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幸好前方蒙蒙光亮打破了随之而來的一段沉默。
千藏走快幾步,鑽過去擋在英彥身前,兩人順着小梯爬上去。
出口開在一個廢棄的小木屋裏。
千藏先出洞,忙不疊的拍打着兩人身上的土:“這裏是城南宜春街的鐵市,是一個賣小雜物的集市。”
他拍打完畢,又整理了下自己過分豔麗的女式頭巾和衣裙,配着他消瘦身材輕佻表情,活像一個過分活潑的鄉村女郎。
待打整好自己,便輕咳一聲,挽着英彥的胳膊,大大方方的出了屋門。
英彥此時尚顧不上理會自己的不适感,門口的集市讓他眼前一亮。
他自小生活在白峰山,甚少去人多的集市,沒見過這麽多穿着粗棉布衣的小民忙忙碌碌的在各個攤子上轉着,嘻嘻笑着,商量着價錢,口中冒出白色蒸汽。
鐵匠們光着上身,在鍋爐邊當當的敲打着燒紅的鐵坯,在寒冬中熱的出了一身的熱汗。
點點黏膩汗珠子噼啪落在鐵坯上,燙出噗噗的聲音。
賣小手藝玩意兒的小販推着簡單的獨輪車,車上架子上挂着滿滿當當的風笛哨子,布偶小人,車筐裏放着顏色鮮紅亮黃的手拍球。
“夫——你去幹什麽去?”
千藏在英彥身後跟着,眼前這一位已經十分自然的彎腰去翻檢攤子上的陶罐,甚至無師自通的蹲在地上兩手拿起兩個陶杯比對起來,俨然已經融入了這個環境裏。
這個場面,還挺違和的。
千藏默默站立好一陣子,才看到英彥十分難舍的從攤子裏拔出眼神來,手裏捧着一個瓷制的小動物,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這是要他來——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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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藏眉頭一皺,認命的蹲下來,口水四濺的跟賣家亂砍一番,最終在賣家連連求饒的态度下買下。
他剛站起來,英彥已經竄到做草紮的攤子上去了。
“這位少爺,妾身從不亂講的,這個草紮買回去挂在床頭,可以保——”
賣草紮的婦人十分神秘的對着英彥耳語幾句,一看千藏跟過來,便立刻面帶谄笑:“這位是尊夫人,這衣裳真是漂亮。”
千藏不管這近乎谄媚的套近乎,一臉懷疑的走到旁邊,伸手翻翻撿撿這幾個形狀可疑的草編玩具:“多少錢,這玩意兒也能賣?”
那賣草編的立刻有些不高興:“不貴不貴,兩個銅板一個,夫人真是識貨。”
強壓不悅,熱情的撿了幾個遞過去。
英彥一路買,千藏跟着付錢,仿佛是在還債。
路過糖鋪子,手中便多了幾個紙包,裏面包着五花八門的梅子糖,藕糖,甜角子,炸奶渣。
眼看英彥在前面跑着還在買,不由得心中冒火。
集市十分熱鬧,稍微盯不住英彥就會淹沒在擠擠挨挨的人群裏,千藏緊緊跟随着,忽然幾個流浪的小孩竄出來,拉住他的裙擺。
“好心的夫人,給我們幾個糖吃吧。”小孩們伸着在寒風中凍得通紅的小手掌,一臉污黑笑出一口白牙來。
千藏聽罷,想幹脆把梅子糖給他們:“你們乖,每人都有糖吃。”但無奈提了一手的雜物騰不出手來。
小孩看她怔住,唯恐他又反悔,便伸着小髒爪子去抓糖包。
“莫要鬧了,我會抓糖給你們吃。”千藏口裏哎哎叫着躲這些靈活的小手掌,小孩嘻嘻笑着與他玩鬧,拉住他的裙邊借力往上攀。
這衣服長袍大袖十分不便,千藏左躲右躲狼狽非常。
“哇——稻禾大仙。”一個小孩忽然站立在地對他說,幾個小孩都停下來圍着他拍手:“大仙是來給我們發糖的嗎?”。
千藏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剛才頭巾被拉掉了,耳朵露出來了!
幾個小孩七嘴八舌的說着,十分高興的圍着他不讓走:“大仙,我還想要新衣服!”
“我只想吃肉包。”“你跟他們走散了嗎?我們知道他們在哪兒。”
說罷齊齊拉扯着他往路邊走。
難道這裏還有別的狐妖?千藏心裏十分吃驚,這些小孩子好像根本就不怕他,于是很自然的跟着走。
英彥繞了幾條街才找到穿着大花衣裙的千藏。
他正坐在路邊吃餅,頭巾不知所蹤,兩只白絨絨的耳朵在頭上立着,身邊人來來往往的只是奇怪的看他一眼便繼續走開。
英彥見狀驚得快走幾步,伸手去捂那十分顯眼的絨耳朵,被妖狐油乎乎的爪子打開。
英彥低聲說道:“你怎麽能讓被人看見耳朵!”
千藏只是十分無所謂的伸手一指:“沒關系的,這裏在祭稻禾神呢。”
英彥順着手指方向看去,街邊正好走過一群人。
幾個壯實的後生擡着一個精致的小轎,上面坐着一尊一人高的狐神的塑像。
狐神像披着紅綢,到處都裝飾着紮花,周圍随着幾十個年輕姑娘,都扮作狐神的樣子,似模似樣的帶着絨毛的狐耳。
這群人所到之處,街道兩邊都圍着滿滿的人群,一些小生意人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跑去買一只紙紮花放在神轎上,若是舍得花錢,就可以為稻禾神供奉一只香油燈。
“零嘴散給路邊小孩啦,我給你找更好的去。”
千藏抹抹臉上的餅渣,伸舌舔幹淨手上的芝麻,胡亂在腰帶上抹兩下,伸手去拉英彥,卻拉了個空。
于是耐心哄道:“莫要太擔心啦,這一天京都許多百姓會扮成狐神慶祝的,稻禾神在民間很受愛戴的。”
英彥将信将疑的随着他向前走,看他在一個小食攤上買了炸豆腐,攤主誇他扮得像,多給了一個。
“諾,你也有份。”
一片炸的金黃的厚豆腐片穿着竹簽遞了過來,上面澆了滿滿的豆醬,咬破焦脆的殼,軟糯的豆香便溢滿口腔,鹹鮮可口好吃非常。
兩人逆着送神轎的隊伍往回走,便到了一處小神社,想是這幾個集市共建的。
門口的石階上貢滿了零碎的吃食、手工制品,甚至也有附近村民貢的生雞蛋。
也不是小民們不想将貢品放至整齊,只是這個神社實在是太小了。
這個神社十分簡單,只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站在大門口便能看見裏面的神像眼睛,院中貢着許多的大大小小的稻禾大神相——都是雪白的瘦長狐貍,得意的翹着尖尖嘴。
千藏熟稔的領着他走進小神社,與看守的老妪打過招呼,便到神社供桌處于英彥手拉手将進門的一個紅漆大柱圍起。
“轉。”
“什麽?”英彥不解的問。
“轉呀。”千藏不耐煩的手上用力,引着他轉起來。
他轉的十分沒有規律,順着轉一圈,又逆着轉三圈,又順着轉一圈半。
英彥盯着眼前的紅柱:“沒有變化呀?”
說着松手後退兩步——他們站在一個巨大空曠廳堂裏!
周圍的一切都已經變了,腳下是巨大青石鋪成的地面,廳中十幾根紅柱支撐着高而寬闊的屋頂,這很明顯是神社的格局,可是這個巨大宏偉的大廳裏一尊神像也沒有。
“來呀!”千藏招呼着他,一起往神社廳外走去。
兩人邁過高高的門檻,便是大院。
此處野草大樹無人打理,長得郁郁蔥蔥,似是想要将大院子全部蓋住。
一旁欄杆上依然密密麻麻的吊着朽爛的木制許願牌,依稀可以看到昔日的榮光。
英彥心裏奇怪:“這裏是哪裏?”
千藏在前面引路,頭也不回的說:“這是以前的舊神社,很漂亮對不對,只是現在已經荒廢了。”
“剛才那是妖的法術嗎?”英彥追問道。
“那是狐仙的法術。”千藏回頭,沖他眨一眨眼,拉着他快走:“再不走天要黑了。”
英彥有些走神:“我們去哪兒?”
“給你看一個好東西。”他領着英彥踩過長的茂盛的草叢,繞道神社廳堂的左邊,拔開長得挨住了的樹枝,露出一片小湖。
不知為何外面都是嚴冬苦寒,這神社裏卻像是四季長春。
湖水沒有封凍,魚兒在清淺的水中游來游去。
兩人踏上湖邊的一只小舟,往湖對岸劃去。
“你還會劃船?”英彥奇怪的問,回答他的是嘩啦啦的竹篙破水聲。
小舟靜靜的往前行着,劃出一波又一波的整齊漣漪,上岸後又是一片密林,這個神社大的驚人。
兩人在竹林中走着,腳下踩着厚厚的落葉。
這竹林也十分的大,仿佛走不到邊。天已經半黑,竹林中晦暗難辨。
英彥終于又問道:“究竟是要去哪兒?天黑了。”
千藏噓的一聲制止他:“噤聲,別把他們吓走了。”
英彥疑惑的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這是一片散發着翠綠熒光的竹林。仔細觀察時,确實一只只纖細的小飛蟲發光映亮的。
“這是螢火蟲?”英彥問道,彎腰打量一只停在竹枝上的小蟲,它看起來像一只細瘦的蜻蜓,但兩只翅膀輕盈的背在身後,它的身體仿佛透明,兩只眼睛大的像是兩個水汪汪的水泡。
“不知道,應該不是吧,當時看到仲麻馴養的蝠奴我就忽然想起這個了。”
千藏伸手接住一只飛來的小蟲,它似是極為天真,就這麽不設防的停在他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