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失而複得
“監控還沒查呢, 那老頭就都招了。”
安保隊長頭一次親自對只在傳說中聽過的大老板彙報工作,又激動又緊張,立正站好, 中氣十足:“确實是借助工具翻牆進來的, 一直躲在府上附近,找到機會時就攔了程先生的車,也不知道說了什麽,不過還好您到的及時,沒有傷到程先生。”
話音在略顯空曠冷淡的辦公室裏回響了幾番。
安保隊長彙報完, 小心瞟了一眼大老板的臉色。
一張整潔冰涼的辦公桌将他與桌子後方坐着的裴予劃分到兩個世界裏, 這邊元氣滿滿認真工作,那邊冰冷寒冬如雪似霜。
男人筆挺的高定西裝不留一絲皺痕,深黑如墨不多餘半點情緒, 襯得他毫無情緒的冰涼眉眼更為疏離。
安保隊長只瞥了一眼, 嘴巴就嗫喏幾下, 不敢吱聲。
裴予微微低眼, 目光落點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上面是一層冰裂紋玻璃。
這是他特意選的材質,不為別的,就為了觸手冰涼,盡量無任何溫度。
這樣能夠讓他的思緒始終保持冷靜。
平靜的思維湖面已經數年如一日這麽久了, 但是這一次卻格外不能奏效。
目光收回, 男人落滿霜雪的視線一擡:“繼續。”
安保隊長一怔,心想都已經彙報完了,還要繼續什麽。
他偷摸看一眼旁邊站着的張馳和特助, 投去求救的目光。
這兩人一個負責裴予的演藝經紀事務, 一個負責公司內的事務, 目前看來算是最了解裴予的兩個人。
張馳和特助默默地對視了一眼,得出了一個相同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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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看不懂最近幾天的裴予了。
就比如現在,他們都有點懷疑裴予是走神了,但是又覺得不可能,畢竟這位在工作上堪稱AI,從來沒有走神過。
不過放在這兩天看……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幾人面面相觑。
裴予忽地又道:“你們還扣着那人?”
安保隊長如得了大赦,抹了一把頭頂的冷汗,心想終于有話可說了:“沒有,因為沒有嚴重的違法行為,我們也不能……”
“知道了。”裴予打斷他,低了低頭,按了一下太陽穴,“要加強保衛級別,杜絕類似的事情。”
安保隊長立正答是。
特助也松了口氣,帶着安保隊長走了。
張馳的腳步前後猶疑兩下。
終究還是他在這段時間見得多點,福至心靈想到了什麽。
“裴總。”張馳低頭小聲道,“要不要讓我去看看程老師怎麽樣了?”
裴予神色淺淡,目光不知落在何處,遠得看不清摸不着。
濕漉漉的沉默暈染開,張馳就知道自己果然還是猜得對了。
從昨天出事到現在,這三天來裴予一直在公司忙,看起來像是事務多得不可開交,但是內裏人都知道其實沒什麽特別需要他出面的大事。
而且他一直是看起來忙,卻在許多次目光失焦,神魂飄遠,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邊有人24小時守着呢,程老師沒出過門,也沒人進去過,想必是沒什麽事的。”張馳順着話頭低聲道,“飯也有在按時吃。”
再怎麽樣,飯都吃了,想必不會有什麽大事。
張馳是這麽想的,所以他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裴予一直不肯回去見程洛。
濕漉漉的沉默再次出現。
片刻後,裴予霜雪般的眼眸輕眨了一下,驚落了些許冰涼:“飯都吃了。”
也不知道只是無意義地重複,還是在思索着什麽。
裴予站起身來,往辦公室外走去。
他沒有讓任何人跟着,自己開車回了家。
夜幕已經落了下來,濃郁的夜色将人纏緊。
偌大的別墅裏,安安靜靜。
裴予囑咐了廚師在淩晨做好飯放在保溫櫃裏,盡量不在白天打擾程洛,所以此時這裏一個多餘的人也沒有。
他先去了餐廳。
餐桌上幹幹淨淨,還有一點擦拭的痕跡,看得出來有人用過餐,吃完後還把桌子擦幹淨了。
廚房裏,洗碗機正在工作。
保溫櫃裏今日份的早午晚餐已經沒有了,只剩一份點心和夜宵沒有動。
果然如張馳彙報的那樣,飯都按時吃了。
裴予腳步很輕,來到了二樓。
陽光房裏,咪咪躺在貓爬架上最上面睡覺,聽到人聲,起來伸了個懶腰,跟他打招呼。
裴予擡手,在貓咪的頭頂摸了摸。
貓碗裏還有沒吃完的新鮮生骨肉,看得出來程洛有在按時按量地喂它。
雪團的玩具散落了幾個在走廊上,意味着這幾天都有人陪它玩。
總之,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一絲半點的沉寂。
那天他送程洛回房間之後,答應了他會讓他一個人在家裏靜靜。
卻沒想到這個“靜靜”,沒有任何人想象中的不思茶飯,日夜颠倒。
反倒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平和得不能再平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歲月靜好”時間越長,裴予心底的空落感就越重。
到此時,幾乎到了每向程洛的卧室行一步,就更覺搖搖欲墜的地步。
裴予來到了程洛緊閉的卧室門前。
站定,他擡手向領口處的紐扣,發覺那裏已經系得很規整。
這幾年來,每次有些躊躇不前時,他就會下意識地把領口的扣子系緊,就好像這樣能夠給自己帶來安定感似的。
裴予的胸口緩慢地起伏一下。
半晌後,他的腳步終究向後轉了方向,離開了卧室門前。
深夜十點。
挂鐘的鐘擺一下一下地晃着,發出嗒嗒嗒的聲響。
在極靜的黑暗中像是催人心肺的倒計時。
緊閉許久的房門咔噠一聲輕響,打開了一條縫。
雪白的狗頭先呼哧呼哧地擠了出來,被程洛輕輕用腿攔了回去。
雪團不明就裏地擡起頭,心想自己明明聞到了熟悉的氣味,為什麽不讓自己出去迎接。
程洛将雪團關在卧室裏,轉身四下看了看。
走廊盡頭的花園露臺亮着一點光。
他順着走廊,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朝着光亮處走去。
花園露臺在恒溫系統的作用下,溫暖如春,一屋子的漂亮綠植和明豔鮮花,只可惜光線開得太暗,看得不甚明晰。
但無論怎樣,都顯得很熱鬧,與坐在這些茁茁生氣中間的那人周身壓抑着的冰涼完全不合。
“我沒養過花。”程洛低聲開口,“這幾天也不知道有沒有照顧好它們。”
他的突然出聲沒有吓到背對着他坐着的人,他知道自己再細微的腳步也逃不過那人的耳朵。
“都很好。”裴予沒有回頭,“你照顧得很好。”
程洛笑了笑:“那還挺難得的,其實我真沒多少養花弄草的閑情雅致,生活對我來說太無聊了。”
從小就是,從那個晦暗的巷子裏開始,注定了他無趣冷寂的童年和少年時期。
“我以前也沒有。”裴予說道,“但是在你走後,就不得不開始學着弄這些。”
否則,真的會覺得每時每刻,都會覺得孤獨徹骨。
濕漉漉的沉默又一次蔓延開,這回是兩重濕涼,慢慢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程洛看到裴予站起身來,緩緩轉身,望向自己。
兩道或壓抑或沉靜的目光穿過四下一片明亮的生機,觸碰在一起。
“做好決定了嗎?”
再說出這句話前,裴予遲疑了數秒,也如同做了個巨大的決定一般,開了口。
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喂貓逗狗,養花弄草。
他知道程洛在這三天裏,做好了一個決定。
在将這個決定告訴自己之前,他甚至不肯給這棟房子帶來一絲半點的麻煩,于是讓一切都井井有條,不受他情緒變化的影響。
“做好了。”程洛對裴予這麽問絲毫沒有意外,只是順着話題達到,“程大林人在哪?”
裴予說道:“放了。”
“嗯,我猜到了。”程洛點點頭,“他還沒犯大錯。”
程洛繼續說道:“我想找你借錢,借給程大林。”
“我知道他拿到錢後就會去賭場,在賭場想讓一個人犯錯,就太容易了。”程洛說,“他曾經在賭輸之後放狗咬死了我養的貓,賭贏之後喝多了酒當街尾随女學生。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那時沒有辦法。”
“但是你有辦法。”程洛話語輕松,像是在商量明天想吃什麽,“當放縱之後,他會犯下更大的錯,我知道你有能力讓他承擔應有的懲罰。”
裴予望着他,沒有一星半點的意外,因為他感受到過程洛落下的決堤淚水有多麽得冰冷絕望。
“好。”裴予說道。
“我猜,他是收了什麽人的錢,專程來告訴我這件事的。”程洛說道,“估計跟兩年前要他來弄傷雪團是同一個人。我想,他們這麽做不是針對我,是針對你。”
裴予:“我知道是誰。”
程洛點了一下頭:“我想也是,而且恐怕已經是你的手下敗将了,這次只是為了讓你痛苦,讓我痛苦罷了。不然也不會只是讓程大林把那件事告訴我,而不做任何別的事。”
不見血的殘酷争鬥,重在誅心。
程洛第一次有實感地感受到,裴予面對的敵人有多惡劣殘酷,竟想得出這樣的手段磋磨他。
難怪。
難怪兩年前的那一晚後,他和裴予斷了聯系,他以為自己的擔憂成真,裴予真得用默許他逃跑的方式來宣布了這段關系的結束,于是頹廢了數月,這期間竟然沒受到程大林一星半點的騷擾。
也是他那時情緒太差沒有察覺到,不然他就會發現程大林在那段時間莫名得十分闊綽,忙于厮混所以沒有再來騷擾他。
而錢的來源就是裴予那時所面對的敵人。
手段太狠,殺人誅心。
程洛笑了笑:“就都交給你了,讓他們付出代價。”
裴予望向他,青年眼中隐隐透着血絲,看得出來終究沒有睡好,蒼白的眉眼再怎麽笑着也遮掩不掉憔悴。
貓咪不動聲色地眯起眼,露出雪白細小的獠牙,将生殺予奪的權力都交給了他。
裴予沒有應這句話,仿佛覺得這句話一旦應下來,他跟程洛之間就徹底兩清了似的。
他轉而問道:“那我們呢?”
嗓音低啞,遲疑不定。
像是等待一個終局審判一般。
程洛微微抿緊了薄唇。
他的五官精致漂亮,只是神色總是薄淡不抓眼,只要稍微注意他一下,認真看一眼就讓人忘不掉。
如果再多看幾眼,就會發現他眉宇間沒多少明亮的色彩,所以其實是個十分厭世薄情的模樣。
就像雪白漂亮的布偶貓,永遠不肯居留于什麽人的懷中或身側。若是受了驚吓與坎坷,更會在別人向他走近一步之前,就消失不見。
程洛忽然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一下子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因為我,如果沒有我。”程洛說道,“雪團就不會失去一只前爪。”
“如果不是因為我那時都不多問你一句,就不會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程洛垂下眼,“瞞到現在,你辛苦嗎?”
裴予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卻沒有說出聲來。
他想說不辛苦,但又覺得實在太假;他想說辛苦,又怕再将這只受了驚吓的布偶貓推得更遠了一些。
“都是因為我,是我帶來的災難。”程洛的眼圈猛地紅透, “我對不起雪團,也對不起你。”
這句話入耳,伴随着霜雪。
溫暖的花園露臺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屏障,毫無遮蔽地堕入了冰冷的寒冬深夜之中。
裴予眼底的倉皇瞬間鋪開一片。
就像兩年前,他第一次嘗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掌控的滋味,就在此時,這樣不堪回憶的墜落感再次襲來。
程洛攥緊了兩只手,關節白得毫無血色。
他看到幾米外的裴予。
他從未感覺裴予離自己那麽遠過,就好像哪怕用自己的一生都無法再走到他身邊。
他也從未覺得裴予離自己這麽近過,近到他覺得只需要閉上眼睛,向前倒去,就會落進那個永遠不會缺席的懷抱中去。
“但是即便如此,”程洛勾了勾嘴角,保持着上揚的弧度,自嘲般地輕笑,“……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不是一年或者兩年,是永遠在一起。”
他擡起頭,聲音輕輕地顫:“我是不是很無恥?”
裴予倏然望過去,一片灼熱如同星星之火的燎原之勢,從瞳孔蔓延至眼底。
他快步向前邁出幾步,衣角生風。
只是一瞬,他便來到了程洛身前。
貓咪擡起通紅的眼,淚水已經不受控地滑落下來,蒼白脆弱的眉眼濕成一片。
裴予擡起手臂。
難得一次,不顧輕重的,将這失而複得的珍寶,緊緊抱進了懷中。
作者有話說:
熱烈慶祝裴老師終于持證上崗開始澀澀(劃掉)甜甜的熱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