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上
寧舒見他神色不對,慌忙道:“這都是你一味揣測,并沒什麽根據。眼下養傷要緊,旁的以後再說……”
韓曠失神道:“早就……沒有什麽以後了……”
寧舒搖頭:“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凡事不到最後,皆有一線轉機……”
韓曠目光散亂:“轉機?那年我在江邊崖上,也盼我爹娘能絕處逢生……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可以就是可以,不成就是不成。什麽絕處逢生,一線生機,不過是癡人哄騙癡人的妄語……”他低低笑了幾聲,聲音粗粝,漸漸越笑越大,有如狼嗥。聲音自湖上傳開,遠遠沒入白霧之中。
寧舒悚然。
韓曠一向寡言少語,敏銳深沉,幾曾有過這般失心之态。
但一想到妙音妙色的功夫都以傷人心神為要,韓曠本就心魔難去,加上經脈接連受傷,幾番受到打擊,出現如今的情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看着眼前這人已成癫狂之态,寧舒咬了咬嘴唇,忽然抄起爐邊木桶。半桶清水嘩啦一聲,沖着韓曠兜頭而去。
笑聲戛然而止。
寧舒自船邊随手又舀起一桶湖水,待要再潑。卻見那人呆滞了片刻,自顧自翻身躺倒,深深地蜷縮起來。寧舒見他肩膀顫抖,有心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又覺得說什麽似乎都不大妥當。于是只得在那人身後坐下,默默發起呆來。
小舟在蓮田中随波輕晃。寧舒發着發着呆,人便迷糊瞌睡起來。他奔波一夜,這一覺很是漫長,再醒來竟然已經日頭西斜了。寧舒揉揉眼睛,回頭見韓曠仍是那般姿勢躺着,顯然一日未曾動過。倒是呼吸綿長,顯然心緒已平靜了許多。
寧舒略微放下心來,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随手折了些蓮蓬來剝。身前碩大的蓮葉上,很快集起了一小堆蓮子。他剝了一陣子,見指尖全是青色,便伸手在水中涮了涮。可擡手時,仍然是青的,且雙手冷得發疼。
寧舒嘆了口氣,看向無聲無息的韓曠:“你在這兒好生歇着,我要上岸去了。”見韓曠毫無動靜,到底有些不放心:“船上有米有炭,還有根舊魚竿。你眼下不便運功,還是安心在船上休養幾天吧。”
說罷将那堆蓮子仔仔細細包好,放在一旁。
正要起身,忽聽韓曠沙啞道:“你去哪兒?”
寧舒坦然道:“每月一次,尋個男人去。”他沉吟了一下:“不過這個月有些耽擱了,也不知能找到個什麽樣的……”話音未落,手腕卻被攥住了。
只見那人神色萎靡,語聲也啞得不成樣子:“幾時回來?”
寧舒望着自己手腕,難得有些不自在:“這個不好說……若順利,一日也便回來了。若不順利……”他看向韓曠,試圖像平日那般調笑一番:“怎的?難道你還怕一個人呆着不成?”
見韓曠不答,越發心中不安。他往外掙了掙,強笑道:“師兄這是舍不得我?”
韓曠不語,只将他手腕攥得更緊。
寧舒被他弄得痛了,終于露出點兒不悅來:“你這人真是……挺大的人,一會兒瘋一會兒傻的,三歲孩兒一般……”
卻聽韓曠一字一頓道:“我也是男人。”
寧舒呆了呆,這下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是歸是……可……”他底氣有些不足:“同一個男人呢……我向來是不睡兩回的……”
韓曠冷冷道:“是怕被人捉住打死吧。”
寧舒想甩開他的手,卻怎麽都甩不脫,只得氣悶道:“是啦,就你知道得多。”欲要狠狠瞪上韓曠一眼,卻見那人不知何時,目光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冰冷兇狠。
寧舒被他那般看着,莫名有些發怯,但嘴上仍然不肯認輸:“你眼下傷得如此這般,我放你一馬,是積德行善。再者說,你那點內力,不是還要留着報仇?”
韓曠神情一痛,澀聲道:“……你肯是不肯?”
寧舒甩開他的手:“我說不肯,你還能硬來不成?”
韓曠頹然無語,退後一步,坐倒在船上。
寧舒提氣縱身,踏着蓮葉向水邊跑去。只是行出不遠,便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但見那人如石頭般坐在艙邊,面色如平日一般無喜無悲,只是自眼角到面頰上,挂着一線晶亮的水痕。
寧舒心中頓時天人交戰。這一個講:我非菩薩。那一個說:睡了不虧。這一個再講:後患無窮。那一個又說:錯過後悔……如此這般糾結良久,只是前行的步子怎的也邁不出去。
最後寧舒深吸一口氣,心道:春宵而已,怕你不成。
反身飛躍如風,輕飄飄落在韓曠面前:“罷了,我也懶得折騰。”說着一矮身進了船艙,自顧自地解開了腰帶。
見韓曠怔怔望來,勾唇一笑:“怎的,後悔了?現在說後悔,倒也來得及。”
韓曠聽聞後悔二字,眼神微凝:“不。”他靠近寧舒,笨拙地去解自己的衣帶。哪知道那衣帶卻是越解越緊,說什麽也不肯松開。
寧舒冷眼看着他發抖的手,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靠上前去,輕輕一撚一扯,死疙瘩似的衣帶便散落下來。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韓曠眼下,用氣聲在他耳畔輕輕道:“我還是頭一回……見你哭鼻子……”
韓曠聲音發硬:“你看錯了。”
寧舒悶笑:“放心,又沒第三個人知道。”
笑聲未落,猛然天旋地轉,被人摁在下頭。韓曠居高臨下,死死盯着他:“我說了,沒哭。”
到了此刻,寧舒反而絲毫不懼。他嘻嘻笑道:“随你怎麽說,反正我是瞧見了。”擡起膝蓋,輕輕蹭了蹭那人,挑釁道:“傷成這樣了,也不知道力氣還剩下幾分?”
韓曠盯了他片刻,忽然俯身抱住他:“剩下這幾分,都給了你吧。”
寧舒一愣,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覺自己唇上一熱。
是韓曠吻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