣,堪堪掩着的危險侵略感仿佛呼之欲出。
程洛眼前猛地清晰又模糊,兩層畫面交疊在一起,一層是白日裏矜貴冰冷的深黑色西裝,一層是眼前清晰可見的順着腹肌線條流下的水珠。
視線不敢再向下,連小貓尾巴都轟得一下炸了個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