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英彥拿眼看着陣處。
已經平靜下來的陣符上黑霧渺渺,如有實體,陣符面上如同熱水開了一般沸騰翻湧,像煮着一鍋黏粥一樣翻着大泡。
他再次确認符陣有沒有畫錯,但是心中總是有一點疑惑,好像是什麽地方出了錯。
英彥一步步走近陣邊,俯視着地上陣符,總覺得除了血腥味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惡臭,身後衆人看他未能做出什麽實質的事情來,忍不住相互悄聲議論着。
周圍雜音嗡嗡,在聽力甚好的英彥耳裏如同出于鬧市一樣吵。
“娘親。”
英彥猛地回神,擡頭打量着四周,只看到了奇怪的回視他的眼神。
是藏在人群中?
他将視線從一個個大臣和侍衛、巫女的臉上劃過,沒有鬼氣,那這種臭味究竟是哪裏來的?
難道是?
英彥猛地看向首座的神羽天皇,冷不防看到神羽天皇饒有興味的,也在打量他的眼光。
發現他在看自己後,沖他微微笑了一下。他仔細打量着這個尊位上的大人,他表情、姿态無一不對,但又十分怪異,但就是仍然沒有鬼氣。
“娘親。”
英彥立即向聲音的方向看去,可是聲音的方向好似就是自己發出的。
他焦急的原地轉着看尋找,眼神之處,被看的人紛紛惶恐的避開,一時間圍觀的大臣如同退潮一般讓開,将他一人剩在大殿正正中。
英彥腦中紛亂,總覺得像是抓住了什麽思路,他低頭苦苦思索着。
半晌,他擡頭沖遠處侍衛道:“拿一碗酒,越烈越好。”
首座貴人微一點頭應允,侍衛應聲而退,過一瞬便端了一海碗的烈酒。
英彥咬破舌尖,定了定神,仰頭喝下半碗酒,十分江湖氣的淩空一噴。
随着酒霧驟然升空,大殿上方一個吊在半空的身影一閃而逝。
“啊——這是,這。”
就這麽一瞬,便有大臣認了出來,他吓得滾倒在地,連滾帶爬的躲向殿角。
“大公主!是大公主回來啦——”
這一聲尖利的嚎叫像一顆火彈将殿上衆人炸的魂飛魄散,有前朝的舊臣已經吓得幾乎失了禁,只得拖着吓軟掉的雙腿往門口爬。
“慌什麽!”神羽天皇推開侍衛們,從尊位上信步走下,直至英彥身邊,和他并肩看向大殿的虛空中:“英彥,你可能收伏這惡鬼?”
英彥盯着殿堂,心裏細細推算着:“恐怕是附在梁柱裏了,要強行捉它要将梁柱拆下,勢必要損壞大殿。”
神羽天皇接口道:“齊英殿是歷代天皇的朝殿,拆掉便毀了國運。”
英彥思量一瞬:“也可讓冤魂自行消退,陛下可知這冤魂有何心願未了。”
神羽天皇停了一下,沒有回答,又走回坐上。
便有個老臣走過來,作揖說道:“英彥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至殿尾無人處,這須發皆白的老臣才開口。
“不怕英彥大人笑話,這也是宮廷舊事,不便外人知道。”他捋了捋胡須,接着說:“前朝無道,百姓深受其苦。但當時其氣運未盡,若是強行逼宮,那勢必要傾舉國之力以命相搏,幾方拉扯,平增災禍。”
“這時便有人進言,說當朝的大公主已到花齡,因其性格執拗尚未婚配,可選适齡男子與其結交,進而勸降招安。因這公主眼高于頂,一般二般的男子皆不能進其眼,我主便令當時的侍衛隊長,也就是現在的晉安大人潛進殿中,做一名保護公主府的普通侍衛。晉安大人當時已有家室,但因大事為重,才不得不答應下來。”
英彥感到一陣惡寒,他似乎已經能猜出接下來的走向。
果然,接下來便說道:“那大公主果然日久生情,與晉安大人頗有情誼,晉安大人便苦口相勸,讓大公主順應天意勸她的兄長退位。那女子生長在宮廷中,即刻察覺出晉安大人的身份,便想遠離他,并找借口攆他出府,但此時她已經有了晉安大人的骨血。”
英彥最開始冷着一張臉默默聽着,此時直把眉毛擰成疙瘩,感覺胃裏一陣陣膩歪。
“晉安大人被攆出府後多方打聽,才知道大公主因未婚産子被禁足公主府的消息。他買通看守進府中去看她,并承諾要帶她隐居。大公主畢竟是女人,終于忍不住相信他,打點好城門守衛準備明晚出走。”
老臣似是有些累,越說越慢:“及至這晚晉安大人帶着王軍誘開城門,攻打京都,終于兵不血刃奪下王權。大公主前去齊英殿,期望憑自己與晉安大人的情誼保下她的皇弟,但是被不知情的王軍吊在梁上示衆,因這梁太高,綁了她的士兵立即忘了她,因此有人發現時她已被吊在這裏一月有餘,産子時的傷口流幹了血成了幹屍。”
大概是看出英彥眼中的諷刺,那老臣輕咳一聲,仍舊遞話:“不知若是讓晉安大人前來相勸,能否讓冤魂平複怨氣?”
英彥回道:“有這個可能,但是大公主若是對他做什麽,我只能答應盡量保他安全。聽着經過怕真是怨氣徹骨,讓晉安大人自行考慮。”
白發老臣聽罷哂笑一下,回話去了。
膽小些的臣子早就逃出了大殿,還剩下十幾個膽子大的留下來處理事情。大殿門一直開着,想必是都已做好奪路而逃的準備。
已有臣子來勸了好幾次,神羽天皇執意留下來看這個熱鬧。
興許是被沾有鮮血的烈酒一激,陣符這一塊逐漸升起薄薄的普通人眼可見的黑霧,侍衛們憂心忡忡的守在一邊,宮廷陰陽師們站成一隊嚴陣以待。
過一時晉安大人便被從家中請到殿上,他已耄耋之年,早已請辭歸家。
晉安大人被攙扶着對神羽天皇行過大禮,自己拄着竹杖站在一邊。
齊英殿上雕梁畫柱輝煌如昨,但昔日英豪如花美眷總敵不過時間沖刷,早已物是人非。
他一路趕來早已知曉祭祀出了事,也知道他是被派來清算昔年的舊債,此時已是心有成算。
待天皇大人摒退了其他大臣,便開口道:“一人債一人擔,是我辜負了大公主,自然是要我來還。”
立即有通情達理的老臣安慰道:“為國效力,做臣子的悉聽吩咐罷了,老大人不必太過自責。況且那大公主并非死于你之手,此次也只是想她說清楚事由,平息她的怨氣。”
晉安聽了這番話,枯瘦的臉上泛出苦笑:“但終究是我負了她,怕不會就一兩句推脫的話便能了。”
神羽天皇平靜的看着這勉強坐在凳上的老人,忽的轉過頭來:“大天狗大人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
英彥本來正在觀察大殿結構,看能不能單換下梁柱,不動支撐柱,聞言恭敬回道:“我是修行之人,常年在山中,于這些事都是第一次聽,并無看法。只是大人對這冤鬼心中虧歉,既至勸說時可要擺明立場不可被她牽制。”
天皇聽言眉眼一舒,輕笑出來:“誰說修士不問世事,不谙人心,我看你就十分懂得人心事理。待會與大公主談話,晉安大人的安危便交于你手了。”
英彥點頭稱是。
過一時有侍衛來禀大殿上禁制符都已刻畫完畢,可以開始做法。
十幾個陰陽師張着一層層淺藍色的空氣結界,将将神羽天皇罩在殿尾,其餘人讓出一條道來,好讓天皇大人能夠清晰地看熱鬧。
英彥帶着艱難行路的晉安大人走至原先的召喚符處,這裏的符已經被新畫的符代替了,整個大殿被巫女們新塗上去的禁制符畫滿了,有幾個巫女失血過多被擡出去,整個大殿充斥着濃重的血腥味。
英彥将晉安安頓在陣符一側,自己抽出腰側的短劍,挑了一頁黃紙符,手上極穩,幾筆畫出一個新符來。
又含了一口烈酒,噗的噴在紙符上,黃紙符頓時變得水光淋淋。
英彥口中輕念幾句,兩指一并,輕點紙符,那沾了酒的紙符立刻蒙上了一層激烈燃燒的火苗。
他用劍挑着火符在空中繞了幾圈,指向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