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餐則是雞鴨魚肉蛋湯水滿滿擺了一桌子,俱是熱烘烘香噴噴,堆滿了一個大圓桌。
紅的肉挨着白的肉,雞翅挽着鴨脖,看着光景似是屠了一個農莊。
濱田管事進門時臉色都變了,小弟子們面對這肉山菜海有點發懵,當然這也從一個角度說明伊藤家誠心招待。他們都齊齊看向最後進門的英彥少主人。
英彥脫去外面的大禮服,換上常服,臉色鎮靜的落座了。
他在神社中少有這樣的聚餐,也從沒像現在這樣坐圓桌同大家一起用餐。
周圍人都在等待他第一個夾菜,好奇的鄭重的懷疑的各種目光都落在他夾菜的筷子上,看着他夾起一塊雞脯肉,全桌人的目光裏都“哦”了一聲,原來大人愛吃雞。
大家看着他把雞肉送到嘴裏,咀嚼,咽下,這才齊齊松了口氣,彼此相互寒暄,客氣起來。
桌上變得熱鬧,勸酒聲勸菜聲絡繹不絕。
一人說,哎我說某某兄,此次出行真是托你的福才順利無礙。另人答哪裏哪裏,還是大管家安排的好。
桌上衆人一邊吃,一邊又有小侍從流水一般源源不斷的送各式肉菜酒水上桌,将吃空的盤子取下。
氣氛一上來,剛才的生疏客氣立刻消失無蹤。
英彥待了一會兒,便吩咐大管家幾句,招呼小侍女伺候着他出去了。
在這裏待久了自己也像飯桌上供人消遣的酒肉。
杏枝打聽了伊藤小公子的住處,立刻有小侍從領着他們去。
還是那個卧房,這次只有英彥一人來訪,屋子也并不顯得擠得慌。
小公子臉色很差,在被中幹瘦的像一片枯葉,看見遠道而來的陰陽師大人,便掙紮着想坐起來,一旁的小侍從連忙包了一床被子墊在他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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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彥審視着這個小公子:“你感覺如何了?”
伊藤仲麻弱弱的回答:“多謝大人關心,我感覺好多了,早晨時胸口發悶,總是咳嗽。吃了湯藥咳的少些。”
英彥不動聲色的審視這柔弱的小公子:“上次你說在河邊落水,是水鬼救了你?你且将事情講完。”
仲麻輕聲答了:“我落入水中便覺得水浪滔天,浪頭打的我頭發昏。我雖是自幼生長在水邊,但并不識水性,掙紮中嗆了幾口水。後來感覺有人拉着我往水面上游,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河灘上,有一個女子拍着我的臉。”
他忽然臉色發紅,想是那女子落水後衣衫濕透,被這個小公子看了個正着。
英彥耐心等他紅完了臉,組織好語言,又接着說:“家父只是擔心我,倪生并未加害于我。”
至于伊藤小公子後來如何為這位倪生求情,又如何為伊藤老爺的荒唐做法求情,英彥都未聽進去,他只是想起了那日在舊車廂裏翻出的游記本子。
若是前前任神社主人來此,會如何做呢?
“那個倪生,沒有再來找你糾纏?那為何你既是得救,卻仍然纏綿病榻。”
英彥想知道,女鬼倪生有沒有做出出格的事,或者明日也像前前任神社主人那樣暗中探查一番。
小公子輕嘆一聲:“我天生體質弱,出生時師傅們都說是陰氣太重,恐不得活的。每年都要大病一遭,這與倪生不相幹。”
仲麻看出這位冷淡的大人無意聽他辯解,又結尾加一句:“倪生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懂,無論如何你們莫要為難于她。”
這個小公子被出水的漂亮女鬼勾了魂魄,來來回回都是這幾句,怕是問不出什實情了。
英彥這麽想着,與伊藤小公子道了別,囑咐他要按時吃湯藥,好好将養身體。
伊藤仲麻聽出不對,大為氣惱:“你們還是要去捉倪生對不對?為何總是要找她麻煩?你們不辨黑白就随意處置生靈,不覺得心中有愧嗎?”
英彥未搭理他,仍舊走出門去,走出老遠仍能聽到仲麻大聲申辯。
縱使英彥有心為這倪生放水,但答應伊藤老爺的總是要去一趟,收人錢財,與人消災。
英彥回到正廳時,大家已經恭候多時了,伊藤老爺知道這是去小公子那裏看病,便格外耐心:“英彥大人為在下犬子費心了,他已被那女鬼勾了魂,不僅自己被害的久病不起,對那女鬼坐下的孽也是諸多回護。”
英彥問道:“那水鬼做了什麽孽?”
伊藤老爺似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臉色猛地僵了,嘴巴張了張,終于回答道:“最開始只是不斷來府中騷擾,之後變本加厲。我田莊的大牲口相繼死亡,最後還害死了仲麻的奶娘,就在前天晚上出的事。”
他仿佛下了什麽決心:“那女子在我府上做工已有二十多年,養育仲麻也是有功勞的,後來仲麻長大了,我便給她了個在後廚幫忙的輕活。可忽然,忽然就——哎,大人随我來看吧。”
神社弟子們剛飽吃了一頓,吃了滿滿一肚子的肉菜,冷不防見了這血腥場面險些吓得吐出來。
這似乎是血直噴到屋頂又從天花板上淌下來,流得牆壁上地板上滿都是已經幹枯了的褐色血跡,血腥氣和腐爛的臭氣沖的人直做嘔,直吓得人心肝膽都在顫。
地板上有重物拖動的血跡,在屋正中一個濃重的血泊直直拖到窗口處,在窗口處消失了,只剩幾條血痕從窗臺直拉下來。
伊藤老爺沒有了招待他們時那種歡欣,只是很沉重的跟他們說:“那婦人前天晚上還在準備今天宴會用的幹貝,她男人早起說她徹夜未回,來府裏打聽是出啥急事了。府裏的管事聽後派人去找這才——”
說到這裏伊藤老爺眉頭緊皺,抿了抿嘴接着說:“發現時整個身子都不見了,只剩一只胳膊在地上扔着,就在這。”
他伸腳點了點前面的地面,相對起剛才看到這場景的弟子們,伊藤老爺已是有點麻木後的鎮定。
管家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巴巴看向少主人。
英彥不負所望,仍舊是冷着臉,一點都沒有被吓到的樣子,有膽小的弟子直往他背後躲。
他淡淡開口:“那只胳膊現在何處?”
這是要看斷肢?
管事吓了一跳,這少主人膽色可真是一流,但萬一鬼物留下的東西妄動的話會不會染病,又不好公然承認不敢看:“英彥少主人,還是改天再看吧。”
這邊伊藤老爺聽罷已經答道:“怕水鬼留下的東西有瘟疫,已是燒了。”
管事聽罷松了口氣。
又聽伊藤老爺描述到:“讓村裏有經驗的獵戶過來看過了,說茬口很整齊,像是被什麽人大力氣的掰下來。”他動手做了個掰面餅的動作:“屋頂的血應該是因為頭部忽然被扭斷,血一下噴上了房。鎮裏的巡捕也來看過,查不出會是什麽東西幹的。現在鎮子裏人人自危,到了傍晚就不敢出門,還是希望大人早日收了水鬼,還小鎮安寧。”
英彥聽罷點頭,随着面面相觑的弟子們一起出了門,往河灣趕去。
他一路上神思不寧,在想那倪生的事情,果真像仲麻說的那樣無辜?
那殺廚娘這種令人發指的血案又是誰做下的。如此看來伊藤老爺挖河倒是有道理了,若真找到水鬼屍骨我該怎樣處置呢河邊路窄小難行,伊藤家給安排的驢車,英彥坐着小驢車吱吱往河岸走,快到棋盤灣便能看到許多人正一擔擔挖河泥挑上來,大冷天累的汗流浃背。
河灣顯出一個大缺口,往下挖的極深,一邊挖一邊還要防止河水泥沙灌入,因此工程量十分大。
英彥站在河邊的淤泥上往洞裏看,裏面漆黑,只有幾個挖泥勞工的脊背反一些光,大致能看出個輪廓來。他看了眼天空正中的日頭,從袖裏拿出小羅盤,這次那小針倒是不轉動了,反而是顫顫的指向挖出來的大坑。
難道這坑的位置有什麽不妥?或者是這水鬼已成氣候到影響此地風水的程度了嗎?
“這個位置是什麽人指點的?”英彥問身旁的伊藤老爺。
伊藤老爺饒有興致的看神社裏的大人拿出法寶來,還以為這就要啓動法寶收服妖怪,誰料他只看了一眼就收起來,聽他有此問,便回答到:“此處原來是個險灘,古來的貨船常有在這裏出事的,這棋盤灣的泥沙裏不知已埋過多少人骨,若是有屍骨成精,必然是這裏。”
這個道理倒也說得過去。
然而英彥繼續追問:“這個深坑的起挖位置又是什麽人定的。”
伊藤老爺有些為難,胖臉上出了不少汗,他拎起袖子來抹了一把:“只因河邊漁家說總聽到此處有怪聲,我想着莫不是那水鬼死前痛苦,死後才會陰魂不散。這聲音白天是聽不見的,只有傍晚夜釣的漁夫們才聽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