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興奮地翻了個身,趴在暖融融的棉被裏,手肘支頭:“後來我們是怎麽逃脫的呢?我記得你當時昏迷了,還是靠我苦苦支撐了好一陣。”
英彥放下手裏的書,伸手取了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苦茶。
“歷史上被攝魂羅剎反控制的例子比比皆是,仲麻用攝魂羅剎秘術吞吃生魂,本就違天和,早就該出事了。他之所以能夠平安無事的利用魂力幹了這麽多事,可能是有鎮魂驅濁的避水珠在他體內的緣故,這珠子能使他神志清醒,不被渴望魂力的饑餓感控制。後來我們取出避水珠,他便立即控制不住吃下過多生魂。”
千藏邊聽着,一骨碌滾了半圈:“這攝魂羅剎果真厲害哎。”
他伸手取來英彥看得書:這是一個羊皮制成的厚冊,封面上沒有圖畫沒有花邊,只在羊皮紙張下角這了小小幾個字:如是我聞——白峰主人記。
一頁頁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字,依稀有幾張圖畫,整本書冊有手掌厚。
英彥将他亂翻的手壓住,搶救下在他裏揉來揉去的書本,斯斯文文的翻開念到:“攝魂羅剎也叫錦衣羅剎,相傳是古時一個小國的王子死後所化。”
“這王子是這個小國的幺子,形容美貌,且嗜好新衣,父兄疼寵他。搜羅了全國巧手織工織娘專門為他剪裁新衣。這王子一年年長大脾氣也嬌縱起來,每年新衣稍有不滿便要打殺下人,又嫌制衣的新意不足樣式雷同,便屢屢拿人出氣。”
千藏恍然大悟:“仲麻選中我做他的身體,大約是因為攝魂羅剎喜歡美貌軀殼的緣故。”
英彥平靜的看了他一眼,繼續念書:“有人進言說,人的靈魂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無比、又變化多端的事務,若是将人的魂魄抽出印在布上,便能制出世上最美麗最有新意的衣服。那王子聽罷果然十分感興趣,他自小便聰明靈敏,遍翻古籍,終于煉成生剝魂魄的辦法。”
“魂魄是人自身所帶事務,人死則魂滅,輕易不能取出的。那王子為取生魂生生殺害數百無辜小民,終于制成仙衣。據野史考證,新衣制成上身的那日雷電大作,穿新衣出行打獵的王子當即被劈死。”
“王子雖死,無辜百姓被生剝魂魄的恐懼卻流傳下來,術士中将這生剝魂魄煉化的禁術稱為羅剎攝魂秘術,這一脈的創始人被稱為錦衣攝魂羅剎,把用來剝奪、煉化生魂的錦帛畫卷稱作攝魂羅剎寶箋。”
他讀完書擡頭看時,狐妖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茶點,吸吸溜溜的喝着茶水:“哎?念完啦?”
“若是仲麻沒有得到避水珠,他大約早就被控制自斷生路。若是沒有取出避水珠,他可能根本就不能吸收足夠多的魂魄。命裏不該他走這條路,說來說去都是他倒黴吧。”
他心安理得的捧着新沏的暖茶,舒服的窩在被中:“這小鎮古怪之處頗多,我被那神漢救出時,被傳送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英彥靜靜的聽着千藏指手畫腳添油加醋的形容着當時的畫面:“我都要吓哭了,風沙打的人臉皮疼,睜眼便站在一座石祭壇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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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藏說的興起,将茶杯放在車廂地板上。
英彥随手将茶杯拿去自己握着:“這應該是封印攝魂羅剎寶箋的地方,筆記中記載王子死後錦帛畫流落到民間,被陰陽術士封印在河邊,為既不讓錦畫再作惡又不讓畫中枉死的冤魂放出,故才用河川的生氣和拘靈法陣一同鎮壓住,我猜那仲麻小公子應是在河邊取畫時,被沖擊下河遇險。”
“呦,沒看出來分析起事情來一套一套的嘛。”千藏調侃道:“你不當術士也可以去案房做個巡捕。”
他吧唧吧唧的吃蟹黃餅,嚼得一嘴餅渣:“那珠子呢?我們要怎麽還給倪生。”
這是徹底放棄思考了。
“我可以派神社的師兄弟捎去。”英彥随口回答道。
千藏一下嗆住:“萬萬不可的,這樣會暴露村子,大家就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不至于此。”英彥回他:“我門派的弟子都謹遵教誨,不會擅自殺生。”
千藏對他的回答不甚贊同:“不殺生,那妖呢?你自己是半妖,你的師兄弟可是人類,不會心軟放過這麽大一個妖村的。你此次回京都不是也要把我僞裝成人類帶回去嗎?”
他低頭默念:“現下也只好讓倪生再忍一陣子。”
随即仇視的盯着英彥:“這都得怪你,這事由你而起,我現在這樣也都是你害的,我何曾受過這樣的傷。”
他稍微想一下,自己好像一碰見英彥就得挨幾下狠的:“你萬萬不可把村子的地方說出去,我要你發誓!”
英彥被他抱怨的沒辦法,只好發誓說若違誓言天打雷劈之類的。
妖狐又抱怨不夠莊重,像讓他立個血誓啥的,煩的英彥連說話的勁都沒了。
“你不是剛喝過午茶?”英彥看着再一次進車廂來送茶水的侍從:“這已經是你今天要的第五次茶水。”
千藏見侍從出車廂,門簾放下,松開包的只剩一張小臉的頭巾,拿起茶盤中的茶杯抿一口:“可是上一杯茶過于涼了。”
“如果你及時喝掉就不會放涼。”英彥手裏擺弄一只巴掌大的小袖箭。
“可是上一杯忘了放莓幹。”千藏回他。
“後來不是又加進去莓幹了嗎?”
“沒有跟茶葉一起沖水,就不能把野莓的酸香沖泡出來。”千藏惬意的小口品茶,白絨絨的兩只狐耳在頭上抖了兩下。
“為何要故意指示他們做事?”英彥端詳着手裏的舊符紙,食指在上面一筆一劃的點着:“車裏很無聊嗎?”
一路上千藏不停地使喚着侍從們為他送吃食、添茶水,整個車隊都知道他在車廂裏藏了一個漂亮嬌氣的山村姑娘,狐假虎威的使喚他們來回的跑腿幹活。
千藏卻毫不為難:“有時候做一個惹人讨厭的人,也是一種策略。”
他将杯中的熱茶喝盡,将熱燙的瓷杯圈在手掌中取暖:“要藏好自己,一種是要特別不惹人注意,一種是特別惹人注意。”
千藏一路上呼呼喝喝,倒是也挺得意,路途并不如何難捱。
下人們叫苦不疊,只想立刻就到京都,便快馬加鞭兩天一夜,駛到了城門腳下。
暮色擦黑。
“這便是城門?”千藏撩開簾子,看着一排長長的進城隊伍:“我從沒排過隊,我知道有個方便的入口。”
他笑眯眯的将腿腳從棉被中移出來,慢騰騰登上厚氈靴,将褲腳仔細的收進窄窄的靴筒裏。
英彥懷疑的看着這十分可疑的一幕,只覺得妖狐臉上明晃晃寫着“我要搞事情”。
千藏将鞋穿好,雙手鑽進皮毛馬甲的袖口裏,拉住英彥的手腕,猛地站起,一把拉住他跳出車廂。
車外的侍從正在與守城兵商量提前入城的事,冷不防車裏跳出兩個人來,一個拖住另一個,幾步跑遠了。
在車簾處候着的小侍從一路上不勝其煩,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一身極其花哨的衣袍。
“那村姑将大人帶走啦!”立刻疾呼起來,車廂一圈頓時亂作一團。
在車廂門口打瞌睡的小侍女從身上摸出一張紙條:去去就回,勿念。
這張紙條讓瞬間慌亂的侍從們更加慌亂,大家心中都在想着同一個念頭。
那村姑真的把大人騙走了!
這邊亂成一團,并不妨礙千藏趁亂帶着英彥快跑了一陣,繞過城牆消失了。
兩人跑到到一處小土丘:“這裏。”
他左右踢着冬日裏落得只剩下枯瘦枝幹的灌木叢:“這裏是我偶然發現的通道,不知是誰打出來的。”
灌木叢的野草團被清開,露出只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進吧。”千藏站在一邊,等英彥先進。
洞口土兮兮黑逡逡,不知有多深,英彥望了一下,便蹲下來倒着爬進洞去。
千藏見狀滿意的笑笑,随着進洞,伸手将野草團拉回洞口。
洞裏沒有光線,英彥摸索着黃土壁,感覺有些氣悶:“裏面空氣沒有問題嗎?”
身後傳來嗡嗡的回答聲:“以前都是一個人來的,倒是勉強夠用,再往裏走走就寬敞了。”
英彥聞言立刻起身,冷不防頭頂在土牆上撞了一下,又聽千藏嗡嗡的繼續說:“不過避水珠在我身上,咱們倆應當沒問題。”
說罷伸手取出避水珠。
這珠子曾經被魂力染成深綠色,現在已經又變回原來的湛藍色,在黑暗中散發出柔和的藍光,千藏伸手将珠子遞過去。
英彥接過來舉着珠子,借着幽幽藍光引路。
兩人貓着腰爬了一陣,地道幽深曲折,竟是不惜力氣折了好幾個彎,仿佛是故意要避開什麽地方。
英彥看着這到處是拐角的地道,有幾處都分出幾個路口,頗有點四通八達的意思,不禁好奇:“這裏最遠通到哪兒?”
身後回答:“通到市集,我要把你賣了!”
英彥未理會這調侃自己膽小的話語:“這地道不知何人所挖,不過工程這麽大,所圖定不是方便進城這麽簡單。”
千藏聽言立刻打斷他:“你可不能把這地道透漏出去啊。”
說罷心中便後悔起來,自己已然帶他進來,卻沒有什麽辦法威脅他不許說出來:“除了我沒有人用的,我都在洞口做了記號,這幾年都沒有人進的痕跡。”
若是有人走漏消息,定是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