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藏拍着、哄着,總算是将這個做惡夢的大孩子哄睡着了,将英彥重新安置在床鋪上蓋好棉被。
我也是有照顧人的天分的哼,看我哄的多好,他這樣想着。
他悄悄走到窗邊,将油燈調暗,又回到薄被邊上,睡着的英彥看起來異常乖巧,确實真的很英俊。
千藏輕輕趴在他枕邊看着,這人大約未過雙十,秀氣的臉型還沒有褪去少年的樣子,皮膚白皙,濃眉長眼,濡濕的睫毛貼在下眼睑上,顯得水靈靈的可憐。
薄嘴唇此時顯得有些肉,此時正傷心的微撅着,他右手不安地捏着棉被邊,左手蓋在被裏。
真是我見猶憐啊呵呵。
千藏撥開英彥粘在額頭上汗濕的淺色發絲,露出幹幹淨淨的俊秀臉龐。
沒辦法,漂亮的人就是我的死穴哎,人長得漂亮真是沾光,若是他其貌不揚大概從開頭我就不會幫他的哼。
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估摸着是離家久了,有些想家了吧。
不對!
千藏猛然警覺起來,他俯下來掰開英彥的眼睛觀察了瞳孔,淺色的瞳孔微微張着。
這不是偶然的噩夢,這是産生了幻覺,還處在幻想中。
膽真是狗膽包天。
居然敢對白峰神社的少主人下藥,被發現了有什麽後果伊藤老爺不清楚嗎?這豈止是亡命徒!
此時窗外有腳步聲向這邊走來,千藏将英彥抱的坐起,用被子裹住移往離門最遠的屋角,自己則攙着英彥的胳膊護在他前面。
腳步聲漸漸近了,踢踢踏踏的走到門口,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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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藏心裏數着這大概有三四個人,若是扇子在這裏應該沒問題,但是要一邊打鬥一邊保護英彥逃出去可就難了。他想将英彥叫醒,又擔心幻覺中的英彥會亂鬧反倒将門口的人激到。
門外靜了一會兒,窗口的紙被戳出一個小洞,有人向裏面望了一會兒。
可虧是午夜,屋裏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那人似乎是很放心,沒有做多檢查就走了。
千藏此時重重呼出一口氣,幸虧沒有向裏面放迷煙之類的,不然自己真的要冒險打出去。
英彥這應該是中了迷藥,可剛進伊藤府才半天,自己跟他同吃同住,怎麽就偏偏他中了招,自己卻沒事。
千藏考慮着是否要通知管家,又在心裏将回府的過程回放了一遍,自己跟着進門,依次碰見了掃地的小侍從、府裏管事、伊藤老爺、端洗手盆的侍女、看茶的侍女、進門擺放吃食的小侍從。
院子和房間都很大,放迷煙不僅沒用反而惹人注意,那麽就是下在吃食酒水裏。
那麽就是唯一英彥碰了自己卻沒碰的東西——随晚飯送進來的茶水。
千藏悄悄走到桌邊,茶壺還沒有收走,裏面是冷茶根。
揭開茶壺蓋聞了聞,這壺茶水沖了幾遍,已經沒有什麽茶味了,但仍然有一絲酸酸苦苦的藥味。
曼陀羅。
粗粗一推算,泡茶的人是個二把刀,他将使人昏迷的曼陀羅葉子混在茶葉中煮,但由于茶水影響了藥性,使原本讓英彥安睡一晚的茶水變成了致幻劑——看來泡茶的人至少沒有害英彥性命的打算。
那麽是誰要讓英彥睡過去呢?下藥一般都要瞞着別人,從剛才派三四個人來查看,府中有這麽大權利的,除了伊藤老爺之外只有伊藤公子了。
讓英彥踏實睡一晚不會是因為體貼的待客之道,而是不希望英彥半夜驚醒出門,壞了他們的事——既然不想壞事,那我就偏要壞事!
千藏攬着英彥,在黑暗中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
他貼着門板聽了一陣,剛才的來人早已走遠,便拖着日後要高攀的小少爺往隔壁自己的屋走去。
英彥比他高一個頭,此時被抱着胸腔倒拖着走,沒穿鞋襪的光腳在地上磨了一路。
千藏将英彥塞進自己的被褥裏,又給他戴上一頂舊帽子,從袖袋中取出一個小瓷罐,映着雪白的月光,在鏡子前塗抹起來。
他将做出來的皺紋抹平,下垂的松塌皮膚削掉,剪下一點頭發粘出了一個粗眉毛。
完了在鏡前傻笑了幾聲——分明就是個身量過高的傻後生。
千藏做好了這些,将舊外袍随意的披在身上,悄悄拉開門随手拿起門口的掃帚走了出去。
他一路躲躲藏藏,卻也沒碰見什麽人。
小院說不上偏,此時連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千藏手中捏着掃帚胡亂的掃着,在轉角處看到沒人就立馬出院到了小道,立刻見到一個侍從衣衫的人鬼鬼祟祟的貼牆溜,邊走邊賊頭賊腦的探脖子打量着。
這個小侍從貓着腰,探頭打量前方,千藏在他身後跟了一路,忽的低頭掃起地來,快走兩步猛地與他撞了個跟頭:“你是不是瞎,看不到路是怎的?”
那小侍從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摸黑仔細辨認了這個面生的下人:“你又是哪個院子的,怎麽到這裏來了?”
他勉力挺直腰杆:“你這個時間掃什麽地,還到這個院子來,昨日管事沒有與你說嘛?”
真是瞌睡遞枕頭,千藏支支吾吾:“俺,俺是昨日才進來的,興許是管事沒有說到吧。”
那小侍從湊到他跟前,近近的瞧着他的白淨面皮:“不對呀,昨日來的那幾個小子我都見過,你我确是沒見過。”他一步步的逼近千藏,将他逼在屋角:“你是哪個管事買來的?”
“我……”
眼看事情要敗露,千藏心中轉了一百八十個彎,想着至不濟就打昏他算:“就是什麽濱田還是中田的管事大人。”
侍從:“你說的是相田吧!”
千藏:“?”
千藏正疑惑,卻看那剛才還畏畏縮縮的小侍衛忽然換了一副面皮,老實的面孔露出些殘忍笑意:“那你也不必掃什麽地了,我帶你去廚房要些肉包吃,明日也好飽着走。”
他說罷已是喜笑顏開,死死拉住千藏的手腕拐上府裏的大路,邊走邊大聲吆喝:“哎!找到了人牲了,我就說跑不遠,明日可以祭水鬼了!”
那邊的小侍從聽罷紛紛提着油燈圍了過來:“你在哪裏發現他的,不是讓你盯着松濤院嗎?”
千藏一路走來已覺得信息量巨大,自己同這漂亮神仙下山來不是來查案捉水鬼的嗎?怎麽又要祭水鬼。
他剛一輕輕掙紮着想擺脫,那小侍衛就咬牙将他的手腕攥的更緊:“這下可好,明日就可以去看祭水鬼啦。”他得意洋洋的朝來搭話的同伴使眼色:“我要是去松濤院瞧着,哪能發現這小東西藏在這裏,這下可解了老爺的煩心事,我就說嘛用牛馬哪裏有用活人有誠意。”
半夜的伊藤府一點都不平靜,衆侍從熱熱鬧鬧的拉住千藏往主院走去。
千藏看着這些毫無法力的凡人心情複雜,他們眼中的狂熱讓千藏心中一陣一陣的不安。
點點的火把映出了主院門口的大路,仆從侍衛們手中的火把旺旺的燒着彙成一處,照的周圍的樹木房屋都像是着了火似的。
千藏順從的被侍從們用粗麻繩捆住了手腕,他低着頭不在意的從眼角往遠處瞥着,夜色中伊藤老爺與管事站在院門口議論着什麽,火光跳動着映亮了他們的側臉,很明顯的這兩人是這次祭水鬼的發起人,這伊藤老爺究竟是要做什麽?
一只手忽然搭在千藏肩上:“死到臨頭了,你還有心思發呆,這是給你的,沒有肉包了你将就着吃吧。”
小侍從居然真的去廚房取了吃的。
千藏冷冷的看着侍從手中的冷饅頭,那侍從确實十分熱心,将饅頭掰成小塊向他口中填去:“你不要嫌棄,這松餅雖是涼了卻也是挺筋道,很有嚼頭,你多嚼嚼很甜的。”
待千藏準備說些什麽回敬,周圍的人已經提狗一樣将他推搡着押往一個木籠去了,衆人上了鎖便趕起拉籠的馬車往外駛去。
千藏打量四周,這木籠很陳舊,似是經常泡水,邊角有些漚爛,充滿了木頭腐朽的臭味,木頭交界處用繡了的鐵釘契住,籠身纏着兩指粗的麻繩,同樣也是濕噠噠泡透了水。
這場景真是很有些奇怪的,但這些跟充滿了怪異事情的伊藤府本身卻一點也不違和。
馬車吱吱走着,木籠邊上許多侍衛帶着火把走在木籠邊,應該是要看着他不讓他逃脫。
千藏也未理會他們,只是默默伸出尖利的指甲輕輕切割麻繩上的一根根麻棕,在周圍侍衛的眼中,這個過于乖順的祭品也是有些奇怪,沒有大吵大鬧甚至撞死在門前就罷了,居然連一點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剛才還在跟抓他的人要點心吃,這次的祭品該是個管家圖便宜買的傻子吧。
馬車一路從伊藤府門口的石板路走到河堤的黃泥路,又沿着河堤上的小路一路往河下走,車轱辘碾在爛泥地裏發出啧啧聲響,往後路越來越難走,幹脆來了兩個侍衛将他從籠中脫出,往枯水的河床中拖拽過去。
河流被人為的挖斷了,沒有了表面的水流,只剩泥濘的一邊河床。
河心黃泥滑的了不得,兩個侍衛一邊一個拽住千藏的胳膊,三人一步一滑的往河心走去。
河心處早用大石做基搭起了簡易的木頭臺,上面鋪了幹爽的稻草,已有幾個人站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