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渝州城東
鮮于昱歸府的時候,管家已經在門前等着,扶人下車,“二郎君,今次拜訪可有修煉心得?”
“所得頗豐。九峰山确實是仙人福地,不負此行。管家辛苦,勞您多日打聽了..”
一路進府,鮮于昱面容肅穆,手中拂塵紋絲不亂,在加上他又是一身青衣道袍,與府中花團錦簇的裝飾格格不入。
二進門的時候,鮮于昱腳步一頓,“三叔可在府中?”
“管家道:“在的。午後有家中掌事來對賬,這會兒應該還在書房呢。”
鮮于昱聽到‘對賬’二字,知曉三叔是忙,忍下心中不願,道:“勞煩您傳話,就說我有事同他商量。”
“哎。”管家應是,心裏想:郎君自府城來此,素日只關心求仙問道,同自家郎主并未別的交往,怎麽今日竟有事商量?
他心裏好奇是什麽事兒,面上老實地将人送回院子。
一如他預料,昱郎君徑直進了丹房。
回到家中,天已經擦黑,漸漸有涼意上來。
趙玲珑接過崔昫遞來的披風,內裏還帶着他身上的暖意,她不由瑟縮一下,“回去路寒,記得吩咐廚間送一碗姜湯。”
崔昫将她掩在披風裏的發絲勾出,乖巧地點頭,“我記下了。”他手上動作停一下,眼神掃過一旁杵着的侍女,“香海堂的樟樹近日有綠苞長出,想來很快就要開花了。”
花已經開了,賞花之人卻不在府中...
她明白他的暗示,“這麽說你父親願意讓你入贅了?”
崔昫搖頭,目光銳利堅定,“你我的婚事,只看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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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做不了主。
她扣住他不知覺撫在自己發髻的手,“要不要得娶你”或是出降,“且先看我阿耶意思。”
說完,轉身入府。
等着那一抹身影消失在大門之後,崔昫才回神。
她方才話語...是允了?
趙父不過是托詞罷了。
他無聲一笑,翻身上馬歸府時,比以往更要急切——
管家迎他入府,從他面上淺笑猜出這一日必是見了玲珑女郎,“郎主,今日出門可順心?”
廊下種着矮淺綠松,一路過去,松香清淡,崔昫點頭算是應答,“庭院有些冷清,明日叫花奴種些牡丹。還有,後廊下的池塘裏抱些金錦回來...”
一路進府,上到亭中栽植,下到書房安置,事無巨細,樣樣安排。
管家聽地愣,還是一樣樣記在心裏,臨了見郎主還在盯着香海堂箱裝沉思,道:“郎主,這裏的安置都是按照玲珑女郎喜好的,也要變動嘛?”
崔昫看了下左邊的隔間,憶起玲珑素日忙活的事兒,“将後廂的廊塢開得闊些。”
廊塢闊了,若是玲珑發懶不願出門,外間管事彙報,也有地方等。
管家聽出幾分意味,試探道:“咱們西苑是要迎來什麽好事嘛?”
崔昫回頭看他,在管家注視下一點頭,“不必張揚,先把家裏安置妥當。”
哎喲,這可真是好事呀。
說是先安置家中,瞧着方才吩咐下人的架勢,婚事必然是胸有成竹了。
管家樂呵呵地點頭。
一向安靜的西苑很快傳出幾分喧鬧,機靈的小厮侍女來回走動,面上一派喜氣。
很快便是清明
隐廬時節新推出了青團小點,一并推出還有承接外包席宴的消息。
席宴一向各府各家廚房自行做事。那些鍋竈忙不過來的,都是小民貧家。
試問,哪一高門敢用外邊的食脍?
一來,人手雜亂,內府随意走動,徒增麻煩。二來,各府誰家小廚房還沒個手藝不錯的廚子?
隐廬新推出這外包席宴的消息一出,不看好的聲音層出不起。
看熱鬧的天天盯着隐廬門頭上的板子數。
第一日,無人下單。
第二日,板子空着,依舊無人下單。
到了第三日,喲,終于有了第一行字。
看客湊近前一看,低聲念叨——“承接城東鮮于家包家宴流水席五日”
嘶,四下一靜。
了不得了。竟是鮮于家做了隐廬的第一單!
城裏誰人不知,新開的‘新·川味觀’乃是鮮于家的莊園。
趙與鮮于兩家莊園齊頭并進,一時頗有幾分箭弩拔張的争鬥架勢。
若是鮮于家将自己的家宴承包給趙家,豈不是自認自家手藝不如人?
懷着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趙玲珑客氣地将鮮于家管家送走,渾不在意四下打量和嘀咕,“食學館出來的早在隐廬輪流上過勺,手藝味道上必然不會出錯。”
但是,“高門做宴,請的人身份不一般,吃食忌諱各不相同,端上食案的東西口味亦或是原本食材,需要調整。同鮮于家交接的時候須得認真,不要出錯。”
“徒兒知道了。”楊啓年恭敬道。
之前食學館的事情便分在了楊啓年名下,他還以為內裏培訓之人只在趙家自己的堂店做事,時間久了難免覺得發揮受限。
這幾日忙活着外包席宴的事情,雖是以隐廬的名義,但實際辦事的都是食學館中培養的廚子。
他忙着出菜譜,又忙着調整內裏人員配置,小厮取笑他夜間發夢都在說鍋竈幹不幹淨的事情。
忙點好,一忙起來,人心裏才踏實。
自己賺來的銀錢,花起來,腰板更直。
一想到不久火熱的生意,楊啓年禁不住呲牙花,“還以為沒人辦咱家的席宴呢,卻不想一來就來個大的。”
面前人神情自若,渾無一點得意,外邊人說趙家菜贏了鮮于家,好似對她沒有絲毫影響,“趙家菜外包席宴,鮮于家先做客,嗨...是不是那日九峰山茶宴,請了鮮于家二郎君,這才...”
“确有其因。”趙玲珑點點頭,“今日鮮于家來時便說明了,是他家昱郎君推薦的。”
他們所在乃是食學館的外堂,身處此地仍舊能聽到內堂剁菜、鍋碗瓢盆相碰時的脆響。
楊啓年起身将茶釜移開,長柄茶勺舀滿一碗茶湯,遞到對面。
空氣中頓時充滿蔥姜的氣味,趙玲珑不适地皺起眉頭,“世人時興煮茶吃,總是加上蔥姜,八角之類的,吃起來熱乎身子。我們都是做廚子的,平日裏試菜品鹹淡便罷了,吃茶都這麽重口,真是苦了舌頭了。”
楊啓年喝了一口,咂摸一下,又伸手捏了一把薄荷葉進去,“我還是喜歡煮茶。煮入味了,便當成飯湯,算是一頓食。”
她眼睜睜看對方還舀了一小勺椒油,頓時覺得不好。
垂首凝神,手中是楊啓年提上來的一冊食圖,內裏翻頁竟是丹青,翻一面便是一張栩栩如生的趙家菜,她看了其中一張蜜汁豬腳,被那富貴亮眼的色彩吸引,頓覺晡食的菜式。
“你這食案冊子但是有新意。請的是何人描摹,竟如此入神。”
這可是他新近的得意處。
楊啓年呵呵一笑,“我有一好友,素日喜愛丹青,奈何家中日子清貧,無甚銀錢采買顏料。那日我邀請幾位好友吃宴,他便在其中。吃得那道椒麻雞後,歸府作圖了。我瞧着畫的不錯,便請他在冊子上做了食材圖。”
不過顏料之類的支出,便是從食學館中所出。
“我瞧着這圖冊菜單子倒比牆上木板方便。”她來回翻着着,“若是這位郎君得閑,便請他多作幾本吧。”
吃過隐廬菜式的老客上門自然知曉哪道菜的樣子,但是新客上門全憑其他桌上和小厮的推薦。
有了這活靈活現的菜本子,不論是外包亦或是堂客,都一目了然。
如此兩人商議過幾件雜事,食學館外包的雛形基本核定。
雞叫三聲後,李大郎起身穿衣。
妻子幫他收整衣領,看天色尚黑,便道:“去豆腐工坊的路偏,你且不要急,萬莫像昨日那般跌了腳!”
妻子溫聲絮語中,李大郎迷蒙的神志終于清醒幾分,見小厮已經亮起燈籠,“曉得了。昨日是不小心,今日一定看路。”
一兩句話,他便急急出門了。
家中豆腐工坊剛擴建,新來的夥計總是笨手笨腳,一連好幾鍋豆漿都翻鍋,不是糊了就是酸了。
李大郎已經盯着好幾日,再加上堂店生意也忙,他一人周全不來,昨日起晚,又心急夥計犯錯,這才不小心摔了。
李夫人見他還是那副匆匆樣子,眉頭皺着,“叫他慢些,總是嘴上應承,卻不好好走。”
她吩咐另一側的小厮,“你快去。跟上去瞧着,可別再摔了。”
到底年紀大了,若是有了好歹,可怎生是好?
小厮應是,急急攆上去。
侍女貼心,見廊下有風,取了一件披風給夫人,“夫人愛護郎主,郎主在外奔波時,心裏都曉得。”
成婚十數載,她自然知道自己丈夫是個老實憨厚的性子。
一想到丈夫奔波是為了一家老小,她憂中帶着幸福。
可惜想到住在東院的婆婆,那點幸福便又缺了個角兒。
指下是柔軟滑膩的綢緞子,她眼神閃過感慨。
去歲公爹過世後,又是分家又是分鋪子,一家人眼瞅着要上破船過日子。
也不知搭了哪一家的佛祖耳風,這才入了趙家人的眼,重新把家中的豆腐堂經營起來。
他們大房因為趙家前後的風言風雨擔驚受怕,幾度風雨終于站穩腳跟。
翻年一過,因為去歲賺了不少,丈夫也肯費錢鑽研祖宗留下的老方子,原本只做井水豆腐,後來又得豆幹、豆皮兩物。
豆腐須得每日現做,一但做得多,酸了臭了,自然當廢物。
可豆皮、豆幹卻經得起放,尤其是豆皮,只要放在幹燥的地方,便是一月過後取出,仍舊可食用。
這可一下子開了新山門。
家中生意越做越好,那趙家掌櫃來巡店的時候,更是提出新店子——可将工坊所出的豆幹、豆皮,以一定數量為限制,稍低價格出給‘走郎君’。
所謂‘走郎君’便是販夫走卒。
有的人家并沒有手藝,有的地方路遠吃不到想要的東西。
他丈夫甫一聽聞頓時靈光大現,同賬房先生好算計幾日,這才願意擴建工坊,多找夥計,将批發生意做起來。
可不嘛,他家現在也是有賬房的人家了。
眼瞅着日子紅火了,不順心的東西也聞着味湊上來了。
分家後念叨着‘人挪活’的小叔子用賣了鋪子的錢置辦了酒坊。誰知他并無甚好的酒方子,出品下等,甚至還水兌,叫人家發現後,原本就一般的生意,頓時江河日下。
他過得不好,做哥哥的卻越來越富貴。
聽了外邊人對李家豆腐的誇耀,臉皮不要,頓時求上門,非要大房顧念兄弟情,将豆幹、豆皮生意分給他,讓他去做。
當時分家時候,怎麽不說說兄弟情?李夫人心中暗恨,奈何婆婆心軟,沒幾日便當了說客。
真是...老糊塗!
她就差直呼出口。這幾日丈夫在工坊中忙得昏天黑地,人眼看着都瘦了。
做娘的不關心,穿了金帶了銀,就會幹嚎喪。
這麽一會兒出神,方才被使喚出去的小厮已經歸來。
得知丈夫已經平安到了工坊,她才松了口氣,天色還早,回去還能補個回籠覺。
轉身看到東邊的朗庭時,頓了一下。
丈夫是個孝順心,心裏不願意和小叔子多話,顧忌着婆婆的面子,屢屢退讓。
既然如此,那她這個做妻子的,便做個壞人吧。
若是那老糊塗再癡纏,便叫她搬走,同那‘心肝’一塊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