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上
因在蘭桂坊惹了亂子,寧舒擔心此時回去不大安全,便撐船往城郊去了。
月朗星稀,流水悠悠,遠處的寺院鐘聲隐隐。艙中的韓曠已然昏睡了過去。寧舒坐在船頭看了他片刻,将自己的蓑衣脫下來,蓋在了對方身上。伸手輕輕探了探,見人确實一時半刻醒不過來,于是悄無聲息起身,踏過水上重重蓮葉,上岸去了。
天色将明時,寧舒背着老大一只柳框回到舟上。
湖上晨霧濃重,一只紅泥小爐在舟上燃着。寧舒拿蒲扇熟練地扇着火,爐上砂鍋裏咕嘟之聲不絕。聽見身後響動,他回頭向艙中望了一眼:“你醒得倒早。”
韓曠氣色有些蒼白,低聲道:“……幾時……多了個爐子?”
寧舒掀起鍋蓋,在一片氤氲水汽裏向砂鍋探頭瞧了一眼:“爐子不要緊,爐子上的東西才要緊。”他小心翼翼将火蓋住,吹了吹手指,煩惱道:“糟糕,忘了弄幾只碗……”随即眉頭一舒:“罷了,沒那麽多講究,你抱着鍋吃吧。”
說完拿袖子墊着,把砂鍋放到了韓曠眼前。
只見鍋裏的湯水黑乎乎的,中間一坨烏黑,實在令人望之生疑。
韓曠盯着那鍋湯,臉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寫着:此物能吃?
寧舒見他無動于衷,不由得抱怨道:“又不是什麽毒物,做什麽怕成這樣?”他摸出一柄竹勺,将鍋裏的東西撈了一塊出來,遞到韓曠眼前:“不過一只烏雞而已。”
韓曠接過來,猶豫道:“黑色的?”
寧舒也撈起一塊來,吹了吹,咬了一小口:“嗯,連夜捉的。炖時放了些雞頭米。”
韓曠嘗了一口,緊接着又是一口,飛快地将那一整塊都吃掉了。
寧舒将鍋帶着勺子向他推了推:“湯比肉還要緊些,對內傷大有好處。我從前養經脈時常吃這個。”他在韓曠對面盤膝而坐:“雖然方子簡單,但溫補之效倒比旁的湯藥還要強些。”
韓曠飲了幾口湯,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他擡起頭來:“你那經脈……到底是怎麽回事?”
寧舒探手折下船邊一只蓮蓬,不甚在意道:“天生陽脈細弱,陰陽失衡。若是不習武呢,就是個孱弱多病的短命鬼;若是習武呢,一朝不慎,或許也是個短命鬼。”他剝下一枚蓮子,塞進口中,含混道:“好在我運氣不錯,眼下倒也找到了彌補的方法。”他嚼了嚼蓮子,被蓮心苦得皺了皺鼻子:“你根骨極好,經脈比常人寬闊健壯許多。那日在葉家的一刀……”
韓曠神色一滞:“一刀……”
寧舒見他神色有異,疑惑道:“怎麽了?”
韓曠聲音突然顫抖起來:“你記不記得昨日……那幾個人說,孟連山逼退張蔚的一刀……像什麽?”
寧舒記性極好,點點頭:“嗯,說那一刀有白虹貫日之氣……”
韓曠緊緊抿住嘴唇,半晌,整個人肩背脫力似地一塌,閉上了眼睛:“原來如此……我終究……沒能趕上。”
寧舒見他臉色灰敗頹然,滿身絕望之氣,不禁大驚:“到底怎麽了?那一招可有什麽不對?”
韓曠抱住頭,把臉深深埋進膝中:“白虹貫日……非內力深厚至極而不能用。他的功夫,原來已大成了。”
寧舒安慰道:“那人又沒親眼見過歸陽刀法,保不齊是随口胡說……”
韓曠澀聲道:“其實那一日……我出刀之時,就該明白了。他能從容抽身,不過是因為……早就把歸陽刀法最深最難的一式練成了。”他喉嚨裏呵呵幾聲怪笑,忽然仰頭望天,嘶啞道:“可憐我……竟然今日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