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圍死一般的靜寂,似乎所有的生機都被陰冷潮濕的河泥鎮壓住了,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漸漸不可聞。
千藏心裏算着,此時已經埋在河床裏有一刻鐘了,箱裏的空氣漸漸渾濁起來,更何況衣服肩膀有一個小皺褶一直紮着肩膀,弄得他十分難受,這大概才是最慘的死法吧。
千藏努力的翻了個面,像一個在繭中蠕動的蠶蛹,只動了一點點已經耗去他很多精力了。
他仰面縮在箱中,眼看着箱子頂的腐朽木條,這離窒息還有一些時間,還有什麽比總結這次失誤更有意義的事呢。
下山來這件事應該是沒問題的,自己自小與人類混居,早就是老油條,遇見危險總能化險為夷。
救下英彥,還多事來伊藤府查探這件事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既然要在人界居住,總要弄些銀錢,這就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這麽看來問題是出在自己不該晚上跑出來探聽事情吧,對,這次真是大意了,明知府中有問題還單獨出門,可是如果不自己去,難道要靠初出茅廬的白峰山小公子?
說道白峰山小公子,這一樁禍事他真是脫不開責任,又死板又天真,要不是他執意要先安頓下來聯系神社,自己早就先截了那伊藤仲麻,倪生就有救了,這個肉腳神仙查案未果自己被撂倒,害得自己铤而走險,這筆賬是不能不算的!
但是要算的話,也要等下輩子了,我就要死了,嘤。
千藏淚眼朦胧的望着近在鼻尖的木板蓋,這應該是他此生見過的最後一件東西,在生死關頭這樣緊張的氣氛裏,他居然覺得眼前這木板上亂七八糟的刻痕也順眼起來。
箱中空氣渾濁不堪,千藏努力的呼吸着,意識漸漸模糊下來,他索性閉目調息,希望能多支撐一些時間,支撐到——這裏什麽熟人都沒有,唯有一個始作俑者此時應該還在房裏昏睡着。
呸!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關鍵時期就沒一次靠得上的。
千藏雙目緊閉,心中不停地咒罵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某位現世神仙,他眉頭聳動着,努力平複呼吸,等待着一位不可能來救他的人來救他。
約莫是快天亮了,耳邊傳來河心處嗚嗚的風的哭泣聲,一絲絲的婉轉飄着。
如果自己死了,大概也是個豔鬼吧,小生這等妖品相貌,真是不愁沒有人來作替死鬼,到時這河邊應會多了許多鬼魅傳說。
傳說每月的月圓夜,旭奈川邊就會出現一位驚才絕豔的魂魄,一位晚歸的漁人碰到了,深深為他的才華和美貌所震驚,于是這個消息便傳播開來,許多佳人高官會在月圓夜來河邊碰運氣,想要見識這天下少有的美麗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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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每當月圓夜,河面上起風的時候,伴随着嗚咽的風聲,就會出現。
哎不對,這裏是河床下哪裏來的風聲?
千藏猛地睜眼,濕漉漉的箱蓋上滲進的水滴啪的滴在他臉上,這是啥?
面前的木板箱蓋上水滴晶瑩透亮,一粒粒嵌在刻痕中,可是這裏又沒有光,哪裏來的晶瑩透亮?
他将面部貼近箱蓋,那些刻痕密密麻麻看似毫無規律,在水滴的點綴下,依稀能看出一個形狀來。
這些形狀圍出一小片地方,在水滴浸潤下形成一片霧蒙蒙的水膜,時不時的有一陣微微的風透過這水膜吹到臉上。
得,這下應該不會窒息死了。
然後呢?千藏将口鼻湊在水膜邊上貪婪的呼吸冰涼的新鮮空氣,腦子胡思亂想着,這透氣的陣法該是板蓋上的刻痕發出的,至于原理嘛可能是感應箱中空氣充沛程度,一旦空氣稀薄則法陣啓動。
至于是誰做的鬼,除了那古怪神漢不做他人想,這麽說來自己就可以安穩躺着裏等着他來救自己喽。
千藏一邊惬意的想着一邊享受着迎面吹來的涼爽的風,算算時間現在該是白天了,這神漢□□的站河中挖泥,會不會太顯眼了些?會不會被府中衆多的眼線發現了。
他胡思亂想着,剛才消失的壓抑感又一次湧上心頭,會不會這神漢其實沒什麽辦法救他,又或者這也是生祭的一個環節呢?
風漸漸大起來,呼呼的吹他的頭發,将整個箱子灌滿了,然後漸漸産生了一些吸力。
千藏眼看着自己兩鬓的發絲被吸着往上飄着,衣襟袖口也在小小的空間裏舞動着,脫離地心引力往上飛舞。
“哦——”千藏不由得發出驚嘆聲,這原來是——
忽然間風力陡然變大,吸力形成一個風卷将木箱灌滿後猛地撐破,将他裹進風流中。緊接着水膜洞口變大,千藏被風流包裹住,一下甩入了水膜。
“這是一個風力傳送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被風卷攜着從半空抛下,直直的跌進一堆柴草中。
這高度少說也有十幾米,縱使下面墊着幹稻草也險些将他摔骨折,感覺心肺都摔移位了,千藏一動不動的緩了一刻鐘才龇牙咧嘴的爬起來,不住的幹咳着,呸出一口帶血絲的唾沫。
這絕對是那神漢幹的!要救人也先折磨一遍。千藏心裏将神漢罵了一千八百遍,看了眼周圍的荒原。
這又是哪裏?
這周圍的山頭他都來過,沒印象有這麽一處地方,荒的連野草都不長,滿地的石塊沙塵,風一吹過來就掀起一陣風沙。
千藏在一片風沙中往前走,這風沙遮天蔽日,人走在其中不分方向,只見黃天下一望無際的戈壁灘。
他茫然的走在風沙中,望着四周都差不多的景色,猶豫地原地轉了個圈。“該怎麽回去呢?”
千藏口中喃喃,朝一個方向胡亂走了一陣,算時間已是日出東方,此處卻是烏雲遮天蔽日,黃沙漫漫,讓人遠眺都難,這裏恐怕是沒有什麽人來的。
風沙說大就大,千藏只覺得難以成行,被風吹的直倒退起來,便踅摸了一塊大石,在背風處窩着脊背躲了起來,他呸了下嘴裏的沙子,默默地等着風沙過去,這一夜的驚吓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
索性沒有什麽突變,風沙只持續了一時便又停歇下來,千藏從石頭後舒展了下酸麻的腿腳站了起來,面前的景色卻已經變了,剛才石礫黃沙遍地的灘地不見了,他正站在一處石臺上。
千藏蹲下來摸了摸石臺,這是一個整塊白色巨岩雕成的圓形平臺,他方才躲藏的大石就是這石臺上的唯一突出物。石臺上滿滿雕刻着什麽文字,只是風化的已經看不清了。看這淺淺的文字刻痕,這石臺恐怕已經存在了很久。
周圍仍是寂靜,千藏連大聲出氣都不敢,這裏似乎除了他沒有什麽活物,興許是不敢打擾這裏的靜谧,這裏已被遺忘,似乎只有時斷時續的狂風将黃沙掀開讓久不見人的景色裸(露)出來,又随着下一場風沙匆匆蓋上。他慢慢走下石臺邊緣,從石臺邊上圍繞着的其他的一層一層的石環中繞出來。
石環一層層繞着中心,活像一圈圈的水波漣漪靜靜綻放在大地上。
千藏唯恐風沙又來又不敢猛力奔跑招來未知的禍事,只得踮着腳尖速速的行走,從一個石環上躍至下一個石環。
當他終于走出石環的邊緣時,果然風有大起來,卷着塵土沖這邊刮來,他在風沙中回望這裏,這一片已經被蓋住,又變回了一塊荒蕪的戈壁灘。
千藏在風沙中跋涉了好一陣子,終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山頭,他心中默默長舒一口氣。
這下算是真的逃出來了。
看看天色已經是下午,那無知無覺的白峰山小公子大概已經涼了,不知還來不來得及趕去收拾。
千藏心一橫,辨認一下方向向伊藤府趕去。
小公子,小神仙,我這就來救你了,你千萬自己保重。他展開妖身,化作一個純白色的狐貍,沿河邊跑了起來,刷刷幾聲飛竄消失在灌木叢裏。
千藏一邊跑心裏一邊思量着,這旭奈川邊上的小鎮實在詭異,種種跡象怪異出奇,真不是他們倆能夠玩的轉的,等到了伊藤府便劫了小神仙出來,送回白峰山去吧。
他越想越心急,腳下就走了岔路,只得變成人身停下來分辨路線,河邊只有一個勞工正慢慢挖河泥。
“哎——那邊的大哥,這裏離伊藤大人府還有多遠?”
那勞工聞言擡頭看過來,千藏立刻就把舌頭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