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千藏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徹底冷靜下來,覺得有點沒意思。
他站起來在周圍望了望,竹影變淡,月已東偏了。
順着來時的腳印往回走,心中有點茫然,這算是鬧翻了嘛?
自己明明打算攀上這個大靠山的,我這是鬧什麽。刻意忽視掉心裏的淡淡惱意,将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道路上來。
黎明未到,竹林中夜霧濃重,仿佛有實體,時不時一滴露水,墜的竹葉不負重荷,終于吧嗒落地,引起竹叢搖晃一陣。
露水打濕衣袍,重了許多。千藏吸了吸鼻子,這應該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冰冷的空氣令他又重新清醒了起來,又是那個潇灑獨行的小混混,小飛賊。
千藏看看月亮,繼續往竹林的西邊走,他靈敏的支着耳朵将周圍一切小動靜捕捉進來。
這竹林安安靜靜,像個避世的高人,不太屑于輕易出手。但不知是錯覺還是怎地,他總有一股山雨欲來的感受,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誰!”千藏小聲喝到,手中已是出手刷刷兩道寒刃橫掃出去,竟然都掃空了。
他手中招式剛落便一個揉身閃至一邊趴伏在地,這才斜眼看去:“你在這裏做什麽?”
英彥也不答話,只是背對着他站立着,不知在想什麽。
千藏心中那一股煩悶感又升上來,強壓着想要出言挑釁,客客氣氣的說:“英彥大人,可是着急回車隊彙合?”不待人家回應他自己便答道:“本來是想帶過來看一看這平民區的風情吃食,我這就帶你去找他們。”
英彥側面轉身,眼眸在他身上一點而過:“不必了,這裏實在是一處難得的修行之處。”
千藏聞言心中大震:“不知大人這話是何意思?”
他心念如電轉,腦裏警鈴大作,這古怪的神仙這又要幹什麽。
對了,他從頭到尾都是站在修士那一邊的,都怪自己得意忘形居然将他帶至這裏,口中試探着問:“你可是要,在這裏開設白峰神社的分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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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彥不答,緩緩轉身背光而立,臉部隐在一團陰影中。
千藏小聲問:“那妖村的事,你不會透漏給神社的術士吧。”
他心中驚慌之極,失望和惱怒揉在一起,将他的心泡的酸苦酸苦。
自己不僅給稻禾神招禍上身,也暴露了養育自己的妖村。只是此時舊傷未好,根本就不是這人對手。
只在手中扣着一枚柳葉飛刀隐在袖中,口氣中帶着一些不易察覺的威脅:“你不會将村子的位置說出去的,對吧。”同時捏緊了手指,漸漸起了些殺心。
英彥冷漠的看着他,與他對峙着站在竹邊,似是不屑于與他搭話。
千藏感覺心裏有一只從沉睡中醒來的怪獸,十分想見一見血:“大人莫要急于回答,且聽一聽小人的分析。”手中的薄刃抵在中指指節上涼汪汪的,他放軟了聲音,不動聲色的走至英彥身邊:“我有個兩全之計,可以保住大人發現妖村的功勞,不會被師兄弟們搶去。”
咻一聲刀刃劈砍聲音響起,一刀已劈下。英彥輕巧一閃讓他劈了個空,回身一翻袖子放出一張巨大的符紙,鋪天蓋地的将他包裹起來揉作一團。
千藏無力抵擋,狼狽的破口大罵,只換來那人冷淡的一眼。
“醒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
千藏雙手被縛,無力掙紮。
又聽那個聲音道:“醒來。”緊接着噼噼兩個耳光打在他臉上,瞬間将他打蒙。
他使勁閉了下眼,再睜眼時自己卻是躺在地上,旁邊是握着他肩膀的棺材臉。待他看清後立馬一個挺身站起來:“你要怎樣,莫要欺人太甚!須知——”
“冒犯了,你中了攀月娘的迷煙。”英彥打斷他的話。
千藏蒙了一時,反應過來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這人當真是辣手。強自壓下窘迫,拍拍衣裳塵土,站起來口中奉承道:“謝大天狗大人相救。”
英彥答:“不必道謝。攀月娘的毒煙使人致幻,卻不傷人,你應是受傷未愈法力不足,才受影響這麽嚴重。”末了又加了一句:“你看見什麽了,将竹林糟蹋成這樣?”
千藏一時讪讪:“時候不早了,神社中人要擔心的,我先把你送回天皇府吧。”
英彥揚起一邊眉毛:“你不去?”
英彥揚起一邊眉毛:“你不去?”他看着眼前的絨耳朵,有一點想捏一把。
千藏只認真說:“不必了,我法力受損,現在都不能隐去耳朵,就不去惹事情了。”他頓了一下:“而且——我在京都還有些事要做,有時間便會去找你。”
英彥有些疑惑,但聽他說完理由只得順從的答道:“也好,你辦完事可以來找我,這是我的印信。”
他稍微思索一下,拿出一個小玉墜,這應是英彥幼時的小家主印信,現在早已不用,這樣随時帶在身邊想來也是十分寶貴的。
于是這樣東西便又到了狐貍手中。
千藏有一些不想收,但推拒兩次後只得拿起籠在手中。
兩人一前一後的踏上湖邊小舟。月已東落,天邊僅剩一個淺淺的月亮痕跡,黎明的晨光将這一片竹林照的格外安靜。
與來時不同,兩人的回程默默無語,氣氛涼的就像這湖裏的水。嘩嘩的竹篙聲推着小舟向對岸駛去,身後竹林漸漸遠去。
英彥轉了個身背面向來處,踟蹰着想不如找一些話來說。兩人棄舟上岸,往來時的神社大廳堂走去。
“你接下來要去哪裏?”英彥一開口,便發出了二重聲。兩人頓時窘迫異常,連忙改口:“我可以去找你。”
又重了。積攢了一路的沉默變成了尴尬。
“我辦完了事會去府中找你。”千藏搖了搖手裏的玉墜,有一點臉紅:“我住在東邊的集市上,不太好找,所以我來找你好了。”
思考了一路怎樣化解的尴尬,就這麽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兩人圍着廳中紅柱慢慢的饒了三圈,周圍景物旋轉消失,再看時又是那個來時的簡陋的狐神社。
千藏放開英彥的手,思索着要不要再說點話,便聽一人大喊:“小主人!”
緊接着一人撲通一聲撲過來,拉住了英彥的手:“你跑到哪裏去了,我們找了你好久,再找不到便要找人回白峰山求援了。”
英彥只好出言安慰,說自己是碰到了老友,來不及通告就先出來了。
千藏看跑來的人越來越多,怕自己身份被撞破,便矮身躲在半人高的神像後,看英彥在人群中向自己輕輕搖了搖手,然後被大家簇擁着,走下臺階,往大路上去了。
千藏躲在神像後,看着一群人消失在大門,提起繞在手腕上的小玉墜。
這是第一次見面時,被他偷走又還回去的那只,仍舊是水滴樣,被人摩挲的太多了已經泛出了瓷器的光澤——現在終于光明正大的屬于自己了。
他将玉墜解下,系在脖上的牛皮繩上。玉墜挨在脖頸處,涼冰冰的觸感令他神經一震。
走吧。他輕嘆一口氣,兩步邁出神社門口,向城東走去。
英彥剛上車,便被兩個小胳膊摟住了:“你們怎麽在這裏?”
杏枝淚汪汪的答道:“主人出遠門都不帶我們,是不是不想要我們了。”說罷委屈的嗚嗚哭泣。
杏白也流淚,她扶住哭成一團的姐姐,拍她的脊背安慰道:“莫要說這種話,大人是要去秘密除噩,是必須這麽做。”自己也流淚不止。
英彥反應過來這是怕自己走了不回,兩個小妖在神社呆不長,畢竟神社是除妖的地方。
但是自己的師兄弟們謹遵教誨,從來不濫殺,女妖真是容易想多。
他摸摸杏枝的頭頂,徑自走入車廂裏坐定。
車廂輕頓一下,然後骨碌碌的開始走,管家在車廂邊上跟着,隔着車廂向裏面說話:“英彥小主人,大師傅來信吩咐讓你盡快與他回個信,裏面還有給你的一封私信。”
英彥不發一語,接住從窗縫塞進來的信封,驗過封口之後拆開,抽出薄薄的兩張紙,細細看了起來。杏枝在一旁整理他的衣物,杏白将他的發辮打散,細細梳通,主人從來不喜歡花哨的流行樣式,總是中規中矩的梳術士常留的那種總發一髻,再系上穿玉珠的紫帶,帶尾墜一只小銀角,短短的吊在發髻下。
英彥折好信紙,思考着信裏的囑咐。
這次讓他除噩之後不必回神社,而是直接往京都城走,并非是要剩下路費。
神羽天皇年輕得勢,這樣三番五次的邀請于他,這是間接的對神社示好,自己作為神社未來的家主勢必要與世俗的王權搞好關系。
大師傅在信中叮囑他務必與大臣們多多走動,尤其是年輕的大臣。
這幾年神羽天皇已經徹底站住腳,勢必要換血,他們才是未來的掌權者。
此次為天皇做法事給國家祈求平安是一場大事情,做好了便能夠奠定白峰神社的地位,大師傅派自己去想來也是有了退位的念頭,這是讓自己提前熟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