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師傅一向對他的修行要求甚嚴,為的是讓白峰一脈的法術能夠流傳下來。
嚴謹的學習和訓練生活也養成了他冷漠的性格,現在忽然要他往人群中紮,心裏也明白不太現實,所以這才又派了個社裏主管外務的小管家來協助自己,要自己順便考驗考驗這個人的秉性,若堪大用回去便提拔為自己的左右手。
最後叮囑他雖然修士要疾惡如仇,除妖鎮噩。
但事急從權,不能處理的萬不要強出頭,随時與神社保持聯系。
信尾處說,自己的兩個小侍女,他已經知道了,既然是秉性柔弱本質良善的鳥妖也就罷了,萬不可再與其他妖族扯上關系,要保守作為修士的本心。
最後叮囑道,雖然并不是所有妖族都本質邪惡,但妖族向來多出心機詭谲之輩,自己又涉世未深對人心真僞難辨,牽扯多了難免會被引入歧路,作為未來家主稍不注意便會做出損害神社名譽甚至有害國運的惡事。
英彥合上信紙壓在膝上,擡頭看着前方車簾上的繡花。
白鶴是白峰山的圖騰,象征着高潔出塵不染世事,受家傳影響歷屆家主多是方達不羁的性格,到了他這一代幹脆就不理俗務了。
因為天生有黑翅,他自小被當做半神享受供奉,當做一個活生生的神跡站在高高的神壇上。
至于自己是為何到神社中,父母為誰,都一概不知,也沒人關心這點。他好似是個天生地養的草木山石,住在空曠清淨的大院裏。
英彥輕輕阖眼,将頭枕在車廂的靠背上,上次拜訪天皇,并未得到如何的重視,認真說起自己活像個瞧新鮮的玩意兒在大宴上供人品評。
車子輕輕搖晃着,終于走到了天皇府的大路上,終于停在府門口。
待車挺穩了,管家往車廂中遞了句:“大天狗大人,天皇府到了。”
等待半天裏面沒有動靜,他伸頭進車簾裏瞧了一眼。小侍女分別坐在兩邊,正中間的英彥卻是已經睡着了。
他打個手勢讓侍女叫醒他的主子,那小侍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另一個輕輕走至車廂邊,輕聲對他說:“主人一向淺眠,睡眠很珍貴的,煩請管家等候一時吧。”
管家想了一時,答道:“天皇府觐見是有時間的,過了時間我們便不能進去了,最遲一刻之後必須進府。”
小侍女剛要回答,身後傳來聲音:“無妨,我們現在進去吧。”
英彥由兩名小侍女伺候着下了馬車,瞧着管家同門口的侍衛交談,再坐上府裏準備的肩輿。
這是個兩人擡的肩輿,在夜色中也看不清擡轎人的面容,英彥看着前面人後腦上扣着的圓帽,心裏盤算着大師傅交代的事情。
此次祈福儀式務必要使天皇和衆大臣們印象深刻,有必要時可以使一些法術,做出一些奪人眼球的光影效果。
大師傅解釋道,大道所求是我們修士的畢生追求,但對于凡人而言是虛無缥缈的,所以我們修士需将道法做的具化,讓人能夠真切的看得見,才能廣泛的傳播。
今上嗜好修行,與術士交好,正是将神社發揚光大的時候。
當他打開第二張折着的信紙時,發現這張居然是空白的,似乎是不小心放進來的。
他仔細的打量這張空白信紙,将食指抵在信紙一角暗暗輸入法力,紙上的字才現出來:以下術法你需記在心裏,無需向外人透漏。其一是陰火招雷術,需準備冤鬼五六只,以竹甕封印,可隐蔽在衣袖中,待用時以雷神真火激之,用陰陽氣息相沖之道理引雷擊,用時需得注意莫要傷到自己。
之後又說了陰魂現身術法,小遮天換日口訣等。裏面一應東西都由管家帶着,可以向他索取。
居然沒有一樣是自己平日修行所學,在來信中清心咒、引氣入海等正派的術法提都未提,自己這是要去宴上表演不入流的小把戲來博人眼球了嗎?
他心中明白大師傅說的是對的,只是不免有點小小落差,對于自己的不适應他十分清楚。
肩輿輕輕停了下來,他又一次到了給他留的小院裏。
這個小院對于任何人來講都是一個十分別致風雅的院落,院中假山曲水,亭臺小樓,池塘中甚至還養有白鶴,這樣的愛重足以讓所有人側目了。
英彥坐在臨池塘主卧的榻上,身邊籠着火盆,盆裏的木炭靜靜燃着,暖融融的氣息一陣陣襲過來。他看着在旁邊座椅上的管家,遣退了侍女侍從。
“小人名為徑路藤和,是去年招進神社的,幸得大師傅青眼,被選來協助祭祀事務。”
他說着捧起腳邊的木箱,放置正中的幾上。
這個箱子十分普通,就是用一般的黃楊木打出來的,樣子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四方形,連個雕花也無,神社中這麽普通的木箱都是很少見的。
管家徑路從脖上摘下鑰匙開鎖,他表情認真恭敬,随着吧嗒一聲鎖子打開,他掀開箱蓋,露出箱裏滿滿的各式瓶罐法器。
他打開箱子供少主人觀看,自己很懂避諱的告辭出門去了。
聽到門扉閉合的咚的一聲,英彥才懶懶的走下木榻,光腳走到幾邊,伸手将木箱整個打開。
這木箱分三層,裏面的東西滿滿當當,各式的物件塞滿了整個木箱,箱蓋裏側上刻着一個古體的鳶字。
這箱子他認識,這是大師傅平時用的箱籠。
英彥把每個瓷罐都起出來仔細看過,裏面的東西種類不一而足,樣式各異。
有的标簽紙已經沾污泛黃,有些被水化開沿着瓶口淌出來一些,已經看不清标簽上面的字跡了。
他将涼幽幽的瓷瓶握在手心裏,涼意随手掌傳到了身上,随即自己取了一件外袍披着,耐下心來一一翻撿着箱裏的東西。
大師傅對自己的期望很高,這應該是要正式将衣缽傳給他了。
如今也只好雷擊冤鬼了,他将幾個空瓶擺在桌沿。
次日小侍女很早便進門來收拾準備今天用的法器衣飾,她們見到這幾日又翻新的華貴房屋十分新奇,到處翻看着像是兩只飛來跳去的鳥兒。
此時天色尚早,窗外還黑着,屋裏點着幾只蠟燭,管家恭敬的站在英彥身邊禀報,燭火的光亮在他因緊張略顯油膩的臉上一跳一跳。
“待會兒咱們便要去大殿後面候着了,昨夜我已令人準備好祭祀用的法器,現在另有一隊人前去複核。卯時神羽天皇與衆大臣上殿,過一刻由府裏內侍帶領着進殿。今日要念清心咒和伊真大神鎮噩破魔經,為大殿裏的人做法祈福。中午在大殿領宴,下午則和衆大臣一起看歌舞。”
他伸袖抹了一把額上滴下來的油汗,将眼睛近近貼在帛書上,映着跳動的燭光分辨上面的字跡,似是覺得滿意了,兀自點了一下頭。
他們的主子一動未動,由着小侍女手指如飛的編着辮結,牙咬着繩圈把一頭烏黑的頭發打整的利落。
套上盔甲似的一層層的禮服,杏白只覺得胳膊酸疼,她一趟趟的将這一層層禮服托過來,在大冬天直熱出了一頭的汗。
“這些不戴了。”英彥退開杏枝為他加冠的手,杏枝臉色大變:“可是奴婢們伺候的不好嗎?”
英彥徑自站起,提起外袍披在身上,轉身道:“不是,只是不想戴了。”
管家急的發抖,跟在他身後:“大人可是有什麽地方不滿意?”
他看到這位大人回頭沖他冷冷的一瞥後立刻改口:“不,并不是質問大人,只是這冠帽是術士等級的體現,不戴冠既是對祭祀的神明不敬啊!”
英彥腳步未停,雙手為自己系上衣扣,整了整大袍,取了只狐面捏在手裏:“祭祀若是心誠,神明都會看到,講究些虛排場不是我等修士應當做的。”
果然開始搞事情了,管家在心中暗暗着急。
他走至門前,侍女連忙為他換上出門的厚氈鞋,随着他的動作衣擺一閃,将氈鞋籠在寬大的外袍之下了。
一群侍女侍從連帶着管家手中拎着鑲金玉的冠帽跟在他們主子後面,惶恐的看着大殿越來越近。
及至殿後門口,天皇府的下人們将他們迎進去,管事終于絕望的擺出若無其事的笑臉與主家的管事寒暄起來。
餘光中,英彥被一群人攙扶着走向殿口了。
一路小心翼翼,終于還是被古怪的未來小主人脫離了他的掌控,捅了簍子。管事笑出一臉的笑紋,想一想今天的諸多程序,背後冷冰冰的都是涼汗,站在風口上只覺得如墜冰窟。
走過一道道蜿蜒曲折的通道,跨過一個個新的或是舊的門檻,便到了大殿的後門口。
這個大殿活像一個極大的劇場,自己則是想粉墨登場的伶人。
耳邊是杏白焦急的催促和不知情的府中人尴尬的讨好,英彥将手裏的狐面扣在臉上,伸手細細的綁好帶子。不知若是自己發揮的好會不會有人扔賞錢上來,英彥忽然有一點想笑,他被自己的想象大大的取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