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天狗揉揉眼睛,油燈昏黃,光影随風跳動,看書有些吃力了。
人心可真是複雜。
都說最毒婦人心,怕是婦人們也如這只水獸一樣,深居簡出口不能言,無法為自己辯駁,便生生受了寫書著文的編排,擔了個面慈心毒的名聲。
大師傅說要成為合格的神社法師,不僅要有高超的法術,更重要的是要修心明理,參透這世間的亂象。
世間事都由人心起,也将随人心滅而滅,世間亂象更是人心善惡的合體,每一件事的背後都是無數欲望、善心、法度相互博弈,相互制衡的結果。
可我還是,不願踏入世間。
他輕嘆一聲,眼看着慢慢亮起的天光,都說自己是真神降世,尚未出山已是信徒無數,可誰又知曉他們心中的真神,正在懼怕他們每日皆要面對,每日都浸泡在其中的俗世生活。
此時神社大堂正院裏,白峰神社的現任主人,大師傅河源已早早醒來,他心中有些挂念晚歸的小徒弟。
一個白發老仆在為他穿衣束發,神社主人的發式又與門內弟子不同,沒有花式的發辮發髻,少有裝飾。只将滿頭的白發梳至頭頂心,使檀芯發油浸透,緊緊的綁成一束,再打成油光光的發髻,折了幾折再用頭繩整齊的紮住。
頭發整理罷,一旁侍立的女婢捧來銅盆和熱布巾,為老主人淨臉。
河源師傅一向早起,他精于保養,每日晨起後先在庭中練劍,再回到起居房裏吃早點。
神社中尚樸素,早餐也不過清拌苔芽、腌魚幹兩道,再配上一小碗米飯,一杯苦茶,就能讓神社主人吃的十分滿意了。
老仆人伺候着老主人用過飯,吃了茶,結過老仆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手,才問道:“英彥起來了嗎?”
老仆知道老主人這是思念弟子,忍了這些天,終于是問出來了。
“英彥少主人昨晚才趕回白峰山,此次下山拜訪王城一路辛苦,現在才剛起來。”想是再過一時便會過來請安了,老仆後半句未說出口。
過了一會兒,少主人未來,神社管事們卻是先到了,一個接一個的彙報神社的各項事務,講一講社中田産多少,香火多少,哪位大人又要來禱祝,獻上銀錢多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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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源師傅挨個的聽過,将幾個數字同去歲碰一碰,心中默默點頭,神社一向紀律嚴明,各管事也是盡心的,打理神社并不算費心。
管事濱田是神社中的家臣,一代代都是伺候神社主人的,管着神社收入和大宗接待,頗有點大權獨攬的意思。
在其他管事均彙報完畢後,他又開口道:“此次英彥少主人拜訪神羽天皇,恰逢佳玉小公子的生辰禮,小主人獻上太極玉碗,反被不識珍寶的大臣奚落。”
濱田話語遲疑了一陣,聽老主人未搭話,自己又将話接上:“想來英彥少主人久居神社,不識山下俗世規矩所致。神羽天皇為招攬少主人,特建造小松山別院為他居住,卻又使大臣在殿上言語挑撥,戲弄少主人。”
半晌,河源師傅開口道:“依你看,神羽天皇的做法前後矛盾,這是為何呢?”
濱田緊接着說:“這是想要讓英彥少主人難堪再來親自解了困境,這是起了招攬之心。”他擡眼看去,河源師傅臉色晦暗,眼皮松塌低垂,将閉未閉,心想這神社主人這是要生氣?
“我白峰神社的少主人豈是俗世的區區天皇能夠拉攏差遣的。”他像一座突然動起來的蒼老石像,取過桌邊的茶盅,舉到唇邊,品了一口苦澀的茶水:“英彥不喜與人交際,此次生辰宴是那天皇專為試他而辦。”
他又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水,手指劃一下,示意別的管事先下去,留了濱田在旁。
“英彥以往在山中修行,我擔心他的修為,未讓他過多接觸人情世故。如今我也老了,早晚是讓他來持掌神社的。”
濱田将茶壺沏滿,又斟了一盅淡茶出來,放置河源師傅手邊:“河源大人保養得宜,誰不說大人紅光滿面,精神矍铄,定能長命百歲的。”
這幾句調笑話并沒有引來老主人的贊賞。
河源師傅将新添的茶水一口飲下,空茶盅放回小桌:“沒有人能夠長命百歲,歷史上多少君王都求長生,大多都活不過百。我也是要死的,英彥卻是還年輕,白峰神社未來幾十年的輝煌就要靠他了。”
河源師傅從跪坐的蒲團上歪歪身子,伸展了腿:“英彥自小天生神力,信徒們說是白峰山神托生,托他的名聲,我白峰神社才有這十幾年的興旺香火。我們是修道中人,本應無欲無求,不被俗世繁華所困,我也是自小就這麽教導英彥。”
他不複剛才聽管家彙報時的神采,反是十分勞累的将腰背倚在小桌上,濱田湊過來為他捶腿。
“神仙是不需要吃飯的,但我們修道中人不吃飯就會餓死,信衆将我們當做神仙在人間的象征,但我們與她們一樣會餓,也同樣怕死。”
他揮手打斷濱田管事還未出口的話:“我的身體我知道,就不必再說些長命百歲的空話,如今只盼望英彥能夠好好的經營神社,發揮他的神力庇佑神社生生不息。這樣即便我死了,也是能瞑目的。”
兩人正說着話,一個小童在門口報:“英彥少主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