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枝妖将腕足高高揚起,正要發動再一波攻擊,忽然一個黃符紙像箭一般射出,猛地紮在它觸手上。
花枝妖像回憶起了什麽痛苦的事,瘋狂的甩動八只觸手,但那符紙像是訂在那裏一般,根本甩不脫。
被符咒訂到的一段觸手迅速幹蔫下來。
“方向對了,準頭還是不到。”
為首的陰陽師坐在一張高木椅上,面色灰白,強撐着對一旁正在張弓的小弟子道:“再來一遍,要打它的頭部,它這次會更謹慎些,你要注意。”
那位弟子在一群陰陽師中一眼就能被分辨出。
他年紀尚輕,身姿筆挺,面色潔白,眉目俊朗,銀白色頭發一絲不茍的紮成一束吊在腦後,頭一次面對巨大妖物面色從容絲毫畏懼。
一旁的弟子知道師傅一向喜愛小師弟,便安安分分看小師弟的發揮。
此時海花枝已知曉那符咒的厲害,輕易不肯從隐蔽的樹叢後現身,但也被這殺手锏一般的法器激得又氣又怕,握住樹幹的腕足微微發抖。
“晴明,你可準備好?我們将它逼出來你立即出手。”另一側的大弟子說着招呼其他人準備符咒。
那名喚晴明的小弟子一點頭應下,他反手拿起背上的長弓,将爆破符綁在箭頭上,将弓拉滿,靜靜的瞄準樹後隐藏的花枝妖頭部,待師兄們将妖物逼出來。
“用箭射符紙,可能會使符紙接觸不到目的物。”大師傅在背後叮囑道:“再将符紙往前系一點,綁在箭頭頂端。”
晴明聽後又綁了一張符紙上去,兩個符紙疊得整整齊齊,露出一樣大小的紙頭,綁在箭杆上像一個小巧的兩旗杆,衆人不禁嘆這個弟子果然無論做什麽都要比別人漂亮。
他重新搭箭拉弓,定定的瞄準海妖。
“着!”大師兄一聲令下,陰陽師們紛紛向樹後打去,一張張符紙憑空飛起,躍至半空爆炸開來,爆出漫天的火球流星般砸向地面。
那海妖最是怕火,但也算是有些腦子,此時死死忍住沒有逃開,任憑火球砸在它柔軟的腕足上。
Advertisement
為了不讓妖物逃往前院打擾宴會,陰陽師放出一層層的禁锢結界把小院包了起來,紛飛的火球砸碎在結界上化成密密的火雨落下。
周圍一片火海的樣子将花枝妖驚到了,它拔起一顆小樹來回掃着去擋火球,卻不妨在密集的符紙火雨陣中,一只利箭沖破密密的火塵,噗的一聲紮到它兩眼中間。
它感覺自己中計了,頓時勃然大怒,猛然間從藏身的樹叢後立起來。
瞬時間軟塌塌的身體漲得比房檐還高,兩只觸手不停地在面前揮動,試圖剝掉紮進柔軟皮膚的黃符紙。
然而這烈火符卻是十分霸道,威力持久不息,将觸手一片片燙傷。
海妖本身便不能離水太久,被烈火符一燒更是疼的滿地打滾,八只大腕足到處抽打,将小院奠基青磚都齊齊震起抽碎。
它疼到極處腕足已感覺不到其他,只憑本能發洩,空中的結界被一陣陣的抽打,顯出道道裂紋,眼看要支撐不住。
大弟子叫到:“暫停攻擊,一隊調人過來修複結界。”
衆人皆慌亂時,弟子晴明一步未退,食中兩指抽出一支更長的箭矢,兩下綁上符咒,瞄也未瞄起手便射。
這箭矢似長眼睛了一般,險險穿過漫天揮舞的觸手,貼着地面角度刁鑽的紮進花枝妖的喙形嘴裏。
花枝妖發出尖嘯,聲音尖銳刺耳,衆人紛紛捂住耳朵。
看着花枝妖痛苦的撞擊地面,咣咣的撞起陣陣塘土,緊接着仿佛漏了氣的皮球一般迅速蔫了下來,大腦袋幹癟了下來,八只粗壯的腕足也幹枯萎縮,塌在地上變成一灘,黑紅幹枯的觸手兀自抽動。
“快!封印起來!”大弟子連忙招呼其他人道:“找個醬缸,要最大的。”
大師傅由弟子們攙扶着走過來,滿意的點頭:“它吃過一次這種虧,讓它二次上當是要困難些。”
弟子們七手八腳将軟成一灘的花枝妖捆起來,捆綁鐵鏈上挂了密密的麻痹符。
又滾來個大醬缸将花枝妖跟沒倒幹淨的醬一同封進去,缸口蒙厚厚的桑皮紙,又取來一張鞣制的牛皮将缸口連同桑皮紙包裹了嚴實。
大師傅親自調了朱砂,慢慢的畫上鎮妖符:“晴明呀,這封妖印上要填哪些內容呀?”
“所封何妖,因何被封,在何處捉到,封至何地,封印人,年月日等。”晴明半點不打頓,一串語句脫口而出。
大師傅聽得連連點頭:“今日這封印人自然應該是你——”
晴明少年氣盛,自謙幾句便接過朱砂筆,将自己姓名細細填了上去:“大師傅,今日這花枝妖是神羽天皇要做午宴的,咱們這一封印,午宴要如何辦?”
大師傅捋了捋花白胡須:“沒有便沒有了。”
他有了年紀,身體不如以前,此次又帶了傷,經過這些折騰便感覺精神不濟,由弟子們攙扶着慢慢轉過醬缸朝小院門走去:“收妖歸收妖,可是自古以來妖都只鎮不吃的,大人糊塗啊。”
看着大師傅從小院門回去将養身體,大弟子發愁的跟小師弟商量:“師傅這麽吩咐,咱們可就難做了,要如何交代。”
“師兄莫慌,我去與膳房師傅交代,就說這海妖受到刺激兇性大作,咱們擒拿時不得已用了藥粉,恐怕對人身有害,不宜食用了。”
這小師弟真不愧得到師傅的喜愛,人情世故也十分練達。
衆弟子随着他的話語,也稍稍舒了口氣。
後院鬧得不可開交,前院擺宴慶祝的人卻一點不知,仍是熱熱鬧鬧,處處花團錦簇,連同殿中跳舞的舞姬都顯出十二分的嬌俏,君臣賞美景品美食,氣氛融洽極了。
上菜的速度輔一慢下來,便有小管家上前解釋說預先準備好的進補出了意外。
“原先的大師傅雖是有名的陰陽師大家,但架不住年紀不饒人呀,此次遇險他也驚着了,讓他休養着去罷。”
神羽天皇臉色陰晴莫名:“這段時間就由木佐師傅暫當首席,他上次那個溶魄草符就很好用,府內急需這種務實的手藝人。聽說市原沿海發現了鲛人,問下木佐師傅可有辦法将鲛人請來一見。”
那小管家當日也在場,親眼看見了溶魄草絞殺大妖的慘狀,猛地回憶起場景不禁打了個冷顫,諾諾稱是,退下了。
君臣雙方正有來有往的尬聊,大殿口傳來亂糟糟的聲音。
神羽天皇擡眼看去,竟是大天狗到了,不禁心中扯出一絲歡愉,心道這才是今日的重頭戲呢。
那大天狗果然不與衆人同,還以為他不會來了,結果還是到場了。
雖然到場了,但是來到這個時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
他未帶侍衛,倒是身後跟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小侍女,主仆三人在殿末的席位落座。
也不怪相鄰席位客人不與他打招呼,這位生的委實太漂亮了些。
他比一般人都要白一些,可又不是白子,頭發整齊紮成一束,绾成男子的高髻收入冠裏,腦後留出半邊發髻,用木頭發簪固定好。莊重的發飾配着他的月白大袍琉璃眼眸,真如月上的神仙一般。
落座後也不與周圍人招呼,自顧自吃起面前飯食,時不時叫身後的小侍女過來吃兩口。
專挑肉羹類炖的軟爛的肉食來吃,吃的又謹慎又認真,這一身氣質高華似是不染人間煙火的漂亮神仙竟是個無肉不歡的。
神羽天皇看得有趣,看他不拘小節大方坦蕩,心中有幾分親近,正在觀察時跟吃的正香的月中仙人眼神對上了。
天皇大人笑着舉起桌上酒盅,示意與他共飲一盅。
不料那大天狗看到他的手勢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又低頭吃起來,将天皇大人的面子視若無物。
“大天狗——“
神羽天皇開口,殿上大臣們俱都聽來下低頭聆聽:“吾久聞你的大名,聽聞你出身白峰神社,法力強大,驅妖鎮鬼,是那一方人類的守護神。”
正在吃肉的神仙将口中食物咽下,才十分有禮的回他:“自吾出生起,神社長老們就教導于吾,要執身清正,除妖衛道。吾有今日是社中長老教導得當。”
他語速慢慢,雖是說謙虛話,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這是什麽常識,也不知是真這麽謙虛還是他那社中長老教他這麽說的。
話是好話,只不知是不是真話。
就是不知這執身甚正的大天狗喝醉了酒會不會也如同普通人那樣臉紅氣短,胡言亂語。
或者如鱷童之輩得意忘形,顯出其妖物嗜血本色來。這一位也是吃肉的,私下裏是否也像他的同類那樣喜歡生吃撕咬。
想到這裏,神羽天皇輕輕一笑:“不知閣下可能飲酒?”
那大天狗果然一點面子也是不給的:“回大人,吾不能。”
當神棍的不會喝酒,說出去誰都不信吧,臣子們心中暗暗不屑。
“那便喝些蜜水罷——”天皇并不刁難,對身邊小侍使了個眼色。
那小侍躬身退下,不一會兒攜一壺蜜水為宴會尾巴上的大天狗斟上。
神羽天皇舉杯,殿上的群臣紛紛舉杯共飲。
這蜜水應是桃花蜜,又調了些桃汁梅汁進去,入口酸甜,非常解暑,他不知不覺就自斟自飲喝了整一壺。
随後整頓飯吃的昏昏沉沉,只記得自己吃了梅幹蒸肉,清炖魚鲞,鮮大黃魚片,甜湯。
殿中的群臣眼睜睜看着席中的月上仙人喝了蜜水,咕咚一聲滾到地上,吓得心肝顫,天皇大人竟毒殺現世神仙!
兩個小侍女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只叽叽喳喳的嚷着,圍在身邊不知如何處理。
半晌從席間走出來一個中年醫師,彎腰查看一番:“回大人,這位大人沒有大礙,許是不勝酒力。”
話畢立即有人出來頂缸,倒酒的小侍搶置殿前,砰砰的磕頭:“小人方才挑蜜水,把梅酒同梅汁弄混,請大人降罪。”
“真是個不省心的。”
天皇拂袖笑道:“大天狗大人平素克制端方,看來确實是不沾酒的。這梅酒酒勁甚大,你們服侍着你主子在府中歇下吧。”
竟輕輕揭過了。
大臣們紛紛輕笑點頭,這是方才不知好歹引來的下馬威了,頂撞貴人哪裏是好輕輕揭過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活該,真是太活該了。
兩個小侍女随着府裏侍從将大天狗擡至府內客房,撲通一聲放置地榻上,看來這酒勁果然大,這一路颠簸竟都未醒。
侍從安置好便退出房間:“天皇大人吩咐,你們有何要求,跟我說一聲便好。”
待到門窗關好,杏枝趴在門口靜靜聽了一陣,才憤憤道:“這山下人,果然都是鬼頭鬼腦,說什麽挑錯了梅汁,根本就是故意的!”
說罷兀自生氣。
杏白性格綿軟,她聽着姐姐的抱怨,也沒回話,手下不停,為大天狗脫下鞋襪。
梅酒果然酒勁甚大,大天狗平日不喝酒的沾唇即醉,此時只覺得頭暈耳鳴,渾身冒冷汗,熟睡中也面紅耳赤,難受的伸手去抓漲紅的臉頰,留下條條血印。
杏白雖是好脾氣,看着場面也不免生氣。
她将布巾在水盆裏涮了涮擰幹,疊成三折蓋在主人額頭上:“你看那席上的菜肴也是稀奇古怪,有什麽蜜炙黃雀,那雀兒身上才能有幾兩肉,也就生生的湊了一盤子。還有什麽魚珍,我一看不得了,竟是一碗魚眼睛!可吓得我。”
兩人方才當着衆人不敢抱怨,此時正喋喋抱怨出氣,忽聽屋內“吃吃”一聲。
又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