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真相
當天晚上, 程洛睡得很好。
當然,任憑誰有這麽個雪白柔滑的毛絨團子做抱枕,都會睡得很好。
昨晚入睡得很晚, 因為雪團激動得尾巴都像裝了發動機, 在房裏轉上一圈,地板比掃拖機器人幹三遍還幹淨。
好不容易筋疲力竭地睡了,于是就是一晚香甜好夢。
程洛剛一醒來,面前就是那張笑容燦爛的天使狗狗臉,他一面支起上身, 一面半睜着眼預判了雪團的下一秒行為:“別舔我。”
然而沒啥用, 雪團紅潤潤的舌頭尖還是卷了過來,還好他躲得快。
程洛下床洗漱,看着雪團也從床上下來。
因為右前腿少了一只爪爪, 所以跳下床的動作有些遲疑, 落地時也有些不穩。
程洛只覺他它搖晃的那一下有些刺眼, 驀得轉開目光。
他來到盥洗室的鏡子前, 看到鏡面裏的自己眼圈腫得厲害,垂眼輕輕嘆了一聲。
饒是已經聽裴予描述過了,但是他在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沒能抑制住情緒,胸口就像被磋磨一般酸澀。
雖然雪團看起來已經适應得不錯了,那樣一只愛跑愛跳的薩摩耶, 之前不知道摔跌過多少次, 歪扭過多少次,疼過多少次。
程洛壓根不敢細想。
雪團在盥洗室門口等他,見他出來才搖着尾巴歡歡喜喜地下樓。
咪咪也從自己的貓爬架上爬下來, 蹭上來跟它走在一起。一貓一狗最近被養在一起, 倒是異常親厚和諧。
它們在前面走, 程洛跟在後面,一向對什麽都不怎麽關心的眉眼中難得顯出幾分明亮的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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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餐廳,早餐已經在保溫櫃裏準備好了。
餐桌上放了一張折好的紙條,上面壓了一枚車鑰匙。
程洛把壓着的車鑰匙推到一邊,拿起紙條展開來看。
上面短短一句話,字體遒勁清隽。
算是應了那句字如其人的話。
“處理公司事務,晚上回來。”
句子的末尾還畫了個小笑臉。
程洛看到這個笑臉的時候屬實驚了一下,眉尾都輕輕抖了抖。
這就不太符合其人了。
雪團擡着頭往桌子上湊,鼻子碰到車鑰匙,用力拱了拱。
“想出去玩?”程洛把車鑰匙拿起,順手在狗頭上rua了一把,“等吃完早飯帶你去。”
雪團仿佛聽懂了,蹲到一邊去乖乖等。
程洛将紙條重新折疊,眼神微微一凝,轉而動作飛快地将紙條收進了口袋裏。
收好了之後又回過神來,不禁自嘲地牽了牽唇,心想這裏又沒人看見,像做賊似的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一人一貓一狗都吃飽了之後,程洛将車鑰匙一抛一接,招呼雪團:“走吧,去公園玩,帶上你的玩具。”
雪團叼着飛盤屁颠颠地跟他去了車庫,咪咪則被抱回了陽光房上的高高貓爬架上。
來到車庫,程洛見怪不怪地面對着琳琅滿目的車,不甚感興趣地瞥了兩眼,按了一下手裏的車鑰匙。
車子主動招呼着他。
程洛帶着雪團走過去,上了車。
他開車不多,技術不算好,這一趟出去有點剮蹭恐怕是難免,于是從前借裴予的車開時特別強調了一定不要什麽限量的車。
之所以不說不要貴車,是因為他不用問也清楚這車庫裏随便一輛不起眼的車也都是令人咋舌的價位。
慢慢駛出車庫,程洛開得慢悠悠的,來到了最近的寵物公園。
別墅區的寵物公園人不多,狗也不多,程洛便解開了繩,讓雪團自由奔跑。
他坐在草地上,陪雪團玩飛盤。
丢出飛盤的一瞬間,程洛微微眯起眼,迎着清晨的陽光,視線中心是那團活潑亂蹦的白團子飛速地沖了出去。
仿佛還是兩年前。
程洛輕輕眨了眨眼,有些恍然,有那麽一刻有些後悔缺失了這過去的兩年。
從受傷,到複健,兩年時光對雪團來講格外漫長,但是自己并不在它身邊。
——也不在裴予身邊。
想到裴予,程洛只覺得心底被輕輕撓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
陪雪團玩了一個多小時,程洛便發覺它的體力已經不如兩年前好了,奔跑的速度慢了許多,喘氣也越發急促一些。
“雪團!回家了。”程洛忍下心底漫上來的隐約酸楚,招呼着他,揉揉它的腦袋,給它戴上狗繩。
時間的流逝在狗狗的身上更為明顯,因為它們只有着跟人類相比格外短暫的壽命。
回程的路上,雪團乖乖呆着,看着确實是累了,打起瞌睡來。
車子開回了別墅前,準備下車庫。
車速微微放慢了些。
程洛的目光停在路邊的一處,眉頭微微一皺。
是錯覺嗎?
雪團忽地叫了起來,聽聲音不同往常,顯得格外焦躁些。
程洛心跳一亂,收回視線,将車子停在路邊,回頭看向雪團:“怎麽了?”
狗狗的狀态依舊不對,沖着微微開了一條縫的車窗外半是躁動半是緊張地叫着,連尾巴都垂在身後。
程洛想下車看看它,剛一轉過身,瞳孔便猛地一緊。
“砰砰砰!”
車窗被用力地拍打,聽得人心驚肉跳。
“下來!兒子!”那個粗重油膩的聲音在窗外嚎着,“我!你老爹!”
程洛倏然挪開目光,瞳孔不住地輕顫,兩只手緊緊握住方向盤,關節幾乎發白。
怎麽會找到這裏來?
程洛倉皇的視線忽地凝成一線,抖着手去擰車鑰匙,腳下已經急着想去踩油門。
“哎!別開車!”程大林注意到他的動作,唾沫噴得滿車窗都是,“就說一件事!不找你要錢!”
程洛根本聽不清他在叫些什麽,也不敢試圖聽清,呼吸亂得一塌糊塗,雪團叫得令人發慌,顫抖的手擰了好幾次才終于啓動了車。
“砰!”
程洛被這響聲弄得渾身劇烈一抖,在擡頭時才看到程大林已經不在側車窗邊了。
他目光一轉,下意識地身體向後仰去,盡可能地想離那個趴在車前蓋上的潑皮無賴遠一點。
“你要想走!就把你親爹撞死!”程大林面白唇青,一臉死氣沉沉,卻像是看見救命稻草了一樣整個人趴在車頭上,不肯放他走,“真不找你要錢!!也不找我那金龜婿要錢!你跑什麽!!就說一件事!!!我要是找你要錢我逢賭必輸!”
程洛後背挺直,緊靠在車後背上,原本摸出手機想打給裴予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這回聽清了程大林在說什麽,隐約察覺些許不對勁來。
程大林這些年像陰魂一樣纏着他,逼着他要錢拿錢就是為了花在賭場。這賭鬼把贏錢看得比什麽都重,怎麽會發出這種毒誓?他若是騙人,恐怕寧願賭咒說出門被車撞死。
見程洛沒再動作,程大林才麻溜地從車頭上滾上來,又蹭到車窗邊。
程洛深吸一口氣,放下車窗,但是只放下了一條縫,讓程大林哪怕一條手臂也伸不出來。
“哎呦呵,看你給我防的。”程大林冷哼一聲,從懷裏拿出一個沾上汗臭煙臭的文件袋,要從車窗裏塞進來,“狗娘養的,老子有人給錢!用得着你!以後老子發達了,你被那個大老板踹了的時候可別指望我養你!”
程洛皺緊眉,不伸手接文件袋:“裏面有什麽。”
車窗縫太小,程洛不肯接,程大林也不肯直接撒手,只好又抽出來,把文件袋打開,拿出裏面的東西來。
程洛冷冷地瞥眼過去,只見似是一沓照片。
程大林把照片一張張地丢進來。
程洛原本不想接,卻忽地視線一停。
他抓過一張照片。
“這是……”程洛花了幾秒時間反應過來上面是什麽內容,猛地目眦欲裂,“這是什麽?!”
他猛地推開車門,撞得程大林跌了個跟頭。
程大林哎呦大叫,還沒來得及爬起來,領口就猛地一緊,被程洛用力攥住向上抓去:“這上面是誰?!”
程大林大吼道:“反了你了!敢抓老子!”
他喊了兩聲,但等一擡頭看向程洛時,氣焰卻猛地消了半分。
他還沒見過程洛如此周身利刃,吓得人本能地不敢亂動,生怕下一秒就被不顧後果地用刀抹了脖子。
即使是十幾年前……他讓大黑把這便宜兒子養的那只便宜野貓咬死的那天,也沒見過這副景象。
程大林吞了口唾沫,聽到車裏傳來的焦急犬吠,強打着氣勢:“這你還能認不出來?當然就是你這車上的三腳狗……”
“啪”得一下,臉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道耳光。
“是你……”程洛眼眶通紅,的嗓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是你……”
“對!我受人所托,把這事告訴你一聲!那狗是兩年前我給弄成這樣的,那天的場面喲~你那金主臉都白了,哈哈哈哈這種有錢人也會有那種表情哈哈哈!”程大林手掌拍地,破口大罵,“結果我這好狗還莫名其妙丢了,說不定就是你這金主幹的!要不是我該拿的錢都拿了,我非得跟你沒完!”
輪胎劃地的聲音穿破耳膜,一輛深黑色邁巴赫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而來,停下時驚起一地細微塵土。
車門倏然打開,一身黑色風衣的男人面如霜雪,長腿落地,快步走來。
前座的司機和助理飛奔而來,一左一右控制住在地上大喊大叫的程大林。
“快叫安保!!人呢!!!”張馳在後面急着打電話,叫道,“不!報警!報警!”
程大林吓得魂飛魄散,氣勢全無,開始磕頭求饒,卻被不由分說地拽走了。
程洛眼前空空,卻依舊保持着抓着程大林衣領的姿勢,臉色蒼白,細密的冷汗冒出來,耳根因為盛怒而紅透。
裴予來到他身邊,什麽都沒說,手臂舒展,攬住他的手臂,想将人摟進自己懷中。
“沒事了。”裴予的尾音有控制不住地微顫,“我在這。”
程洛不作聲,任憑被人這樣摟在懷裏,四肢百骸僵冷得動不了。
裴予垂眼看他,緊緊蹙眉,輕輕叫了聲他的名字,但是受驚的貓咪仿佛失去了三魂七魄,一聲也不回應。
竟是如此。
程洛只覺無數個畫面、無數個念頭像潮水一般湧來。
從小時候親眼看着養的那只貓咪被程大林摔在牆上,再到雪團無端失去的前爪,裴予那一直掩飾的胸口傷疤,一會說是一年前一會說是半年前的所謂“交通事故”。
裴家的商戰鬥争,裴予刻意保護自己的疏遠與警惕,兩年前守在公寓度過沒有收到裴予消息的那一晚,再次重逢後裴予屢次對那時發生了什麽避而不談。
一切都連成了一串。
原來他不是不來找自己。
那時他忙于治雪團的傷,忙于面對竟然使出如此惡毒心計的商場敵人。
自然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自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糾纏他童年和少年時代的這個噩夢被拿去做了最尖銳的利刃,劃破了他們兩人精心維系的單純美好。
而兩年後,在他以為又一次看到晦暗無光的人生道路上一點點星星燈火時,将裴予悉心掩蓋的血淋淋真相展示給他看,毀滅掉此時的平靜。
雪團吠叫得幾乎破了音。
裴予轉眼示意,張馳立馬會意,急忙忙地打開了車門。
雪團遠遠見程大林被扭送走,夾緊的尾巴才慢慢放松,湊到程洛身邊時又用力地搖了起來。
程洛幹澀通紅的眼垂下來,看向雪團。
雪團歪了歪腦袋。
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最喜歡的兩個人似乎都很悲傷,渾身的氣味都濕漉漉的,像是陰雨天氣裏令狗傷心的味道。
難道,是這個兩年沒見的人又要走了嗎?
雪團頓時覺得很害怕,小心翼翼地擡了擡前爪。
它想起,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擡起爪子放到他的手心裏的時候,他涼淡脆弱的眉眼就會笑起來。
他笑起來很好看,狗狗很喜歡,狗狗希望餘生的每一天都能看到他。
只可惜,這只爪子已經沒有了。
半截前腿虛空地在空氣裏抓了抓,用力地向上擡,才能碰到程洛的袖口一角。
程洛僵冷的肢體終于動了動,慢慢蹲下身來。
裴予冷淡的眼中盈滿了破碎的心痛,随着他的動作,攬着他蹲下,攬住他手臂的手既怕用力,又怕放開,難得局促地不該如何做才算好。
程洛輕輕握住雪團用力擡起的那只光禿禿的前腿,抱住軟軟的狗頭,将臉埋進柔軟雪白的絨毛裏。
雪團安靜下來,感受到漫漫的淚水緩緩浸透絨毛,随着那人顫抖地讓狗心疼的單薄肩膀,一點一點地,濕透一片。
作者有話說:
雪團:汪汪汪汪汪汪!(翻譯:諸位姨姨不要傷心,我爹媽下章就複合咯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