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約孩兒們用的辭典中,任性一詞配的就是英彥少爺的畫像吧,他想到這裏,跟管事說了聲,就要起身出門。
滿屋的人看着這神社少主人抛下正在商量戰略的他們,拉開門出去了。
小店真的很小,在屋外看就更顯得小,矮矮的屋檐似乎只到人的眉間,屋檐上還拉了幾跟晾衣服用的細麻繩,幾只燕子站在繩上,靈巧的轉頭左右看,時不時梳理羽毛。
不知為何,仿佛他天生就與鳥兒們有些交情,那燕子見他慢慢走近也不躲開,反是惬意的用喙梳理黑的發綠的油亮羽毛,後來幹脆輕輕一蹦,落在他肩上,親切的去啄他的鬓角,好似将他當做了同類。
神社裏這種燕子很少。
說來也奇怪,神社中供奉着石像前,每日都有人前去換新的供奉糕點,卻從來都沒有野鳥雀來吃,連機靈的野狐、野貓也沒有,就像個真空的單純居住着人類和神靈的世界。
剛下過雨,地上泥濘,英彥的氈靴在泥地裏踩來踩去,拔腳帶泥,這種黏膩感讓他十分想幹脆飛過去,但他不想丢醜。
他走到小路的一邊,聞着雨後的泥土氣味,這在神社裏也是沒有的。
果然,這裏有峻嶺湍流,周遭靈氣充沛,難怪會有妖鬼成氣候,若真的就一個小小水鬼,該是十分怕術士的,不應該為了她求到神社這裏來,伊藤家主人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這裏山川重疊,河流很多,地形很複雜,要想觀星定位太難,只能用羅盤儀定位置了。
他從袖中拿出一張皮制的星圖,展開看起來。
剛下過雨的晴天,星輝奪月,白皙的手指尖劃過星圖,仔細看來這裏有幾只星子成組出現,下面必有靈氣陣的,可是----
他将食指遙遙對着天上的星團垂直指下,山巒重重,幾支河流交錯。
英彥取出袖袋中的小羅盤,小心的打開羅盤蓋子,一個袖珍的儀盤呈現出來,幾個銀質的指針對應着幾個不同位置。他将視線湊近最小的那個指針,只見那小針正在顫抖着緩緩轉動。
此地真是怪異,莫非是有地磁作用,讓羅盤也失去了效果。
他看着遠處漆黑的茂密山林,想象着山中虎豹出沒,怪蟲、瘴氣時現,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一片未知的蠻荒山林,要比小店,甚至比神社,要可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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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他肩上的燕子早不知去向,暮色已經完全籠罩大地,屋裏點起了油燈,映照這紙窗上幾個黑糊糊的人影,果然還是猜不透你們為什麽要來這裏,你們的到來是一種打擾,這裏也許并沒有需要除去的邪祟,他想。
英彥心中的是非觀本就淡漠,他認為妖鬼若不傷人,也是應該有一片生存空間的,但他這種觀念從來都不敢跟大師傅說。
他清楚地記得在他小時,聽大師傅講神社主人們收妖的故事,就會問,這些妖物既沒做錯事,與人無幹,為何又要捉起來。
大師傅正講到興頭上,猛地被小弟子問了個正着。
于是大師傅猛地想起,至今他對于小弟子都只是教些術法基礎,從未教導過陰陽術士的職責。
他耐下心來解釋道:“妖鬼同人類一樣,都是托陰陽而生的,陽氣聚而生人,陰氣聚而生妖。但人與妖鬼有本質的不同,人托母體孕育,可以吃萬物而生長,自然衰老而亡。妖鬼則是陰氣聚集變異形成的,在妖鬼成長過程中異化變數非常的多,生長到一定程度還可渡劫突破己身,這就需要更多的陽氣來為他們自身的一種補充,因此侵略性非常的強,一旦失控,殺人算得了什麽,屠村滅世也不罕見。因此我們做陰陽師的就要将妖鬼牢牢控制住,為這世界得以平安存在而消除隐患。”
自此,小英彥每日除了練習基本的法術、學習符咒之外,還要抄寫經書,每日要抄到半夜,真是苦不堪言。
旅店木門打開,出來個小弟子來催英彥用晚飯,英彥回到他住的簡陋小屋,飯桌已支好,上面擺放着幾碟小菜,一碟臘兔肉,一碟青菜,一碗醬湯。
他此時頗是有些餓了,待杏枝杏白進來伺候用飯時他已經吃完。
一路颠簸,吃過晚飯就準備睡了,燭火吹滅,濱田管事隔着紙門彙報明日的行程,他聽着管事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和一旁小侍女收拾行李的簌簌聲,閉眼睡了。
清晨,店家的最後一只雞正在喔喔打鳴,剛打了幾聲又被抓住拔毛熬湯去了,對于不能生蛋的公雞,店家十分樂意将它快些變成銅錢的。
英彥擦着臉就聽見門外已經開始套馬備車,管家說吃過早點要趕緊去伊藤府上拜訪,伊藤老爺已是着急的不行,昨夜已經派人來請過,說是小公子吓得已是病了一場。
杏白伺候着少主人吃了一口雞湯,杏枝安排着弟子們将行李放進車裏,又返回來收拾今日的禮服。
今日是正經拜訪伊藤家,因此禮服十分鄭重,白色的禮服外袍襯着湖藍色邊,複雜的衣擺做成皺褶,在威儀的同時保證了行動靈活。
英彥将嶄新的嵌寶石厚底棉靴穿在腳上,這雙鞋有些小了,穿起來夾腳,但為了神社的體面也不得不穿上了。
杏白又伺候着将冠帽戴上,邊緣處用小卡子別起來,确保沉重的冠帽不會掉。
穿戴完畢,英彥被小心的移進收拾幹淨的馬車裏,他感覺自己不是去鎮噩收妖,而是要去演能劇——只差一把扇子了。
馬車輕輕一震,便轟隆隆跑開了,他聽見後面車上管家告別店家。
他随着侍女和精幹的馬夫,帶着擠滿了小弟子和侍從的另一輛大馬車,離開了被他們吃穿一空的小店。
馬車慢慢拐上大路,向鎮中心駛去,小侍女也有些緊張,一路上整理了幾次禮服衣擺,被英彥訓斥了才安分在一旁坐好。
過得一盞茶功夫,聽得馬車夫籲籲的駕馬,馬車便慢慢停了。
待車挺穩管家已在車門一邊伸進腦袋彙報:“少主人,這裏就到伊藤府了。”
英彥輕輕點頭,由大管事扶着下了馬車,厚重的棉靴踏在地上,除了夾腳別的都挺好。
大師傅囑咐他若是不願說話就讓濱田管事應付,所以他幹脆擺出平日裏的一幅冷臉,平靜的與一路彎腰過來的伊藤大人寒暄幾句就再也沒說話。
伊藤老爺為能請到白峰山仙人來捉妖,心裏很是得意,一直以來對于兒子的擔心也沖淡以一些,他将衆人一路領到伊藤少爺的卧房。
小侍一拉開門,伊藤老爺帶着英彥和管家以及小弟子湧進小卧房。
口中鄉音濃重的喊着:“仲麻,今日感覺好些了嗎?白峰山英彥大人來了。”說着指揮侍女們收拾出幾個棉蒲團,讓大家坐在一邊。
“仲麻,與大人說說,當日那水鬼是如何害你?”伊藤老爺不斷催促着。
小公子仲麻蒼白着一張小臉,在被中氣若游絲,看來真是被吓得不輕。
“那日我帶了幾個仆從去旭奈川邊避暑。”他剛說了幾句話便咳了起來,侍女為他輕輕拍胸,他緩了一陣繼續說起來:“我看水邊蒲草長得甚好,便探身去折,結果不慎落入水中,是倪生救了我。”
伊藤老爺看他說的費力,徑自打斷他的話:“那女鬼便纏上了我家仲麻,我已經打聽到那女鬼就埋在在棋盤灣處,如今我已命人将泥沙清出,請大人将她屍身取出燒毀,為小鎮除此水患。”
衆人的故事聽了個一半就被人打斷,這種感覺真是……
英彥平靜的看着伊藤老爺不斷的跟濱田管家控訴着,商量明日,不,就今日飯後就帶他們去看看那河灣,早日清除妖,早日讓他們全家都放下心來。
他也不問由來,不論是非便要去掘人家屍骨,這小公子分明是病了,也不先為兒子看病。
這個伊藤家老看起來思路不像很清晰的樣子。
“此次能請到神仙前來除妖,也是小鎮之福,小人已備下香火錢,事成立即送往白峰山。”伊藤老爺看他們臉色不愉,猜想這次除妖定然兇險,又狠狠心加了一筆:“為示心誠,小人回去就備下工匠,為神社重修山門。”
這人字字談錢,講話做事毫無章法,大管家有些看他不上。
但無奈銀錢有驅鬼通神之能,在伊藤老爺不斷加碼的攻勢下答應下晌去河灣看看。
伊藤老爺聽罷立即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