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漢足足咳了一炷香的時間,直咳得面紅耳赤,雙手抖個不停才停下,他跪在木臺上雙手捂住胸口,這才慢慢的喘過來氣,看起來心肝肺都翻了個面。
千藏一個馬上去送死的也看得不落忍:“老伯是得了風寒麽?我倒是知道一個醫館,抓藥極靈的。”
那神漢聽了只是不住的撫胸口給自己順着氣:“勞你費心,不成的。我老漢不知還能不能活到送下一個人牲。”
“你的病,也伊藤老爺幹的?他一個普通人類,如何能将你打成這樣?”千藏在自己生死之際,忽然八卦起來:“莫不是你被拿住了什麽把柄?”
那神漢聽罷嘿嘿笑幾聲,勉強撿起破毛筆,畫完最後幾筆,将手中的毛筆和朱砂碟子潇灑的一扔:“你也說了,你有年邁的老母親要照顧,死不得的。”
千藏耳朵支得老高:“伊藤老爺捉住你的母親,以此要挾你了嗎?”
“并不是的,他根本就不用捉。你可知他是什麽來歷?”神漢慢慢走進,哆嗦着坐在她旁邊。這人近看更瘦弱,直瘦成一副骨架:“你們小年輕可能不相信,這世上确是有妖鬼的。”
“這大千世界,興許也是有鬼怪的吧,我還親眼見過現世神仙。”
千藏眼睛睜大,忽然想到了還沉睡在他房間的英彥,不知他現在怎樣了,伊藤老爺想是不敢輕易動他的吧。
若是他醒來看見自己不在了會怎麽想呢,可能就是感嘆幾句狐妖果然無信,然後跟他的神社管家一道回去吧。而自己,要永遠留在這裏了。
忽然就有些後悔。
不要走啊,別扔下我。
千藏心中難過起來,他開始想象英彥會半夜醒來,然後瘋狂的找他。
快來救我吧,像以前那樣,把我從那些人手裏救回來。
神漢打斷了千藏的思考:“你說的是府裏,白峰山來的客人嗎?那你倒是有些見識了。”
他将手掌捂着心肺,頓了一頓,又開口:“你既知道是有妖鬼的,那麽就會有魔。”
Advertisement
一句話将千藏徹底從沉思中打醒:“魔?你是說府裏有魔!是——伊藤老爺嗎?”
神漢坐在臺子邊,将鞋子脫下來在臺邊上磕了磕:“不知道,但我覺得不是。我原是在金田神社修行的術士,年初回來看望鄉親并料理一些田産,家中已無親人,便住在隔壁的五郎家裏。”
“嗯嗯,然後呢?”千藏生怕死前都聽不完一個完整的故事,不斷催促着:“然後那個魔出來找你了?”
“是,我要返回金田的前一天晚上遇見的。那時我在院中捆紮回去要帶的土産,便聽見呼啦啦的拍翅膀聲音,回頭看是許多的花蛾,我着急回神社料理事情,也沒想那麽多。緊接着那些花蛾越聚越多,在我身前現了形。它對我說要我為它辦事(千藏:誰?那個魔?)。我沒有答應,還跟它說我會帶同門師兄弟來将它鏟除。”
千藏費力的在肩膀上抹了把鼻涕:“然後呢?”
“然後它就消失了,我心想着金田離這裏很近,來去兩天,當無大礙。”
那神漢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清晨起來,五郎家裏便出了事。五郎家的小兒子發癔症,半夜拿鍘草的刀切下了他老娘的左手,我趕過去時那小孩已将手吃的只剩下半截手掌。小孩子吃的滿嘴是血,周圍的人都吓壞了,圍了一圈不敢去抓,生怕被咬了也染病。我走到邊上時,那小孩突然擡頭看我,嘴裏咕嚕咕嚕的說今天這事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沒有答應他。”
“村子裏的人聽了這話立刻要我先答應了再說,可我知道只要答應便無法回頭。”他停下來輕輕咳幾聲:“于是我說,這孩子是被魔附身了,不能為它所乘。只要讓我趕回去立刻就能帶師兄弟們來封印住。”
千藏不覺入迷:“村民不同意,是嗎?”
“五郎跪在地上求我不要走,我一走他的兒子即刻就會死。那魔似乎十分懂人心,對鄉人承諾,我答應它便立刻離開這孩子。可是這事情真的做不得。”
千藏遲疑道:“可是你最後還是答應了是嗎?”
那神漢嘆了口氣:“我正待跟鄉親們說明事情輕重,五郎已是紅着眼睛說我不想淌渾水,是個白眼狼。我正辯解,他媳婦在我身後将我打昏,醒來時他們已是将我手指割破按了指印。如今我是有家不能回,在村裏也處處受指點,說我是個受妖魔驅使的堕落修士。”
“唔。”千藏也不知該如何反應,此山村小鎮真是酷愛将人打昏,這原來又是個悲催的故事。
“那——這個伊藤老爺生祭人口又是為了什麽呢?”千藏對八卦是不追究到底不死心的。
神漢看他時不時吸鼻涕的認真蠢樣,有些驚訝:“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想着瞎打聽。”
千藏毫不把他的評論入心:“我死也要當明白鬼!”
“這把活人生祭的法術我倒是知道一些,一般都是些堕落修士用生魂來煉法寶器具的。用陰火符将人的神魂逼出來,再将許多生魂放在一起煉化,便能讓死器有生命。”神漢一臉麻木:“你已是第五個,不知是什麽法寶需要這樣多的生魂。”
千藏聽到此處才立即驚慌起來:“那豈不是要生生烤死,這死法也太殘忍,許多妖鬼都不至于下這麽重的手。”
他心裏明白這神漢确實是個有真本事的,這樣的術士也沒奈何受驅使:“你不如還是放了我吧,待那什麽寶器煉成又不知要還多少人命,你若放了我便立刻回去找大天狗神仙來助你。”
那神漢聽罷,不答反問道:“你果然能請動白峰仙人?縱使你能請他助我,他不過也只是個剛出師的小修士,經驗淺顯得很。別幫不到我反惹禍。”
千藏心說你倒是挺了解情況,但嘴巴極硬:“你又知道什麽,那可是現世真神,那對黑翅可不是騙人的。”
神漢聽罷不甚在意:“捉妖去惡可不是光靠法術和什麽真神把戲就能夠的,心機和才智都必不可少。他那日能上當,險些被伊藤老爺淹死在旭奈川,活着出來就該回去請援兵,而不是呆下來自己對付。這麽看來他也缺一些自知之明。”
千藏聽到此處已是有些生氣了:“你這神漢是哪裏來的野道,不去跟妖鬼較勁,刻薄人倒是好手。你可知曉他是可憐那癡心的伊藤公子才忙忙趕過來阻止事态發展,跟你這種被普通人類暗算的蠢人可不一樣。——況且他這才是第一次下山,又獨自一人,還……”卡殼了。
神漢還要反駁些什麽,遠遠看到伊藤老爺坐在一臺滑竿上,由四個侍從擡着踏泥而來,便閉了嘴。
“月亮要落下了,你準備好了沒?”伊藤老爺被放在木臺上,木臺應聲震了一下,然後随着此人左右□□替走路,左一下右一下偏了起來:“你做得很好,加上這一個就有五個生魂了,待我成了大事,便賜你為我的大法師,如何?”
那金田來的神漢活像剪了舌頭一般,就簡單的行了禮也不回答。
伊藤老爺似是極開心,扭動胖脖子看了看天上,貌似關心:“時辰已到,你也快些幹完是回去休息吧,村裏一些庸人的議論不要在意。”
神漢一點頭向這邊走來,兩下扭住千藏胳膊。
千藏心裏極慌,被他倒着拖到木臺邊。
他兩手被捆得很結實,只得用兩腳不住的在木臺上拖着,與神漢推搡着不願意過去。
可那神漢力氣極大,千藏被猛地扔下,然後落在木臺下淤泥中的一個大鐵箱裏。
“你放了我啊!我,我也可以為你幹活的,我其實是。”不待千藏說完,神漢将鐵箱的蓋子一蓋,落了鎖,又在一圈上貼了封條,拿出随身的朱砂毛筆舔開,幾下寫上封閉符咒,指揮着幾個侍從将箱子埋到淤泥裏去了。
英彥醒來,天蒙蒙亮,他伸展一下手腳,坐了起來。
妖狐還是沒有回來,真夠能逛的,自己就不該等他。
英彥心中憤憤,說着急下山救倪生的是他,大晚上鬼鬼祟祟跑走的也是他,妖鬼的行事果然鬼祟得很。
太陽初升,小屋裏的一切都顯得正常而乏味,昨夜的種種怪事仿佛都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