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人正喋喋抱怨出氣,忽聽屋內“吃吃”一聲,又靜了。
“誰在那裏!”
杏枝警醒唰的站起,伸手輕壓杏白的肩膀,自己則是光着腳慢慢走到屋角衣櫥邊。
內屋還沒有布置,這是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
“自己出來,別等我找人抓你!”杏枝口氣極硬。
這屋裏兩個柔弱雀妖,一個喝得爛醉的醉鬼,定要将架子擺開,将歹人吓走最好:“那我便喊人啦,侍衛大哥——”
“千萬別喊!”衣櫥門乓啷打開,現出一條長腿。
那人用腿踢開衣櫥門,才慢慢坐正,就坐在衣櫥上格也不下來,将兩腿懸在空中一踢一踢:“小生失禮,吓到二位——不對,三位了。”
“少廢話,你是什麽人,為何深夜在此!”杏枝後退一步,擋在榻前,杏白守在榻角瑟瑟發抖。
“你們是雀妖?”那人不答反問,從衣櫥中跳下站定。
他穿着府內的侍衛服裝,又不好好穿,右手袖子脫出反折過去系在腰間,露出一半淺青色內襯,淺青交襟領子裏顯出雪白修長的脖頸,半邊密密的刺着刺青。
杏白認出他頸間的黑巾:“你是飛賊!”
這人将手中泥金扇在手掌中一拍,很誇張的嚷道:“小姑娘,這可不好胡說的!”
說罷又極輕佻的嘻嘻笑着,金眸半垂,打開扇子兀自一扇一扇:“小生昨夜宿于此,你們開門時我被吵醒,才知道我竟是睡了一天一夜,哎——喝酒真是誤事。”
他假做煩惱的樣子,信步走至榻邊,彎腰打量:“你們大人想必也是同道中人喽?這味兒好熟悉哈哈,府中的梅酒向來都是一絕,果然好口福。”
杏枝搶至榻邊,同杏白一起擋住床榻:“胡說什麽,大天狗大人可是從來不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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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對對對,你們光是嘴硬不如做點實事,看你們家大人這麽難受。”
那來人好心道:“燒一壺熱水,給你們家大人用熱布巾擦頭臉手腳,叫府裏的侍衛從醒酒湯來喂他喝下,睡一覺就好了。”
“憑——憑什麽相信你!”杏枝兩條小眉毛快要豎到天上去:“你究竟是什麽人!”
門外傳來很多人跑動的聲音,那人利索的轉身,撿起地上的帽子扣在頭頂,伸手打開窗戶:“再見啦——小妹妹——”
說罷從衣櫃裏拎起個大布包袱背上,從窗口一躍而下。
緊接着哐啷一聲門被推開,侍衛急急詢問:“剛才可有什麽人來過?”
“沒——沒有。”杏白吶吶回到。
侍衛見是兩個毛丫頭,對她的回答不疑有他,轉身去別處巡查。
“你怎麽說沒有。”杏枝拉住不善撒謊的小妹。
“他們巡查肯定是丢東西了,我們客居至此,會不會被誣是與那小賊是一夥的,一同偷了他們的東西。不然為何早不丢晚不丢,又為何發現小賊又不報與侍衛。”
杏枝被小妹一句接一句的反駁唬住了,她征楞半響:“到了山下,連你也變得鬼頭鬼腦了。”
大天狗一覺醒來只覺得頭昏腦漲,眼皮腫脹口中幹澀,從未體驗過的宿醉感覺令他痛苦萬分。
他擡眼一瞧,已是日上中天,又看到周圍陌生的精致擺設,陌生的屋子床榻,靜靜的轉動混沌的大腦想了一陣。
昨天來天皇府赴宴,喝了蜜水——自己這是被灌倒了,這富貴的地方應是天皇府。
杏枝杏白呢?怎麽不見她們。大天狗扶着額頭慢慢坐起,好不容易止住了眼前的暈眩。
他看着窗外透進來的天光,想起方才的夢境。
夢境中他還是五六歲的光景,穿着板板正正的仿吳服小外袍,上面滿繡着繁複的唐花草,早早的去大堂給大師傅請安,卻不知為何侍從們都不在,他只好笨拙的自己套上鞋襪,踢踢踏踏的小跑去大堂。
大堂外是整齊的一排紅柱子,房檐上吊着一個個鐵風鈴,風吹着風鈴上的鐵片朝兩邊撞,到處回蕩着叮叮的回聲。
“大師傅——”他只身站在空蕩蕩的大堂裏:“大師傅——阿白——有人嗎?”
久久無人回應,他跑去阿白住的下人排屋,磚灰色的低矮排屋門窗緊閉,他敲了一陣子,并沒有人開門。
整個神社籠罩在寂靜的晨霧中,他心中驚慌不已,往自己住的小屋跑去,剛轉過屋角便撞上一個侍衛。
“你怎麽在這裏?”那侍衛将他一把拎起來,他在半空中不斷掙紮踢踏。
侍衛穩住手腳,大聲招呼:“伊森!誰負責看住他的,怎麽跑出來了!”
叫伊森的遠遠跑來:“是小人,剛才吃了些點心,這就帶他回去。明明大師傅說藥效——”
他感覺自己被交到這個伊森手裏,心中恐慌,兩手結了個小陣法,靈巧一推将那伊森推了了踉跄,一下倒進樹叢裏。
掙紮開鉗制,拔腿就跑,直直跑向——跑向了哪裏?
大天狗眯着眼睛回想着,他自小生長在神社裏,識人不多,生活更是平淡無趣。
此時竟然回想起小時候的夢境來,原來小時候竟也這麽淘氣。
紙門忽然推開,杏白捧着個大提盒走進來:“大人再不醒,我們就該叫醫士了。”
“府裏的侍從送了早點,有大人愛吃的蒸河蝦。”
說罷将盤碗一一擺放在矮桌上,将手在布巾上擦了下開始剝蝦:“今日是小公子生辰的正日子,府裏有大宴的,莫要再中詭計才好。”
大天狗這幾十年裏頭一次嘗到宿醉的痛苦,他蔫蔫的扶住額頭,撐在矮桌一邊,看杏白一個一個剝出蝦仁碼放的瓷碟中:“跟廚房要點梅湯。”
“已經端過來了。”杏枝随着走進門,手中也捧着一個提盒,跟杏白一同将一碟碟的飯菜擺出來。
兩人服侍着大天狗沐浴更衣,又在香龛中燒了醒神的松枝青草香。
大天狗慢慢的拿布巾擦幹自己的頭發,天皇府中的侍衛已在偏院門口敲門:“請大人前去參加小公子生辰宴會。”
那人知道院中的大人昨夜喝醉,因此待院中有人回應便又去通知下一戶客人。
杏白為主人梳頭潔面,細細的按着太陽穴。
杏枝從箱櫃中翻出一套灰色碎千鳥紋外袍,拽出一條窄腰帶,心想給她們家主人配衣服真是再容易不過了,真是随便收拾一下就很賞心悅目。
大天狗在兩個小侍女急急催促下踏出院門,坐着輕攆車,沿青石路往主院走去。
今日果然比昨日更加熱鬧,貴客們像昨日一樣團在大廳裏,管家大臣将送來的走禮整齊擺放在主位兩邊,按照官職大小擺成了兩座小山。
天皇大人落座,管家大臣領着小侍将禮盒一一打開讓天皇過目:“鶴田大人獻珍珠山一座——”
衆人眼看去,俱是“哇——”的叫出聲來。
珍珠山果如其名,由瑩白珍珠錯落疊加,形成雄渾飽滿的山峰盆景,粒粒珍珠皆渾圓剔透,遠望去寶光瑩瑩。
神羽天皇連連點頭,向懷中坐着的小公子細細敘說這寶物如何的璀璨奪目。
小公子笑眼盈盈,仔細聽着,時不時問幾句。
“小松山大天狗大人獻黑白太極碗一只——”
滿屋的貴客聽到這名字,紛紛伸長脖子去看這位神仙送什麽珍寶,看到後便大失所望,就是個巴掌大的小玉碗,由整塊黑白玉挖出來,對比其他禮物真是平凡無奇。
這時便有促狹的人笑道:“看來這位大人果然是修道之人,送的賀禮也樸實無華。”
即刻有人接上:“昨日大人醉酒倒地,看來果真是寺中清貧,平日裏無酒水可用。”捋一捋短須:“此次适逢小公子生辰,這位大人也可以開眼界了。”
衆大臣都聽說天皇一直有意結交這位山中神仙,卻屢屢碰釘子。
好不容易賞臉來到宴上,卻是個不識好歹的窮酸鬼,只有一張臉好看,當真可笑。
索性拿他玩笑,激一激他,也為天皇大人出口氣。
誰知那大天狗恍若未聞,端端正坐于席前,連眼神都未向這邊望一下。
杏枝氣鼓鼓,此時就忍耐不住反駁起來:“我家大人不欲與你們山下凡人為難,你們卻無禮頂撞,昨日故意将酒水混入蜜水中哄騙我家大人喝下,今日又嫌棄神社精心準備的賀禮,你們究竟是何居心!”
鄰座一位紫衫大臣接口道:“說是山中高人,被小半杯梅酒喝醉,看來半點神力也無,說不得是哄騙世人的神棍,天皇大人莫要被他騙了。”
“你胡說!”小畫眉氣勢洶洶。
“我是不是胡說你說了不算,你們倒是來證明這位大人果真是陰陽大家。”
杏枝氣的快要哭出來。
杏白扶着她姐姐的肩,他們勢單力薄,大天狗不善與人結交賣好,此時真是腹背受敵,難道要耍猴一般現場表演陰陽術?
“方才可是太極玉碗?”有人開口打斷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