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藏被兩個侍衛拉着走到河床中心,已經是摔了一身的河泥,他狼狽的走到木臺邊上便被早就候在木臺上的高大侍衛一把提了上去。
磕磕碰碰上了木頭臺子,入眼是一個神漢,正穿着破爛的大紅衫子瘋癫跳着舞,手中的銅鈴铛足有酒盞大,此時被搖的飛快,叮當亂響,使人心髒飽受壓迫。
木臺四角各紮了火把,火光他腳下踏了一個方字步,兩步跳到臺子的上座處,上面坐的是伊藤老爺和站在一旁的大管家。
伊藤老爺專注的看着那神漢,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撇了祭品這邊一眼,就這一眼,千藏感覺夜風吹到了骨子裏。
這眼神跟白天熱情谄媚又勢力的伊藤老爺完全不同,他只是将臉略略望這邊偏了一下,眼珠在眼眶裏平靜的移動一下又轉回去,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就是那種徹底的冷漠,或者是對生命毫不關心的感覺。
千藏聽到在河中心的夜風中,有火把燃燒呼呼的聲音,神漢的鈴铛聲嗡嗡作響。
稍過一陣子,伊藤老爺聲音沉悶道:“帶祭品。”
押着他的侍衛立即将他拽着往臺中間拖,千藏被拽着走了幾步跌在木臺中間,他心中有些後悔,不該這麽大膽獨自跟過來打探,這群人藥倒英彥,恐怕是要幹什麽大事情。
千藏暗自弓着身子,腳上發力,趁侍衛準備跟神漢交接時,猛力一躍而起,兩步躍至正坐前,雙手早就掙開了繩索。
他單手撈住侍衛身上的匕首抵住伊藤老爺的脖頸:“不想死就讓他們別動。”
周圍的侍衛看形勢不好,便慢慢圍過來,緊張的與這忽然發難的祭品對峙起來。
伊藤老爺也被祭品的忽然發難驚道,但只有一瞬,他又恢複從容。
“讓他們離開木臺,到河岸去!”千藏大聲命令,伊藤老爺聽罷果然擡手搖了搖,衆侍衛猶豫的聽命退到河泥地去。
千藏心中想倒還好,也算是有退路,這就劫着這大老爺逃出去罷:“伊藤老爺,您若是乖乖聽話,我便不傷你,讓你的管家備上車馬,然後讓你的人後退到山腳。”
他緊張的提防着圍在臺子邊上的侍衛們,這些人類雖是單獨來絕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這麽多人一起來自己不得不用上妖力,到時候身份就暴露了。
伊藤老爺久久沒回音,千藏猛地大吼道:“你聽到沒,叫你的人退到山腳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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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還沒落,便看到這富态的大老爺居然慢慢轉過頭來看他,頭顱寸寸扭過來,直接扭了大半圈,任憑刀刃在脖頸上劃出一個淺淺的血印,仿佛是方才才終于正眼看他。
千藏沒想到這個情況,心中不免驚駭,不得不将刀刃換了個方向,仍舊抵着他脖子:“你是聽不懂還是……”
但機會就是機會,不抓住就沒有了,此時千藏被驚到,給了侍衛們偷襲的機會。
瞬息間形勢大變,千藏在未回過神來便被揪住領子砸在地上,他捂住胸口不停咳血,回過頭來便看到伊藤老爺的高大身影,他肥胖的身軀背着月光一步步向他走過來,步履僵硬,每走一步木臺随之一震。
千藏心中大喊不好,無奈剛才那一下傷到了肺,現在連吸氣都疼,完全提不起氣來跳躍奔走,他眼看着背光的漆黑身影越來越近:“我,你們抓錯人了,我是現世神仙大天狗帶來的客人!”
他捂着胸口勉力向後挪着,慢慢到了木臺邊上,橫下心來往下跳去,沒想到伊藤老爺僵硬的動作此時卻無比靈活,只一伸手便拽住千藏右臂,轉身向木臺中央拖去。
這下形勢根本就沒有好轉,自己還是要去剛祭品。
千藏努力踢打着,又被伊藤老爺攥着右臂當空一揮,砸在木臺上,老實了。
英彥此時正在一片花叢中打轉,周圍的東西好像都一樣。
成群的梅樹像灌木從一樣茂盛的長着,骨瘦嶙峋的枝幹像一根根畸形的手臂,攔在路中間,他不時停下來撥開攔路的枝條。
往前走有一塊空地,站着一個人。
“大師傅?”英彥邁步朝空地走去,那人應聲回頭:“大師傅,你的眼睛怎麽了?”
大師傅遠遠的看着他,左眼被一片紗布遮着,像是受了傷。
英彥心裏有些擔憂:“大師傅,這裏是哪裏?”
大師傅只是看着他,并沒有像以往那樣蹲下來回答他,只是站在這片空地上。
英彥感覺自己走的很累,就不顧儀态直接坐在土地上,随着大師傅的目光一起遠眺這裏的花叢。
也真是奇怪,剛才仿似能自己移動擋人道路的花叢此時卻乖乖的不動,一切怪事又消失了。
他坐在土地上,心裏有點無聊,便沒話找話:“你的眼睛是被什麽傷到了嗎?”
呆了很久,久到英彥已經放棄得到回應時,他聽到大師傅在身邊說。
“求仁得仁罷了,但有些事情得到了也不見得好,世上所有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他仰頭看,從他的位置能看到大師傅紗布下遮着的左眼,像是有一個黑洞,淌出一些膿水糊在傷口處,但是一向愛幹淨的大師傅卻根本不關心似的。
英彥決定再多句嘴:“你的眼睛不疼嗎?“
這次的問題再也沒有得到大師傅的回答,他定定的站在一旁,遠眺花叢,像是要跟這情景融為一體了。
英彥心裏有些不安,他又擡頭看了一眼,卻看到紗布的遮蓋下,左眼處的傷口中,探出一瓣非常小的綠色嫩芽,被旁邊的膿液比起來更顯得鮮豔醒目。
英彥看得呆了,這一幕驚悚的畫面讓他忘記掩飾,他伸手去推大師傅的腿,觸手卻明顯感到衣料下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蠕動。
英彥被驚得立即往後退去,此時空地一旁的花叢猛地動了起來,花枝藤蔓纏住他的胳膊腿腳将他往花叢中拉去。
“救命……救我,大師傅救我!”英彥不顧矜持大聲喊出來,然後就大汗淋漓的醒了過來。
這裏是哪裏,入眼是陌生的客房和陌生的床鋪,英彥努力回想。
這段時間他有太多時間都在奔波逃命,這大概是最近太勞累了才會又作噩夢。
可是這裏不是自己的住房,該不會在自己沉睡時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吧,英彥努力起身,衣服也不是他的領子太緊了,勒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英彥看了看窗外,月亮已東偏,這是後半夜了。
在後半夜自己睡在不知是哪裏的陌生房間,不過他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披衣起身,走出房門,扶了扶仍然昏沉的額頭。
嗯,周圍的花木很眼熟,這裏是伊藤家的客院,那自己剛才是在狐妖的卧房了。
英彥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準備進門,餘光一瞟便發現不對,他行至窗前,窗紙破了個洞,掃得幹淨的地磚上俨然是一個竹管,他認得一些,這東西狐妖與他說過,是放迷煙用的。
這麽說這個屋子被人放了迷煙,這是要謀害自己,但是神社與伊藤府無冤無仇,不會幹這種不可挽回的事,那就是想讓自己老老實實睡一覺了,但是自己被移到隔壁,又這麽快醒來,不會是府中人做的,那就是狐妖了。
狐妖去哪兒了?
英彥想通這關節,也不去屋裏,直覺那小賊不會老實的在這種地方呆。他返回隔壁房間等待妖狐千藏回來。
今日是初一,天上的月牙兒只有細細一道,像一只銳利地彎鈎,看的時間一長會讓有尖銳恐懼症的人生出些不安感,仿佛那彎鈎的尖尖戳在他心裏劃。
英彥沒有這類症狀,他看着彎月涼涼懸在天空,總覺得越看越冷,又起身披了件外袍。
屋裏沒有燒暖爐,北地的深秋,哈氣變成白霧。
英彥搓搓手,将臉趴在手肘上。
他不常這麽做,神社中規矩很嚴,坐立行都要有規矩,此時這種懶散的姿勢對英彥來說很是惬意。
但好像,又有些坐不住,妖狐總不回來,他就這麽呆着等嗎?
英彥感覺椅子上似是長了刺,懶懶趴着卻有些坐不住,不如還是去伊藤公子那裏看看,不是說要給倪生找回避水珠嗎?
英彥找到事兒做,如釋重負的站起來。
在寒氣中舒展了翅膀,熱氣從羽毛的縫隙中快速流失。
他重新将翅膀合起來,現在需要羽毛來保暖,得找個大些的衣袍遮住鴉翅,以免別人認出來。
他能夠自由行動的機會少之又少,因為天生長了一對黑鴉翅着實惹眼,旁人見了他便立刻換上一副敬重的态度,因此他沒有什麽機會像普通人那樣張着羽翅随意地游逛。
伊藤府的防備也未免太松懈,英彥披着一張蓑衣怪模怪樣的在府中小路上走,他憑印象往小少爺院中去。
小院裏黑着燈,門口的常明油燈也熄滅,顯得寂靜無聲沒有人氣。
英彥胸懷坦蕩,這是光明正大取出避水珠為人治病,但是基于一種新習得的獵奇心,他要去夜探一番,如果被發現就說,是少爺的小相好讓他偷偷傳話的。
将這些話頭揣好,像是揣了一窩不聽話的兔子,心裏微微忐忑的走了進去。
他一直走進二門,這一路甚至也沒有碰見什麽傳話的人,這是非要他當一個不速之客了。英彥輕輕敲了伊藤少爺的卧房大門,沒有人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