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總怪我将功名看得太重,可是我侍衛出身,你縱然看得上我,願意為我生育子女,但你的皇兄可容不下我。”
“你可知他令人将我綁出去,說再接近你便要閹割了我。這渾人。”
他似乎要将壓抑已久的舊事一起說出,這些年所有人明面上對他作為開國功勳一樣尊重,背後對他殺妻棄子的行為很是看不上。
“他說再過一月便将你嫁予禦京院家的長子,叫我趕緊滾。這時候小王爺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他來找我,對我說,若要留住你,留住孩子,就必須将大皇子趕下來。”
“他對我許諾說皇權到手後,會保住你的家族,會冊封我将軍,你就不是大公主,我也不是侍衛,我們就可以。”
“我知道他在說謊,他天生反骨,歷來說一套做一套,但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腳下的殘骸也漸漸燃燒熄滅,留下一塊燒不透的黑點,嵌在地板上,活像一個自下而上審視人的眼珠。
“你為何要這樣執拗,你簡直太過剛強,你是一塊烈火,我捧不住你。”他看着地上的這一點痕跡,多年心事壓抑的他夜不能眠:“出身皇家便可以這樣乖戾不羁嗎?若是我真能将你娶回家中,你也不會是什麽好妻子吧。”
他注視着地上最後這一點東西,猶豫着要不要将它撿起,或許可以,做個念想?
這樣長久的愛恨,貫穿了他此生最好的年華,在他的一生中打上了沉重的烙印。
他勉力拱起膝蓋,将手指伸向地面,離地面還有一尺距離時又搖了搖頭。似是改變主意了一般又重新站起來,輕輕挪過來一點,伸出一只腳,踩了上去。
這燒成焦炭一般的東西似乎是個女人首飾裏的圓珠子,在他腳下滾來滾去,幾次都踩不中。
他提着一口氣專心踩了幾回,都被珠子輕輕一滾逃過了。
于是便洩下氣來:“到最後也要與我作對嗎?真是你的作風。”
晉安在寒氣中艱難的咳了兩下,自顧自抱怨道:“你以為我自私軟弱,薄情負義,為了功名不顧廉恥。是功名讓我爛了良心,可其實呢?”
“你知道嗎?我對你也有評價,你的自大和你藏在勢力之後的無私天真可真叫我惡心,都說是我負了你,你死的光明正大,得了個輕信叛徒的多情公主的評價。可我呢?這麽些年像只狗一樣活着,我難道沒有怨?”
他靜靜喘了一陣,終于又提起氣來踩住腳下的圓球,像是要踩碎這一世的屈辱,糾葛一生的愛恨。
“你的一輩子難道不是我的一輩子,我沒有一刻不活在地獄中。”
英彥在殿外等候已久,正在考慮要不要進去看看,便聽到殿內轟隆一聲悶響,伴随許多磚塊瓦礫破碎聲,急忙招呼人進去看。
此時殿門被震得有些變形,一時打不開,待府裏多派人手一起撬開殿門時已過下午。
衆人不敢進殿,英彥放下手裏的食盒,拍拍髒污的衣擺,獨自從打開一條的門縫裏走了進去。
門裏面黑漆漆,到處都是灰塵的氣味,他提高手裏的油燈,逐漸照亮了面前的方磚,坍塌的磚牆、打碎的器具随處可見,還有光照不清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成堆廢墟。
“大人,這不會是那女鬼做的吧。”
跟随進來的侍衛有一點發憷,這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足以改變這個高大的壯漢的世界觀。
他們走進殿中心仔細搜尋,女鬼和晉安大人都消失不見,只剩空氣中彌漫的硝煙氣息。
“這就是你看到的經過?”神羽天皇問道。
英彥坐在天皇府寝殿的書房裏,上位的榻上端坐着這座寝殿的主人,他聽完了自己的禀報,漫不經心的端起小桌上的茶碗,慢慢抿了一口冒着熱氣的茶水,眼光平視前方。
“這也是皇家的秘事了,就是沒有大公主這回事也不妨礙事态發展。前朝皇帝懦弱無能,為人狹隘,到最後竟沒有一名武将可用。”
“讓一個女人上戰場殺敵,贏到現在真是僥幸了,可笑那老皇還将此事視為佳事命民間傳唱。”他呵呵的笑了幾聲,笑聲陰恻恻的不帶任何感情。
他将眼皮擡了擡,瞥着英彥:“那鈴蘭的冤魂真的全部散去?”
“晉安找來了佛堂牆磚裏的白灰,加了硫磺和雞血酒,這些對付魂魄都十分厲害,我已經看過,齊英殿中已沒有陰氣。”英彥答道。
神羽天皇聽畢十分滿意的點點頭:“你對于晉安的死有什麽推測?會是鈴蘭幹的嗎?”
英彥自己也十分納罕,什麽樣的法術能做出這樣的爆炸呢。
自己退出來時晉安已是占盡上風,鈴蘭若是有什麽殺手锏斷不會留到最後才使出來。況且這種爆炸像是什麽炸藥制造出來的,恐怕神羽天皇已經往陰謀論上想了。
忽的“叮”的一聲清脆聲音打破沉悶,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穿藕色罩衫的長發麗人行至書房門口:“鈴蘭公主的侍女已帶到。”
想必這是要詳查了,英彥也沒有湊熱鬧的愛好,便知趣的告辭。
走至大門處迎面碰見兩個侍衛打扮的人提着一個老婦人走進來。
這前朝公主的侍女在本朝想必受了頗多苦難,僥幸隐姓埋名多年又被翻出來。
她蒼老又瘦小,破舊的棉衣像是裹在她身上。上半身無力的垂着,腳尖脫着地面被提了進去。
英彥出了寝殿大門,已是傍晚了,天邊落霞火一樣的紅,幾只歸鴉哇哇的飛向天際。
當晚便有內侍帶了賞賜的金銀和文玩珍寶,在院中将獎勵帛書大聲的念了一遍,說白峰山修士英彥聰敏果敢,驅除前朝惡鬼,免災禍于未然,特賜英彥可于府中行走,賜神社供奉糧米若幹。
英彥疲憊的回到房內,泡了熱水澡,躺在榻上回想一天發生的事情,終于不敵疲憊沉沉睡去。
千藏正站在木梯上叮叮當當的修補門梁,大冬天只穿了一件薄衫仍是熱的直冒汗,他抹去滴到鼻尖的汗水,沖着下面喊道:“再遞一些鐵釘來。”
阿清站在木梯下,尋着他的聲音墊腳遞上一把釘子,小臉上挂着懵懂的微笑。
千藏歪着頭打量了一下修好的門梁:“我手藝不錯。”說罷從梯上直接跳下來。
阿清吓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笑了起來。
老羊文川抱着一捆柴草從巷口走來,他将柴草放在門口,蹲在竈膛口點起火來,餘光中瞥着旁邊忙來忙去的一大一小。
“大河,阿清的眼睛能治好嗎?”千藏小聲對他說。
文川自顧自生火,滾滾濃煙橫着飄過小巷,過一小會便有鄰居的叫罵聲傳來。文川大聲向那邊道了句抱歉,馬上就好。
“看了十幾次,從小村落的巫醫到郡裏的大醫士,都說這是胎裏帶來的殘疾,治不好了。”文川說着,兩手攏起細小枯枝放入竈膛裏,黑煙嗆得他直咳嗽。
千藏問道:“沒有去京都看看?”
文川揉一揉被嗆得發黑的眼睛,把手在褲子上抹了兩下:“我們剛到這裏才兩個月,還沒有去過京都,錢不是問題,只是一次次的失望讓阿清有點不高興,不願意去了。”
千藏支使阿清幹一些活,阿清乖乖過去,活像一只左搖右擺的聽話的小傀儡,靜靜的搬東西。
“我在京都有相熟的人,要不要我帶他去看?”千藏懶洋洋的靠在柴草堆上曬着太陽,只覺得屋外比屋裏暖:“那人很有些來頭,應該認識不少名醫士。”
文川根本就沒有指望這沒長性的人幫忙燒火,這樣的話早飯就吃不到了:“什麽樣的人呢?我記得你以前就很愛交朋友。”
“說不上愛交朋友,但這一個确實是個有來頭的大人物。”千藏喜滋滋的回道:“若是他有心幫忙,能把全京都的醫士都叫來挨個的給阿清治眼睛。”
太陽升到中天,熱烘烘的烤着棉外袍有些微微的燙,文川惬意的曬着,看着鍋裏的水咕嘟嘟的冒着泡:“是不是又扒上什麽大戶人家的千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