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站在府院的高牆上望回望,府內高閣小亭,幾座精致花園都淹沒在灰茫茫的暮色中。
“呼——”他看了兩眼便轉身跳下院牆。
此次僥幸逃脫回去一定要在姥姥廟裏燒些香火,去去晦氣,心裏胡思亂想着。
新做的長衫應當好了,現在取來剛好穿,剛才從那死人臉那裏摸了一只小玉吊也不知值不值錢,待會兒找個玉器店問問。
他匆匆跑過狹窄的小巷子。
他對這些小巷熟悉的像熟悉自己的手掌紋,一排排低矮的平民居,狹窄的兩排之間只能單人側身擠過。
小屋的門也開不全,低矮的屋檐上橫七豎八的拉着布繩,破破爛爛一段一段的蓄着,上面晾着幾件破短打,補丁上又有補丁。
偶爾有幾個玉米晾在屋檐上,枯黃的玉米葉被小心翼翼的捆在布繩的末端,深深的嵌在屋檐裏,生怕有人發現似的。
又走過幾個搭着一大片油布遮陽的小屋,妖狐終于停在一個木門前。
他随意左右看看,伸手從衣襟裏掏出一大串細鐵器,細看時都是粗銅絲敲打成的細銅件,頭上有的是勾有的是尖頭,也有兩個并做一個的夾子。
挑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銅絲勾,在鐵鎖眼裏挑了一陣,鎖頭便吧嗒一聲打開。
門裏是一間灰暗的小屋,屋裏簡陋的連這樣小的屋子也顯得有些空曠了。
妖狐摸黑在破木櫃裏找到油燈,又将火石捧在手裏噼噼的打着,可能是快下雨了空氣潮的很,他打了一陣子也沒打出個火星來,于是作罷。
窗外的月亮暗淡,在雲層的遮蔽下,沒有華光透亮的美感,此時就顯得顏色髒髒,他和衣睡在簡陋的鋪上。
眼看天就要亮了,他眯着眼睛看着逐漸透出白色的天光,無聊的伸手在枕邊碗裏取出半只幹餅,慢慢啃着便睡着了。
妖狐在夢裏游神宮,這裏到處都是天仙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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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美人也從不想着吃喝生計,整日穿了錦袍,撐着陽傘到處轉悠,邁着小步子慢慢走着,用腕上挂着的折扇噠噠的敲手心,捏着尖細的嗓門哼唧着唱歌。
他在一群美人中轉悠來去:“姐姐,請教芳名——”
那美人一抽袖子繞開他,往前面直走去。
這些美女仿佛是發條玩具一般根本不理人,只會自己漫無目的的到處走,間或張嘴唱上幾句,停下來整整衣袖又提腳走。
妖狐這是頭一次碰見有女人不理他的情況,心裏納悶到頭。
他被涼涼晾着好久,心中十分不忿,一扯人家衣袖,這美人轉過頭來看他。
可不得了,這女子居然長着榆木棺材臉屋主人的臉!
她冷冷看着他,張嘴嚷道:“咣!咣!”
“咣!咣!咣!”
妖狐難受的睜開眼,小屋的門被拍的山響:“哎!在家嘛!開門啦。”
房東是個大嗓門,今日果然又來讨房租:“我知道你在屋裏,門口的塵土上有你的鞋印!”
妖狐看了看變成毛爪的雙腳,沒回話,靜靜的躺着伸了個舒服的懶腰,側身躺著。
房東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要到房租,門板被敲着山響。
妖狐這才拖拖拉拉收起毛爪子絨尾巴,踢踏着破木屐,呱嗒呱嗒走至門口,開門。
房東猝不及防一下拍空,跌了進去。
妖狐一個閃躲避開,眼睜睜看着房東撲到地上。
“還是房東先生禮數周全。”妖狐眯眼笑着稱贊道。
房東踉跄爬起,惱羞成怒:“你個小混子,也敢整我?今日交不出房租,就立刻滾蛋!”
妖狐沒有骨頭一般依在門框處,嫩臉蛋靠在一邊門框上,閑閑答道:“莫要将人看扁,小爺豈是交不起房租的窮鬼。”
房東不氣反笑:“你若是有錢人,還會來我這排屋租房?今日再交不出房租,還請大爺去你的大客棧住。”
說罷兩步搶入屋裏,将鋪上的薄被篾席卷了起來,嘿嘿笑着說:“對不住了,小本營生經不住賒欠,如今也只好拿你的被褥抵一些租錢,你若是将房租交來,被褥立刻交還。”
房東抱着鋪蓋起身,又被拽住衣角,他使勁掙了一下,沒有掙脫。
妖狐挑眉道:“你這老板當真可笑,當初來租房時,你可是說房租盡管賒欠,硬将小爺拉進你這破租屋。”
房東也不着急,索性轉過身認真說:“當初看你這一身體面,以為是誰家有錢少爺,同家中鬧翻落到這裏。誰知道是個小混子。”
他眯起眼打量着妖狐:“看你這一身好皮囊,若是你去陪有錢夫人,想必也是有不少收入。”
反向妖狐走近一步,在他臉邊不懷好意的說:“你要是陪我幾天——哎呦!哎!放手!”
妖狐松開撅着房東指頭的右手,在左手袖子上抹了抹,看着房東疼的躬身:“我怕是你付不起這個錢。”
房東頭一次知道這細皮嫩肉的小滑頭手勁這麽大,又不好立刻發作:“下午我便換鎖,看你這小混子不住到街上!”
房東躬身退出小屋,拐過彎了還聽到大聲的咒罵聲。
連這種小屋子也不能住了,妖狐撿起扔在門口的被褥竹席,丢在矮榻上。
說是矮榻,比一片木板好不到哪兒去,在人類的世界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妖狐自小生長在這裏,流竄在各貧民區,與三教九流打攪,也想過正經的謀一個營生。
他與蒲果淖的山羊妖一同販過藥草,看看似老實巴交的山羊居然把他藥翻了準備将他賣到珍奇館,醒來後連傷三個人類侍衛,穿着撕得稀爛的衣衫找到山羊家質問他。
那山羊妖流淚不止,坐在門扇前的土地上,哭訴着他的無可奈何,他若是不供出來一個同胞,他自己的孩子便要被賣到珍奇館做成補身肉羹。
妖狐此次逃脫,他的孩子怕是已經上了蒸鍋——他剛出滿月的三個小女娃。
他家婆娘哭的暈過去幾回,終于受不住悲傷,在産後虛弱和喪子之痛中死去,左鄰右舍來看時已化為花羊的原型,這時節大概是去請陰陽師前來收服這幾十年相處的怪物老鄰居。
妖狐看着這在人類世界中踏踏實實隐忍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實妖,從腰帶中捏出一個紮頭發的小金豆子,擺在山羊妖面前:“安頓了尊夫人,你也快逃吧。”
他無法報複這個從他幼年時期就對他照顧有加的長輩,在成長過程中若是與人打架挂彩、沒錢吃飯餓肚子總會來老羊妖桑原先生的小木板屋,遠遠看見屋前的一片菜地他便心裏踏實。
他快快跑上木頭臺階,跑進低矮的門,便能看到桑原夫人在擇青菜、腌白菜,後院的桑原先生仔細的翻着竹席上曬的藥草。
後來他與其他同胞合夥的生意均意外告吹,又不能與人類搭夥找營生,只好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有的吃便吃飽,沒吃的就餓着。
已經過了這麽久,想想看來這個房東雖然卑鄙,但仍是個好說話的人,這片貧民區大都是做小買賣的人,少有打聽別人事的惹事閑人。
還是再住一段時間吧。
他提起腕上纏着的小玉墜,仔細觀察着。
這個玉吊墜只有鴿蛋大,一邊盾一邊尖,形成一個水滴狀,上面雕刻着一個圓盤形的花樣,這個花樣似是時間久了被人摸得平了。
“天——肇——啓——”他費力的辨認,但是字實在是太小了,于是作罷:“玉到是好玉,不知值多少錢。”
他将玉墜抛了兩抛,攥在手心,提腳出去了。
已是上午十點,大街上人來人往,到處是攤子,富人騎的大馬,窮人打着赤腳,商人牽着裝貨的驢子,都匆匆在這街上路過。
前面的黃白花馬上坐了個年輕後生,絲織彩袍在太陽光下閃亮亮,真的是穿金戴銀,從背後看去,露出鑲赤金獸頭的刀鞘,兩邊跟随的侍衛也是威風凜凜,整齊保護在他的左右。
妖狐靜靜跟随了一陣,假裝不經意混進侍衛隊伍中,接近大馬旁邊,右手在護腕中摸出一支牛毛針,臉上一副急匆匆趕路的樣子。
這後生不知什麽來頭,幾個侍衛好似押運一般的将他包裹起來,旁人接觸到他真是一件難事。
用餘光瞄準了柔軟的馬腹,虎口張開,食中二指并立使勁,準備将細針射出。
“什麽人!敢擅闖近衛隊!”一邊的侍衛已發覺不對,扣着肩膀将他推搡出隊伍。
眼看兩三個侍衛轉身過來,妖狐将扣在手指上的金針猛地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