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停頓了一下,興許是愛子心切:“不然大人勞煩下去看看,約莫着也挖到差不多了。”
管家臉色大變:“大膽!居然讓我白峰神社少主人去這種腌髒之處。”
英彥卻是伸手擋住了管家:“放個吊籃,吾下去看看。”
管家剛要阻攔,英彥這話已經放出去,他已經決定要弄清這河灣深坑的秘密。
之後管家委婉的勸阻,俱被少主人威勢鎮壓,他只得争取自己先下去探探路。
一個藤編的大籃子被粗麻繩綁着,由幾個人絞着絞盤慢慢放下去,管家坐在顫顫巍巍的藤籃裏,看着下面像大嘴一樣的深坑,心中惴惴,以往收妖從未有這麽冒險過。
過一陣,坑裏傳來管家的聲音:“可以,放少主人下來吧。”
藤籃慢慢吊上來,英彥擡腿坐了進去。
看着麻繩越放越長,他的視線逐漸降到與深坑相平,又慢慢往下去,只能聽的坑外面模模糊糊的嘈雜聲和坑下面管家與勞工說話的嗡嗡聲。又聽得似乎有許多人在岸邊大聲喊叫什麽潮,一時也聽不清楚。
英彥猛然擡頭,雙手攀住麻繩往上竄去,已經有滾滾河水灌入,夾雜着泥沙将他從繩上沖刷下,坑口眼看已被河水占滿。
他在泥漿水流中閉氣攀爬,雙手胡亂摸索着,胸腔的空氣所剩無多,沉重的衣袍吸飽了泥水像鐵塊一樣拉住他往坑裏拖,泥沙像蟲子一樣向他的眼睛裏、嘴裏鑽。
河灣泥坑被洶湧而來的潮水猛力一卷,坑裏面的東西被猛地淘出來。
管家已是被大浪打昏過去,此時陷在泥沙中沒有了知覺,英彥勉力浮在泥水面上,他感覺自己像一只泡了水的面口袋,沉重的衣物讓手腳劃水使不上力氣。
他看見河邊有人跳入水中去撈管事,便閉住氣紮進水中想脫去衣物,可這鄭重的常服上滿都是複雜的系帶和暗扣,脫下的帶子跟沒脫下的袍袖纏成一團。
他勉力浮起來換一口氣,又潛下水扭着脫袍袖,一個不注意被沖過來的浮木敲中後腦,亂抓了兩把便眼前發黑昏死過去。
旭奈川繞着旭奈山邊滾滾流淌,河流帶來的豐茂植被并沒有給當地帶來什麽物産吃食,依托其而生的山脈反而是形成了阻擋人類腳步的天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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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奈川肖似左手手掌的河道中,小指的一側是群山中最大也是離村鎮最遠的一座山,挨近水的一側像是被巨大的斧頭剁下,形成一個陡峭的高崖,乘船路過這處河灣時仰頭往崖上望,山崖如鏡面一樣平,因此本地人稱之為斷崖。
崖頂雲霧缭繞,隐隐約約有幾只山鴉盤旋在雲霧中。有句順口溜叫做:望到崖頂頭,游人吊眉頭。用來形容斷崖的高和險。
相傳這崖上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附近的長輩們都時時敲打家中頑皮的孩子,不要爬斷崖。但事與願違,年年都有爬斷崖摔傷摔死的事故,長輩們又調轉話頭,說這山崖上關着惡鬼,雲端飛翔的山鴉是看管惡鬼的獄卒。
總而言之,斷崖以西是一片未知的荒蠻群山。
英彥醒來時,他趴着的浮木已經擱淺,泊在一處河灘上。
他艱難的睜開眼睛,入眼是一小片粗糙的石籽河灘,河灘很短就過渡到水面,往陸地上看是一片小樹林,厚厚的黃綠落葉鋪滿了地面。
我還活着。
他腦子亂哄哄,是了,我被河灣大潮卷走,順水飄到了這裏。
艱難地支起身,扶着救命恩木,我居然順水落下大瀑布都沒松手,也算是命大。
他爬起來,脫掉身上的外袍,搭在一旁的樹枝上,又脫下襯衫、內衫,挨個兒的擰幹,雙手抓住衣領,在空中猛地一抖,細膩的布料一下抖的挺括了起來。
他忍着不适将貼身的衣服一件件又穿上,濕衣服暖幹就是了,行走在密林中總不能不穿衣服。
英彥手腳無力,在林中踉踉跄跄的走着,腦中盤算着自己這是到了哪裏。旭奈川流過群山峽谷,跌落下游的河床,又分成許多小支流,像人的毛細血管一樣與山脈的邊緣嵌着。
自己應該是繞過左側斷崖,漂進了下游支流的河灘上,所以我這是在西山這裏。
他看了眼太陽,已經到西山邊上,夜幕馬上就要降臨,秋分時節的山風在樹林中到處鑽着,碰見英彥濕漉漉的衣服就一下鑽進去,寒氣貼着皮膚,保暖的常服變成了冰鐵皮。
英彥不太習慣的弓着身體,雙手抱着臂膀,眼睛到處看着,留心有沒有可以過夜的山洞。
或者,有沒有憑空出現的湯飯。這裏人跡罕至,似乎也沒有什麽動物,大樹小樹密密實實的相互挨着腳跟生長,不會有什麽過夜的住所了。
他就這麽徒勞的在山坡樹林中的走了一時,太陽越發西落了,眼前的景物有些看不清。腹中饑餓難忍,想喝口水來壓壓餓,連個盛水的東西都沒有。
人在饑餓的時候反應是很靈敏的,前面枯葉上的是個落下來的野栗子莢?英彥頓時喜從天降,彎腰去撿地上的栗子。
忽然一張網子從枯葉下出現,将他兜了個正好,猛地彈起吊在旁邊的栗子樹上。
“哎!捉住啦!快來看,捉住啦!”英彥正在七纏八繞的漁網中拔出手腳,聽見樹下有個童音大聲叫道。
随後又有三四個從另一邊匆匆跑來:“哪兒呢?”
“哎真的有!好大個兒!”
英彥扭着脖子向下看去,果然是一群五個小孩兒在樹下拍手叫好,看見英彥在看他們,便大聲嚷道:“哎!你叫什麽?是什麽來頭?你可知這裏是我們的地盤!”
英彥見是小孩,心中稍安,便好聲好氣的答道:“快将吾放下來。”
但他根本不懂如何對付此類淘氣小鬼,聽他這麽指使人的口氣,小童們就更不會将他放下。
為首的一個叉腰叫道:“你說放我們就放,當我們是你家的仆人喽?”說罷指揮兩個勁大的男孩将他拉的更高些:“就是要搓搓你的威風,讓你這麽不把我們五兄弟當回事!”
英彥自從會撲騰翅膀起就不怕高了,他任由小鬼們将自己越吊越高:“你們其中有個姑娘,怎麽能說是五兄弟?”
那為首小童聽罷,咬牙想了一陣:“不管!我願意叫五兄弟就叫五兄弟!”
英彥與他辯論:“女子是不可以稱兄弟的。”
小童頓時氣極:“不管!那,梅九!你走!我們從此就是四兄弟了。”
那叫梅九的小姑娘聽後捂臉哭了起來,掉頭跑掉了。
英彥看他這樣子,深覺小孩子不好交流。
“大哥,晚飯時間到了,再不回去我阿媽要罵的。”一旁的小男孩抹着鼻涕,向他們的首領請示到:“我阿媽要用柴禾杆打我屁股的。”
為首大哥想了一下,下了命令:“今日也不早了,我們就此解散。明日一早,太郎你趁着撿柴的功夫來這裏看着這個傻大個兒。”
“至于你!”他回頭沖着英彥放狠話:“老實呆在這裏!明日我會給你帶菜餅子吃。”他揉了揉頭發上的朝天髻。
英彥瞳孔一下子放大,那毛絨絨的分明是,耳朵?
這,是妖怪的孩子,這裏是妖怪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