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知若是自己發揮的好會不會有人扔賞錢上來,英彥忽然有一點想笑,他被自己的想象大大的取悅了。
他想象中杏枝在場中當當當一陣敲鑼,杏白站在一角撥弦唱曲,自己則在正中間手裏捏着取火決,用口向觀衆們噴出一個大火球來,天皇被驚得一駭,随即叫人行賞,緊接着便有無數的銅板和銀角。
不,這裏是天皇府,扔上來的獎賞可能金釵玉帶居多。
杏白看着英彥隐着神秘笑容的側臉,擔心極了,只把兩道濃眉皺到一起去。
杏枝恍然未覺,她雙手捧着英彥寬大的衣擺後圍,控制住兩眼不要左右看着。
大殿裏有主持儀式的文臣聲音正在郎朗的說着祝詞,抑揚頓挫,十分悅耳。
待到念祝詞的聲音一頓,英彥便邁開腳,一步跨進大殿裏。
“大人冠帽!”
杏白絕望的看着手中的寬大到墜地的衣袖被猛地一拉,離她而去,不禁叫出聲來。
那做主持的文臣聞聲回頭,正看到一個穿華服,戴狐面的人影自後門進來,反應十分迅速:“此是天皇大人最尊貴的客人,來自白峰山的現世神仙,大天狗。”
他一語畢了殿兩邊座位上立即發出如蒼蠅嗡嗡一般的竊語。
在大殿的尊位上,神羽天皇饒有興致的看着來人。
真是個矜貴高傲,孤僻冷漠,不可一世的現世神仙,這個不守規矩,不戴冠帽,披發進殿的高等妖怪。
那文臣接着說道:“天佑我皇,各式吉祥征兆齊齊降臨,天邊紫雲缭繞,人間貴人現世。”
說畢有無數紫衣裙的舞女從大殿角落裏湧出來,俱都披着輕柔紫紗,三五成群的随樂師的輕巧樂曲舞動起來。她們錯落有致的将英彥圍起來,一點點趕至最中間,漸漸形成一個別致的花型。
這些舞女都是千挑萬選上來的,形神皆美,一舞一笑都是動人心腸,更兼腰肢柔軟,持紫紗舞動時真如随風飄起一樣,許多大臣看得都呆住了,相互交頭接耳,沖着場上指指點點。
這舞蹈排的雅致極了,到最後還站成花型,随着樂曲的鼓點,将手中的紫紗湊做花瓣的樣子,做出鮮花綻放的過程。
花蕊正中間站着臉色冷漠,與一衆溫香軟玉格格不入的英彥。
神羽天皇忽的噗嗤一聲,想是也發現了這一微妙畫面。
聞聲的衆臣齊齊從眼角處小心地觀察着他,天皇大人這是笑了一下,是為什麽笑呢,是覺得可親還是可笑呢。
未等大家研究出什麽來,神羽天皇已經先一步從尊位皇座上站起,端起席上的一盅美酒,沖着英彥遙遙舉杯:“祈福祭祀乃是國之大事,便有勞你了。”
這是要賜酒?
只見英彥臉色如鍋底一般,一步步走近皇座,兩邊大臣探究的目光如附骨之蛆死死黏在英彥身上,坊間傳言這位神仙是非竹米不食,非露水不飲,潔癖程度堪比神鳥鳳凰,這是為皇權折腰,要喝人家的殘酒喽?
在翻滾如熱油一般的目光注視下,英彥走至近前,伸手接住這盞禦酒,在無數網羅如織的視線中,攜着酒盞收回手臂,直至前胸。
随即翻腕一傾。
英彥将禦酒在堂中潇灑一潑,酒滴瞬間落地,誰知落勢忽的變緩,逆轉重力作用騰空飛起,酒液在殿中凝成一條半透明的龍型,看丢了一衆大臣的眼珠子。
那酒龍在空中搖頭擺尾,攀在殿柱上沖着衆人猙獰的無聲咆哮,随即在大殿半空中呼嘯飛舞不止。它在衆人頭頂高低盤旋,幾次擦過大臣的帽邊,引出無數驚呼。
約莫一刻鐘之後酒龍似是心有歸意,它猛然拉高身形,奮力飛至殿尾懸挂的紅綢處,猛地撲進了紅綢裏,消失不見,紅綢上不見半點濕意。
一秒鐘後殿上忽的下了一場蒙蒙的酒雨。
大殿上的衆臣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都被震驚得一時無語,一時間氣氛變得靜默。
“好!”
大家一同擡眼看向聲音來處,只見神羽天皇撫掌輕笑:“果真神仙手段,不是我等凡人能夠想出的,今日吾等也是開了眼界。”
既是奠定了基調,衆臣紛紛七嘴八舌的吹捧着,有文臣當即填詩作賦,武官只得聲音洪亮的不住叫好,說今日當真見到了神跡,真是盛世氣象雲雲。
堂上君臣相得,互捧臭腳,英彥心裏不住的想我的賞錢呢,他等了一時,大臣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但是出于禮貌自己不好直接打斷他們,于是英彥便開始放空。
英彥以前并沒有這麽頻繁的出過神,興許是神社修行清苦,沒有讓人無聊休息的機會,抑或是這種無意義的社交活動就特別的引人出神。
今日本來他準備的是清心咒。
其實,清心咒的作用也可以用于救治離魂症,可以試試輔助以湯藥,其作用都是鎮靜凝神,就用香樟葉輔之決明子煎一副湯藥用藥爐熏出氣味。
還有香樟木做茶桌也對茶水有影響,那麽樟木用來雕刻法器想來也是不一樣的。
“大人?”滿殿的大臣們齊齊望向他。
英彥立刻回神,淡淡回答道:“可。”随即轉身去拿法器。
殿後走出擎着孔雀尾羽一樣的大禦袯串和大串法鈴的盛裝巫女,都梳着一模一樣的發辮,紮着銀色水引線結成的白鶴花簪,表情冷漠,顯得樸素又鄭重。
她們簇擁着伺候英彥重新整理了大袍,便紛紛的或捧着銅鏡,或擎着法鈴法扇安靜的站立兩旁。
許是受了巫女的莊嚴神聖感染,殿上氣氛凝重起來,無人再議論說笑,一時間靜的落針可聞。
英彥在衆神侍的拱衛下,慢慢走至殿前,祭祀開始。
“沒有錢便到別處去!”老板一聲喝罵,手中的被卷應聲落地,重重的跌進被馬車軋的蓬松的冬日塘土裏,砸出好大一蓬灰霧。
興許是上次沒有給好臉色,房東老板這次是鐵了心将他趕出去了:“莫要再說了,自你搬來我這屋子便衰事不斷,我那婆娘說在你屋裏還見到了絨毛鬼,你這次就是有錢也別想,這屋子我已經許給賣布阿江。”
說罷咣當一關門,将千藏關在了外面。
千藏撿起被卷,被罵到臉上也不見生氣,只是拎着捆繩将滿是灰塵的被卷扛在肩上。
他這些年來到處游走,這樣的場面他見了沒有十次也有八次,心裏只不住盤算着去哪裏找個清淨的落腳處呢。
京都的貧民區看似都一樣,但各處也有各處不同的規矩。
這片棚屋的大哥是一位年輕時做盜墓生意的匪頭,年紀大了便想做些善事,因此這一片的房租格外便宜,收到的盤剝也少,養活了許多米粒粒大的小民。
這樣的地方是他生活的最清淨的地方之一了,鄰裏之間的冷漠也令他十分惬意,不然去城西的落月坡碰碰運氣吧。
再要是實在不行,就變回狐型挖個坑住一陣子。
畢竟是天無絕人之路。
他慢慢往巷子外走,拐上了細蛛網一樣的分叉小街,街上到處是賣便宜吃食的攤子,于是便掏兩個銅板買了一只糖豬吸溜溜的吃着。
他扛着簡單的被褥往城西的路走,城西是龐大繁華的京都城溢出的一點觸須,沿着落月湖住了許多做漿洗生意的匠人,自他們來了,那些買湖邊小築的貴人們便嫌棄的搬走,剩了許多窮人買不起富人不惜買的宅院,孤零零站立在一片低矮棚屋中。
千藏直走了半日才到落月坡,此時太陽已西落,跌進碧綠的結着厚冰的落月湖。
及至冬日,白天短暫,漿洗工人們早早停工,只剩湖邊重新結上冰面的冰窟,活像一張滿月臉上凍出了口子。
小路上也沒有人來往,只有走到坡上的棚屋才會有租房的地方。
月亮升上來了,白汪汪冰涼涼,像是結了一層霜氣,又像是個冰鑿的壺蓋。他只在天皇府見過這種東西,有錢人用來冰時令水果用的,輕巧的一片藏在冰壺的壺蓋裏,他與英彥解釋了很久才讓他明白,但最終英彥也不懂做這些究竟有什麽意義。
千藏想着,不禁的噗嗤樂了出來,在冰涼的月光小徑上笑的左搖右晃。
坡上的簡易民居已是漆黑一片,門窗緊閉,但這些簡陋的破門爛窗擋不住凜冽北風,風便似那得了勢的小人,吹着呼哨拉幫結派的鑽進門縫窗角,将屋裏的熱氣系數帶出。
但這是已辛勞了一天的貧民居唯一休憩的時候,擠擠挨挨的微小如同蜂巢一樣的民居靜靜安睡,只剩路上一間小屋裏亮着一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