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推開門,門口立着一個靠牆打瞌睡的小侍從,他提着一只掃帚睡着,聽到聲響後猛地醒來:“哎?啊大天狗大人!”
小侍從聲音中充滿着意外,顯然是頭一次幹監視人這件事。
英彥不與他多說話:“與我一同來的那位先生去了哪裏?你可見到他。”
小侍從随機應變:“昨夜有幾個買辦來府中送蔬果,想是混在裏面出府了吧。”
英彥聽罷點頭,昨夜府中不太平,伊藤公子半夜都不在,府中小侍們都派出去做事,想是在他昏睡時候發生了很多事情。
他有心從小侍從口中套些話出來,誰知那小侍從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幾次問詢都被他混了過去。
這就更可疑了。
英彥直覺自己是被困住了,陷在伊藤府中設下的天羅地網中,手腳都使不上勁,狐貍回來定叫他呆在身邊別瞎跑。
太陽已經升到樹梢,兩個小侍女将一口未動的早點撤下去,這都是待客的好點心,她倆商量着把點心饅頭留着晚上守夜吃。
“你先将食盒撤下去,我去為客人泡一壺茶水。”
大一些的侍女很懂一些待客的禮儀,轉頭去了後廚:“還有沒有剩下的羊羹,配一壺清茶給竹院的客人端去。”燒菜的大嬸從粗陶碗裏取出一塊棗紅色的羊羹,幾刀改好,切成六個尖尖的菱形,在瓷碟中拼了個花樣,她自己則是去竈下燒熱水。
她拿出柴刀別在腰間,從後廚的後門走出去。
後廚挨着一片竹林,北地的竹林不像南方竹林一樣青翠可人,多是茂密的深綠色,像本地人的性格一樣簡單的粗生粗長。
她挑了一根幼株,兩下砍倒,捏在手中走回竈火邊上,将嫩竹在水中沖洗幹淨,剁下中間偏上的一節,又拿砍刀細細的削去外皮,只留下嫩黃色的竹肉,将竹肉泡進井水中煮起來。
此地水質偏堿,很難有什麽清冽的口感,本是不适宜泡茶的,當地講究些的人家都會取竹片來煮水,為的是取竹的清香氣息。
廚娘看她忙前忙後的,有些心疼:“你也該多吃些飯食,雖是主家使你使得順手,也該自己關心自己些莫要操勞過渡。”她将羊羹扣在一個碗下,放進食盒裏:“瞧你瘦的連衣服都撐不起來,說起來你比我家小孫子還要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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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沖她一笑,乖巧的應下,一手挽着食盒,一手提着茶壺,出門去了。
她行至大路上被跑過來的小侍從撞了個正好,險些潑了香茶:“你這樣着急的跑到哪裏去?”
小侍從一看是她,就苦着臉行了個禮:“對不住,我着急去禀報老爺。”說罷就想跑,立即被小侍女一把拉住:“我看禀報老爺是假,想借口撞我才是真。”
小侍從一聽臉更苦了:“我為何要騙你,這是大管家吩咐的,要我即刻去傳話給老爺。”
小侍女聽罷仍舊是疑心的看着他。
小侍從無法只得說出來:“我真的沒有騙你,說是要與老爺說一句:第五位已就位。你別這麽看我,我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又嘆一口氣:“這兩年咱們府中的事情越來越不可說,今年更是要宵禁,夜裏都不讓随意出來的。”
他做出一個有些害怕的表情:“昨夜我屋裏的介之助拉肚子,跑出去方便回來便吓得病倒,你可知他看見了什麽?”
小侍女終于被這包袱抖的有幾分好奇:“看了什麽?你快說吧。”
小侍從着急走,便一骨碌倒了出來:“鬧鬼呀!介之助在老爺的主院門口看到好多的鬼影子,都在嗚嗚的哭呢。”
小侍女卻是咯咯的笑出來:“你莫不是騙我的。若是說些什麽奇聞怪事我倒是會信,這樣直接的說什麽鬼神反倒是不可信了。”
小侍從看她取笑的表情,有些惱了:“我與你說實話,你卻來笑我,當真不知好歹。這些事情都是這幾天發生的,你這幾天在竹院伺候,可要當心些,我看有可能是這丢而複返的現世神仙的緣故,聽說管事派了五六個人全天的盯着他。”
小侍女聽罷終于是有幾分信了,認真道了謝,又提起茶壺向竹院走去。
她一路走至竹院門口,放下手中物件給自己開門,再拿起來往裏走去。
“叩——叩——叩——”
英彥坐在窗前想事情,耳邊早已聽見小侍女的腳步聲,此時随口應道:“進。”
小侍女進門,将手中物件鄭重擺放好,熱茶沏上,收拾了提盒,恭敬的道了別後拉門出去了。在她出門的一瞬間,一片紙頭從腰帶中滑出,落在地上。
英彥聽到關門的聲音,将視線轉了過來,沖着門口招了招手。
紙頭無風自動,在空中圓圓的打了個轉,立在地上——原來是一個白紙剪成的小人。
那小人被簡單的剪出簡單的四肢,此時飄飄悠悠的兩□□替往前走着,英彥看他走的辛苦便拿起桌上的書本沖這邊扇了幾扇,那小人便像是魚入水中,借着微風呼呼悠悠的打着圈向這邊飄來,最後穩穩立在英彥的肩上。
英彥神情不變,那小紙人右手的胳膊彎起,籠在主人耳朵上,做出個說悄悄話的動作。
“你先将食盒撤下去,我去為客人泡一壺茶水。”這是小侍女的聲音,緊接着是砰砰的腳步聲,又有後廚的鍋碗相碰,砍竹子燒水,與小侍從閑聊。
這是竊聽符的變種——探聽符,英彥從神社前前主人的筆記中看到,将貼在物件上的符咒跟紙人式神合起來,就做成了能自己到處跑着探聽的符咒。
一邊聽着,英彥的表情從剛進開始漠然到後來變得神情專注,他将最後幾句話又聽了幾遍,得出了結論——伊藤府有鬧出人命的大問題。
府中人不想自己知道,更不想自己參與,所以詢問是沒有用的,可是自己人生地不熟,在這小地方人人都知道自己是那個新來的術士,正是別人在暗他在明。
過了一刻鐘,從竹院大門走出一個侍從,匆忙出門往大路上拐去,時不時停下來在路邊的花叢處停一下,等路過的人走後自己才繼續往前走去。
幸虧整個伊藤府都有一種奇怪的冷漠感,顯得這個小侍從也不是那麽奇怪,他一路順順利利的走到了前院,大門就在眼前了。
他左右看看沒人,就放心往前走。
“什麽人!”幾個在前院看門的侍衛看到他立即喊出來:“抓住他,快。”
幾個趕來的侍衛立刻扭住這侍從的胳膊,将他圍起來壓在地上,為首的一個說到:“擡起臉來!管家采買真是越來越不注意了,這樣的羅鍋都能買回來,該不會是個添頭吧。”
英彥被他們扭住肩膀,頭一次做這種事,十分狼狽,剛想将這些人一把甩開,侍衛長下一句話讓他立刻松開手裏捏的符咒。
“你就是那個昨夜跑丢的祭品吧!”
這話一出來驚到了周圍四個侍衛,立即就有好事的提着脖頸縮肩膀小聲問道:“怎麽又開始活祭了嗎?不是已經停了?”
待得到侍衛頭領點頭的示意後,衆侍衛立即露出驚慌的表情:“不會又要拿府裏的下人祭祀吧。”
侍衛首領這次沒有理他,手下不停的将英彥捆了個結實才回答:“這次總不會了。”意思是眼下就有一個現成的。
“聽說昨夜将錯就錯把府中貴客的朋友捉去河邊了,那小子到處亂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到最後也難免要死的,你們識相的嘴也要緊些。”一番話說得所有侍衛都變了臉色。
英彥想作出害怕的表情,他不善僞裝總也做不像,只是顯出一副瞪眼咧嘴的怪樣來,但他方才聽聞那狐妖可能是混在活祭的人牲中臉上便自然而然的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直覺不信,那嘴裏沒實話的小賊滑的像顆玻璃珠子,普通人類哪裏能是他的對手,更別說将他捉住活祭了。
但他心中十分不安,此時只想将這些人類全部掀翻,逼迫他們,讓他們承認剛才說的都是謊話。
侍衛首領看他假面上扭曲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屑:“再是什麽樣卑賤的人,死前都覺得自己冤,你若是變成鬼了也別來找咱們,吃府中的供奉便只得為人家辦事,你若是不乖乖聽話,死的便是我了。”
這番半是讨饒半是推脫的話英彥一點都沒有聽進去,此時他心裏十分着急,恨不得一步就趕到那裏,只得按耐住自己任由侍衛們押往府裏大門。
千藏此時直吓破了膽子,從他落進淤泥中的箱子便暗道不好,這木臺周圍乃至木臺邊上竟都下了禁制,他手裏一直捏着的法決根本就沒實施出來。
繩子也不知是什麽做的,在他一掙之下,不僅沒有斷開反而更加勒緊,深深地陷進皮肉裏,這讓他感覺自己是一只綁在鐵架上待烤的羔羊。
落下只一秒,箱子便落了蓋,将千藏深深的埋在黑暗中,他鼻中滿是舊木箱的腐朽氣息,耳聽着外面傳來的挖河泥聲,自己,要被活埋在這裏了。
我不想死啊,我還有好多事情想要去做。
狐妖後知後覺的恐懼起來,從未想到可能會被真的抓起來,想到這裏眼淚便一股股湧出,從眼眶裏溢出來大滴大滴的直流進領子裏。
他窩在狹小的箱子裏徒勞的掙紮着,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我要死了。
箱子随着河泥的挖出深深的陷進河床裏,勞工開始在坑裏填滿挖出的河泥,将箱子封在河床中。
箱子越陷越深,千藏感覺呼吸開始困難,周圍慢慢滲進陰冷的河水,而他自己以一個十分難受的姿勢關在箱中。
死都不得好死。千藏想着,可能自己真的不該去管別人的閑事吧,這下就遭了報應。
以前一直想攢一些錢開一家做蜜餞甜點的小店,後來一直都在到處跑沒有機會在什麽地方安穩住下,如今再也沒有機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