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才可是太極玉碗?”有人開口打斷對峙,聲音清清脆脆。
看熱鬧的客人回頭看去,居然是佳玉公子。
他乖乖巧巧坐在神羽天皇懷中,眼望這邊:“聽聞黑白玉是天生神物,雕為玉器可調和陰陽,驅陰寒,解暑熱,清目解毒,令人神志清醒,可是大大的好東西。”
說罷偎向神羽天皇:“今日孩兒便用這太極碗行宴吧。”
天皇自然無不允。
“佳玉是從何得知這太極玉碗的事情?”天皇左手擁着小公子,右手執筷在席上揀出一只蜂蜜丸子。
小公子張嘴咬住,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吃下:“這樣的寶貝,孩兒也是聽父親身邊的大師傅說過,才知道的。”
神羽天皇慢悠悠道:“大天狗是吾請來的貴客,你們這般無禮又無知,見識還不過三歲小童。”
那大臣受了斥責,并不如何羞囧,反而直言道:“天皇大人沉湎陰陽之術,屢屢擡舉這些陰陽士,今日竟請了方外野寺的什麽神仙來吃國宴,若是這位大人今日無法證明自己果真有幾分本事,那就恕在下無禮,請他早早離席,以免贻笑大方。”
神羽天皇仍是不疾不徐,表情玩味,看向宴尾的大天狗:“你認為這位大人說的如何呢?若你能自辯,吾來擔保,讓澤口大人給你賠禮請罪。”
全殿的目光都交織在大天狗這裏,這位目光的焦點表情紋絲未動,氣氛頓時十分緊張。
說話的大臣忍不住斥責道:“天皇大人問你話,你為何不答話!”
“修道修的是世間大道,非是這位大人口中的陰陽巧計,修道貴在修身修心,這位大人看不上吾的幾分本事,直說便是,吾出來久了也十分擔心神社,這就告退了。”說罷斂袖起身。
神仙開口罵人啦!大臣們心中激動不已,好似過年。
沒想到這消瘦蒼白、面目姣好的神仙張口竟是低沉的男中音,大殿裏看熱鬧的人興致勃勃畢竟神仙罵人也是挺有幾分看頭的。
眼看得大天狗帶着他的兩個小侍女出了殿門,神羽天皇并不阻攔,也不吩咐什麽,殿內大臣俱是心裏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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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方聽見殿上人說:“澤口,你今日過了。找幾個妥帖的侍衛,送他們回神社。”
杏枝一路上叽叽喳喳:“什麽鬼天皇,山下人真是愚昧無禮,若不是杏白勸着再呆一天,咱們今早便回也沒有這一場氣受。大人還是那什麽鬼天皇的貴客,就這麽着放任這些人對大人無禮,可見也不是誠心結交大人的,下次看我們會不會理他。”
大天狗臉色陰晴不明,杏白扶住了杏枝:“你少說幾句吧,咱們快些收拾東西回小松山。”
三人走回客院。
杏白一推門進去,便看到屋裏有個黑洞洞的人影,她吓得往後退一步。
杏枝已經搶在前面:“誰!又是你這小賊!”
那人扭過頭來,見了他們也不躲避,仍是穩穩坐在地上,捧着半片燒雞吃的正香:“你們怎麽提前回來啦?”
他伸出油汪汪的手撓了撓臉,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微笑:“這麽早離席,是被他們攆回來了吧?”
杏枝現在聽不得這種話:“胡說,分明是他們無禮!”
她仗着這次有大人在身邊,膽子也大了幾分,兩步走到他旁邊:“大人,昨夜就是這小賊來咱們屋裏偷東西。”
“你倒是說說看我偷什麽啦,那是你的東西嗎?”那人在杏枝不斷推搡中搖搖晃晃站起來,口中咬着一只被舔得幹幹淨淨的雞翅骨,站沒站相,将油手在帳幔上随意一抹。
挑着一邊細眉不知死活的問道:“今日沒有喝酒?”
屋主人板着一張漂亮的棺材臉,理都沒理這個擅闖者,自顧自遠遠轉過花廳去書房了。
這是懶得追究了,反正馬上就回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屋主人翻開桌邊的書本,一臉不在意的看着。
不料想那小賊竟大着膽子追過來:“哎,你到底是因為啥提前退席?莫不是給的賀禮不夠好?”
“你好讨厭的!”杏枝看着無動于衷的大天狗,只得幹聽着賊人不停地擠兌她家大人,終于嗚嗚哭出來:“山下的人讨厭,山下的妖也讨厭!”
杏白在收拾要穿的鞋襪,遠遠的喊道:“姐姐不必着急,他偷了那麽多東西,到時報于府裏的侍衛大哥,看不打他個皮開肉綻。把柄還攥在我們手裏,有他求饒的時候。”
那人原本依在門框處晃呀晃,聽罷不悅:“小姑娘怎麽恁的心狠,我又沒偷你們的東西,何況天皇府的人失禮于你,你還維護他們。”
他反手拍了拍淺青外袍。
這人似乎格外喜歡淺青衣衫,顏色清清淺淺,襯得他格外眼波溫柔,笑靥如花。
杏枝見他這個燒包樣兒:“瞧你穿的像棵蔥苗。”
他沒有理會,一挺身站直,像一只嫩竹般站定在地,眯眼笑道:“今日也晚啦,小生也不便久留,你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呵呵。”
說罷忽然一躬身,輕輕躍起跳在窗臺上,又輕巧一擰細腰往下躍去。
當啷一聲巨響,他回過神來,自己沒有如意料中落在屋外,反而躺在屋裏窗前。
他一反應過來,即刻感到一邊胳膊疼痛非常,剛才似是撞到什麽硬東西上了。
一愣,這是屋主人對他發難了。
他立即警覺站起,收起玩笑表情,靠牆站立:“這位大人是什麽意思?”
他一邊故作鎮定慢慢說着,一邊靠着牆摸向最近的窗戶,伸手一摸窗口,手指似是陷入膠中,伸不出去,又用力一敲,當當有聲,看來這是什麽結界了,好似使多大力突破就會有多大力回擊。
“方才是小生唐突了,大人無端在殿中受辱,小生心中也是十分生氣的。”
這小賊仿若變了一張臉,收了剛才極盡調笑嘲諷的表情,将芊長的淡眉高高挑起,憤憤不平道:“這府中人勢利得很,大人這樣人品相貌都要嫌棄,真是有眼無珠。”
“為給佳玉公子準備賀禮,多少小官急的頭發都愁白了,生怕拿不出手。”他慢慢踱到大天狗身邊:“不如小生為大人出一計策。”
他柔柔彎下腰,暧昧的湊到大天狗耳邊:“不如——”
突然指甲暴長,一把襲向心口。
大天狗動也未動,一側頭輕巧避過。
小賊一擊不成,抓起襟口插的一把折扇,刷拉展開,向屋主人襲去。
那折扇外看并不怎地,近看每一只扇骨上都嵌着一只鋒利的刀刃,在近身搏鬥中往往能出其不意,被劃中必被傷的皮開肉綻。
小賊流利的揮動折扇,速度之快配着鋒利的扇骨,仿佛連空氣都劃破了。
這人心思狠毒,一招一式皆是殺招,左劈右砍直将屋主人逼向屋角:“你說一句爺爺我錯了,小生便放過你,免得傷了這如花似玉的漂亮臉蛋。”
大天狗仍然無動于衷,從頭到尾都沒有搭一句話,此時仍是板板的站着,不躲不閃,任憑刀鋒抵在脖頸上。
他低頭看了看扇骨上的刀刃,慢慢伸出手來,用一只粉嫩手指抵住刀尖,精鋼的刀尖不僅沒有刮破指尖,居然被漸漸按回去,成了一個盾面的小鋼餅。
小賊心中漸漸後悔,看來這悶葫蘆真不是好惹的,便迅速收了扇子扭身逃離,朝着門口拔足狂奔。
忽然腳下一輕便被無形的繩索捆了個結實,又驚天動地的摔倒在地上,立即改成懷柔策略:“這位大人有話好說,小生方才無禮,冒犯了大人。”
他腦子轉得極快:“小生為大人不值,小生願為大人讨回公道——”
“原來是只狐妖。”身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屋主人已走到他背後。
不能将背後暴露給敵人。
他在地上拱來拱去,企圖翻個身,但那繩索不知由什麽做的,堅韌異常,将他的腰腿手腳綁的結實,一點餘地都沒有。
他徒勞的在地上使勁翻身,忽感到身後異常,盡力扭頭去看,大概是剛才被捆吓到了,此時他的尾巴已經顯了出來,蓬松松雪茸茸的大尾巴,此時被抓在屋主人的手中。
“!”
他已經驚駭的不知如何是好,嬌貴的尾巴尖被攥在那死人臉的手裏,另一只手耙拉着柔軟溫順的毛發,他極其認真的觀察手中的絨絨雪絲,半晌居然舉起來在臉上掃了掃,一直都沒有表情的棺材臉居然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這是個變态呀!
妖狐欲哭無淚,他被拿住了短處,顫巍巍的想抽出他的尾巴,大天狗卻把尾巴尖捏的越緊了。
“放放放——放手!”妖狐忍疼盡力一掙,翻了個身将絨乎乎的大尾巴擋在身後:“要殺就殺,你今日被天皇府折辱,心中有氣要發落便去找他們算賬,你這樣有本事何苦要為難我!”
完全忘了剛才是他出手偷襲人家。
大天狗聽罷也不回答,只慢慢蹲下身,如冰似雪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臉,面無表情的仔細觀察着。
妖狐心中更加惶恐不安,他縮着脖子躲避屋主人的逼視:“你,你待如何!你手勁太大,我,我。”
半天也我不出個什麽出來。
他自小混跡人間,生的頭腦精明,皮肉光鮮,又兼會看人臉色,自來坑蒙拐騙無所不利,沒想到今日碰見個硬茬子。這個硬茬子似乎很是稀罕他的尾巴。
他的絨尾巴也是他的心頭好,這棺材臉萬一想剁下來做毛領子可如何是好。
沒想到這個喜愛皮毛的屋主人直直盯了他半晌突然說:“你走吧。”
他感覺自己身上一輕,慌慌的站了起來,生怕屋主人又反悔,邊不停地小幅度鞠躬道謝邊後退着摸出房門。
真是僥天之幸!
都以為今天得交代到這兒了,或者被木頭臉美人抓去剝皮子做皮裘,小生這一身雪雪白的皮毛果然人人都喜歡,算他有眼光。
妖狐興奮地跑出府中,一路上翻牆爬洞飛檐走壁如履平地,他将末端帶鐵爪的鏈子呼呼的揮了一陣,嗖的一聲甩過牆,兩三下攀爬過去。
他站在府院的高牆上望回望,府內高閣小亭,幾座精致花園都淹沒在灰茫茫的暮色中,心想這可真是個是非之地呢。
“呼——”他看了兩眼便轉身跳下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