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狗狗
頭頂的力道很輕柔, 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似的。
怕他疼,怕他走,怕他不安心。
程洛垂着眼, 目光有些失焦地在不明亮的光線裏散開。
心裏空的那一塊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便被悄悄填滿, 漸漸灼熱起來。
竟然是這樣的嗎。
程洛忽然覺得奇怪,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自己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質疑,而是覺得,啊, 原來真得是這樣。
就好像自己一直覺得, 裴予本來就該這樣似的。
看起來冷淡極了,但是對自己的感情克制又熱烈,每每在一起的時候就幾乎要從那雙冷銳卻溫柔的眼中滿溢出來。
若是如此, 那将搖搖欲墜的安全感完全擊潰的, 到底是裴予似是而非的疏離, 還是糾纏了自己太久的夢魇而已?
自己的聲音無人聽見, 自己的委屈無人在意,從謀求這個世界的關注到垂下薄涼的眼皮輕視這世上的一切,就好像當對所有人不在乎的時候,也就不會被傷害。
先選擇離開,就不會被抛棄。
程洛慢慢擡頭,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清晰地看到近在咫尺的這張過分惹眼的面龐。兩年時光過去, 裴予的樣子竟然完全沒有一丁點的模糊,而是越發清晰。
将頭發完全揉亂以後,裴予收回了手, 垂眸望着他。
兩下安靜許久, 空氣的溫度慢慢升上來。
“咚咚”
門不合時宜地被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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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動身的是程洛。
“誰……誰?”程洛一面問着, 卻已經站起身來,往門邊去了。
離開了裴予身旁的一米開外,才感覺呼吸順暢了點。
“不好意思啊二位老師。”小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有些突發狀況。”
程洛打開門,身後傳來裴予的腳步聲。
小胡在門外站着,一臉的不好意思:“實在抱歉,打擾二位了。”
小胡偷摸瞟了他兩人,只見程洛站在門邊,光線暗淡倒看不出神色,裴予立在他身後,臉上沒一點柔和的笑意,冷得很。
小胡:危——
他自己把自己腦補成了偶像劇裏最沒眼色的那種,在CP即将親上的一瞬間敲門的炮灰。
往往這種炮灰的下場都不是很好,得虧胡家沒什麽産業,不然非得天涼胡破不可。
“怎麽了。”裴予沉靜的嗓音打破了小胡的浮想聯翩。
“噢噢,是這樣。暴雪下了一天,目前預計還會更厲害,總之現在情況不适宜立即開播。”小胡的嘴仿佛是借來的,急着把話通知到位,“出于對各位老師和節目組安全的考慮,暫定休播幾天,我們在情況惡化前立即下山,各位老師先回家休息。現在不能乘飛機,就開車回京州吧,程老師家不在京州,麻煩裴老師照顧一下,您看行嗎?”
話說得太快,程洛的CPU差點□□燒了。
他還在消化這段話,裴予倒鎮定開口:“好。”
程洛眨了一下眼,望向他。
什麽就好了???
他此時終于消化明白了最後那一句。
所以意思是要把自己也送去京州??
“好好好,那我們即刻出發。”小胡忙說。
程洛:“?”
有人問過他的意見嗎?
很顯然,他的意見沒有被重視。
暴雪仿佛大片大片的羽毛鋪了下來,能見度低得可怕。
情況看起來确實不妙,程洛也不好意思開口讓節目組另外派車專門送自己一趟,只好糊裏糊塗地上了裴予的車。
節目組的車隊傍晚出發,連夜下山。
雪下得駭人,程洛坐在車上,目光望向窗外,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
“沒事的。”裴予在他身旁,低低道,“我們撤走得已經很及時了。”
程洛不言語,心底的倉皇感卻莫名減輕了些。
雖然車速慢,但是最終還是安全下了山,程洛才送了口氣。
來到城鎮上,情況好了許多,車隊們各自休整,嘉賓們下了車道了個別,再準備繼續趕路。
裴予的團隊也到此彙合,張馳穿着厚實臃腫的軍大衣,忙不疊要把老板迎上自家的車,為了便于開雪路,他親自挑挑揀揀從裴予的車庫裏專門選了性能最好的。
裴予往車上去,轉身望向猶猶豫豫不上前的程洛。
裴予:“等什麽?”
程洛:“……”
就直接這麽順理成章地去他家了?
上次過年時裴予将他接回家,用得理由是咪咪認生,而且那時沒有人知道他去了。
這次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裴予見他不答,也不跟他多說,幹脆大步過來攬住他裹在羽絨服裏的腰身,不由分說地帶着他上車。
程洛:“!”
在門邊等老板上車的張馳:“……”
還好有自知之明準備了兩人份的點心和茶水!!!
還能有誰這麽能預判老板!
張馳認清了這對CP不得不嗑的事實,滿臉堆笑地将程洛迎上車。
“程老師快上車,車上暖和。”張馳小心地擋着車門上方,“也準備好熱茶了,來小心頭~~~”
程洛原本被裴予大力裹挾走,壓根沒來得及反抗,一下子就被拉到了車邊,一下子就對上了張馳灼灼熱情的目光,吓了一跳。
“……謝謝。”程洛憋不出別的來,只說了這麽一句。
張馳:“應該的應該的! ”
他頭一回在現實裏這麽近距離地看着程洛,略吃了一驚,先是驚訝于那在帽檐下半遮半掩的眉眼漂亮得讓人過目不忘,然後是對這聲“謝謝”受寵若驚。
誰懂啊!!!在老板手底下幹了那麽多年了,得到的贊賞只有數不完的票子,什麽時候得到一聲金貴的謝謝!
張馳在這暴雪中只覺如沐春風,飄飄然地關上了車門,整個人輕盈地飄向了副駕駛上車。
車門一關,溫暖頓時包裹住了程洛。
他呼出一口氣,因為寒冷而繃緊的身體松快了些,怕冷的脖頸也舒展開來。
裴予望向他,拿過手邊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被雪花沾濕的頭發。
程洛下意識一躲,拿過毛巾:“我自己來。”
裴予微一挑眉,敏銳地察覺到程洛的目光略瞥向了坐在前面的張馳。
“張馳。”裴予低聲道,“把隔板放下來。”
“啊?”張馳剛把軍大衣脫下來,一時沒反應過來,忽地一拍腦袋,“哎好好好,馬上馬上。”
隔板啓動,程洛就眼見着寬敞的車廂被分成了前後兩個空間。
程洛:“……”
倒也……倒也不必。
怎麽感覺跟大聲喊“我們要私密空間做點什麽”毫無二致。
“喝點熱水。”裴予将水杯遞給他,“這還有一些點心,餓嗎?”
“……還好。”程洛接過水杯,見座位旁的小桌子上 放着裝好的精致糕點和果切,顯然是為長途了旅行做準備的。
怪不得選這麽寬敞的車。
“困得話就把椅背放下來睡一會。”裴予說道。
“我不……”程洛話未出口,又改了口,“好吧。”
眼下這情形,醒着不如睡着。
放下椅子,程洛背對着裴予側躺了下來。
閉上眼,眼前還是不受控地浮現剛剛在私人影院裏的場景。
想起裴予說的話,想起他的目光。
明明目光淺淡得很,但是說的話卻令人難以不産生遐想。
推掉三天的工作是什麽意思?
可能是他想的那樣子。
他立即又想起兩年前的那天晚上,醉得半夢半醒時被裴予抱進卧室時的畫面。
那時他已經撩撥了裴予許久,真是大膽得要命。
模模糊糊間,竟然真得就這樣睡着了。
車子一個颠簸,程洛忽地驚醒,擡了擡頭。
身上蓋着一個睡前還不存在的毛茸蓋毯。
身旁的裴予靠在椅背上,似也淺眠着。
程洛不想驚動他,慢慢支起身來,見窗外已經不再下雪了,天色已全黑了下來。
他摸出手機,發現竟然已經深夜十一點多。
距離啓程已經差不多五個多小時,算算也快到京州了。
“醒了?”裴予的嗓音帶着微啞,似乎也是剛剛醒轉。
程洛轉頭看他:“我吵醒你了?”
“沒有,閉目養神而已。”裴予說,“快到了。”
程洛睡飽了,精神清爽了許多:“又能看到咪咪了。”
想到咪咪,他的思緒就轉到雪團上來:“對了,雪團在家嗎?我上次就沒見到它。”
裴予似是還沒從淺眠的狀态裏恢複過來,聞言目光恍惚地一失焦,半晌沒答。
程洛蹙了蹙眉:“怎麽啦?”
裴予垂眼,按了一下太陽穴:“沒什麽,它還在助理那裏。”
程洛望着他,不知為什麽下意識地覺得裴予的動作有些刻意。
像在刻意掩蓋什麽似的。
程洛心底飛快地浮起一絲驚惶。
“你……你別騙我。”程洛忍不住擡高了些聲音,“雪團到底怎麽了?”
裴予擡眼望向他。
程洛被他看得更加害怕,尾音都開始輕顫:“它……是不是出事了?”
怪不得,怪不得裴予不肯給他看雪團的近況,難道……
裴予的薄唇抿成一條線,聞言才道:“不是,不要多想。”
“那怎麽回事?”程洛音調擡高,“你告訴我實話!”
裴予目光微低,面前的貓咪已經狠狠炸了毛,還從未見到他這樣疾言厲色的樣子。
“它受傷了。”裴予說道,“因為一年前那場交通事故。”
程洛略一頓,目光落向裴予左側鎖骨的下方,那裏此時被衣料遮掩嚴實,但是他曾經窺見過傷疤的一角。
“是你也受傷這次?”程洛咽下哽咽,“它很嚴重?”
“前腿截肢了。”裴予淡淡說道,情緒異常地鎮靜,勾了勾唇,“但是三條腿跑得也飛快。”
程洛望着他,鼻頭慢慢泛紅。
裴予看起來很冷靜,甚至還淺淡地笑,程洛知道這全都是為了安慰自己。
程洛沒再追問,肩膀慢慢垂了下去。
車子慢慢行至裴予居住的別墅區。
車內安靜極了。
裴予只給助理發了個消息,讓他将雪團送過來。
躲了太久,瞞了太久,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永遠這樣瞞下去。
車子停在了庭院前。
裴予下了車,程洛随之跟上,但是卻沒再挪動步子。
夜色暗沉沉的,庭院門前的燈灑下溫柔的光。
“它在裏面嗎?”程洛沒來由地問道。
裴予點點頭。
“那場交通事故是一年前嗎?”程洛還是沒有動,目光垂着,失焦地看着地面的一顆小石子,“你之前不是說是半年前?”
裴予忽地一怔。
男人眸色淺淡的瞳孔忽地晃了晃:“……是一年前。之前說半年前是因為,它徹底恢複好是半年前,所以那麽說了。”
“噢……”程洛垂在身側的手還是攥緊着的,“恢複了這麽久。”
雪團是只特別愛跑愛跳的薩摩耶,就像一個在草地上到處滾的雪團子。
程洛想起放在自己家養的那幾個月,每次帶雪團出去玩,都不知道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雪團總是會在每次見到他時,帶上最熱情的笑容不顧一切地向他奔過來。
那麽愛跑的狗狗,失去了一條腿。
“它會不會怪我?”程洛站在庭院前,步子邁不動,忽然覺得害怕極了,“我走前,也沒跟它打個招呼。”
還記得分手前最後一次分開的時候,他對雪團說過,下次見面給它帶新玩具。
沒想到這個“下次見面”,就是兩年後的現在了。
他突然不敢見它。
“不會。”裴予低眼望着他,“因為它愛你。”
他把下半句藏了起來。
就像我也愛着你一樣。
庭院裏的夜色深處,傳來幾聲響亮的叫聲。
程洛猛地擡眼,瞳孔裏熄滅的火光漸漸點亮。
他看到,一抹毛茸茸的白團子沖破了這濃稠的夜幕,在燈光下失去平衡跌了一跤,接着立馬翻滾着爬了起來,繼續全速前進。
然後歪歪扭扭地撲進了他的視野中心。
作者有話說:
第二天,方圓五裏的狗都知道雪團的爹媽複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