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接手隐廬後,不是沒有人來生意場上鬧事。
今兒還是頭一次見一妙齡娘子出面。
大堂凡是桌子,坐滿了人,一邊不落時辰地品着珍馐,分神還盯着門口的動靜。
趙玲珑整好衣衫,輕咳一聲,“女郎是在尋我?”
小娘子詫異地扭頭看向身後,“青天白日的,做什麽躲在人背後?”
這潑天指責,趙玲珑并不接,“我自己的堂店,談何躲字?倒是小娘子你,又是哪一府的?怎麽如此失禮,當衆大吼大叫?”
她并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示意小厮掀起門簾,跨步出去。
真當她是面團捏的,任意誰來都可以質問。
她一出去,側邊一陣人風卷過,“人呢?楊琳琳呢?”
趙玲珑思緒一轉,便知他在找誰,随手往裏後面一指,“裏面。”
話音剛落,裏面的人跟着趙玲珑追出來,一看到謝九霄,頓時尖叫,“好你個謝九霄。當着我的面就敢與她拉拉扯扯?!”
謝九霄拍開她指尖,将人拽到一邊,“閉嘴!虧你還是長安教養長大的女郎。潑辣性子不知收斂。”
這會兒正是晡食時分,進進出出都是食客。
兩人吵吵嚷嚷,不知情人看起來倒像是隐廬這邊在鬧事,指點的人不少。
趙玲珑不耐地蹙起眉頭,“兩位若是不合,自去他處理論,別在隐廬前攪擾生意。”
謝九霄賠笑,不顧楊琳琳掙紮,拉着人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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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還在鬥嘴,風聲順來那位女郎喋喋不休的責罵,趙玲珑新奇不已。
只聽說謝楊二家的婚事,今日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人。
若是謝九霄真娶了楊家琳琳,講來婚後的日子肯定會熱鬧不少。
這事兒轉眼就被自己抛之腦後。
至于當日楊家女郎緣何找她,趙玲珑并不在意。
若是當緊事兒,對方再來一次便好了。
除夕節前,趙玲珑終于與各處掌事盤好賬目。
今歲收益頗豐,趙家生意開枝散葉終于不再是獨木難支,各處紅利不少,光是盤賬的簿子壘起來都有山高。
趙秋意偶從書房路過,眼風掃到,驚訝地嘴都合不攏,“阿姐真是厲害,竟把這麽多賬冊都看完了?”
看來他讀書還是不夠辛苦。
再回到書房的時候,暗自下定決心不再喊累。
今歲趙家分紅達到往年最多,各處賞地大方,就連柴火小子也分到了額外的半貫錢。
趙玲珑并不小氣,吩咐各個都可在廚間做一菜式端回家中。做年夜飯的添頭。
這也是身為東家給工仆們的最貼心的祝福。
不少小子也不手軟,蒸魚爆肉豆豉豬排,樂呵呵地家去過年。
熱熱鬧鬧終于又把一年過。
大年三十這一晚的趙家大廚房,全由父女兩個掌控。
年前隐廬上新菜式中,唯獨砂鍋雅魚入了趙父眼。
砂鍋滾過,只有一刻鐘就能成就精水鮮濃的魚肉湯。
這一鍋湯最後上桌,趙家年夜飯打響了尾聲。
正東廳堂之中
一家四口坐得妥帖。
這一天的開宴酒,年幼小郎如秋意,都讨得一杯菊花釀。
宴會至半晌,門上傳話,有客至。
來人只一個。
崔昫聽了母親吩咐,也不要旁人伺候,親自提着食盒,“給世叔、世嬸賀歲。”
又沖趙玲珑燦然一笑,提起手中的食盒,“家中小廚房包了海蟹餡兒的嬌耳,嘗着極鮮,想來送給你嘗嘗。”
自上次隐廬砸茶杯一事後,未免見面難為情,趙玲珑有意回避與他見面。
此時,對上他滿目期待,只好點頭,“既然來了便一起吃吧。”
多了一個人,不過是一副碗筷的事情。
起初還沉寂幾分,等趙父同他一杯酒後,漸漸熱鬧起來。
趙玲珑低聲同母親說起族中近事,一旁的秋意相機湊上幾句。
趙母伸手舀了一小盞魚湯水,“小郎年後就要去書院進學.....”
母親低聲絮念,趙玲珑分神看向另一側。
不善言辭的崔昫早已面頰發紅,被酒意激地。推杯換盞間,話語還帶有清醒,對答如流。
看起來翁婿相合。
這個詞剛從腦海中蹦出來,趙玲珑頓時一僵。
身側趙母問起一件事,她含糊着應付過去,低頭飲盡杯中清酒。
其實,與崔昫成婚也不是不好。
府外紅燈籠映出喜慶的大街,遠近傳來噼裏啪啦的炮竹聲,趙家熱熱鬧鬧一頓飯。
大年三十的舊例是要守歲的,崔昫陪在趙家一直到院中攏起的旺火大半灰,依依不舍地告辭。
正月前三日,趙家所有的堂店休歇。
初四的辰光一起,開門紅炮仗甩地,門店的板子撤去,溫了一夜的雞湯香氣一轉眼就鑽進過路客的鼻子。
早已垂涎趙家菜的食客三三兩兩,結伴入內。
管事滿臉褶子笑,賀詞與應門讨喜的話不要錢地往出蹦,忙得都要□□才夠似的。
後廚忙亂,有胡師傅居中調度,已經歷練一年的小弟子們上手雖慢,卻出品上佳。
春筍水嫩,卻有大山出身的小郎熟稔切剝方法,選最适宜下刀的地方,剝去外衣,‘剁剁剁’地聲響,細鹽似雪腌制入味。
老農家的臘肉經過柴火氣的熏陶,脂如白膏,鋒利刀刃切出薄如蟬翼的片片肉。
臘肉多選用彘肉大腿。
整根大腿肉多是黑肉,未免口感發柴,老道的廚師選用膏油化水,香料烹出味道,肉與筍片伴着翻炒。
大火,下鏟子十數次,木薯粉水溫炖收尾。
出鍋片刻,有小厮将前頭食客誇贊之語傳回,“天香居的周老爺吃了一盤不說,拽着趙七非要癡纏着再買一盤。”
“哪裏有多的給他做?這時節冬筍頂頂貴,一桌分半顆都覺得不夠呢...”
隐廬菜式生意會有從後廚配份額的規矩,有小厮哼道。
廚間也分三六九等——
趙家的後廚并非全是趙家奴身,有的掌鍋拜了趙家做師門,有的則是外聘。
奴身拿的月銀錢不多,但是冠了趙家名姓,自有一份自家人的自豪與底氣。
拜了師門的,正兒八經傳承家學,學藝做菜傳名聲,分利多,但是辛苦。
這其中最下面一層的便是外聘。
外聘進來的,一沒有趙家姓,二不在廚上做主,頂多是零工。
所以地位最低。
但是趙家新上任的掌櫃一掃舊風,堂前堂後歪門邪道的人早已經被攆個幹淨。
幾個搭茬的人也不偷摸說,嬉笑笑地調侃片刻,見傳活頁點菜的褐色衣衫進來,重回自己的位置,等着叫菜。
可不得勤謹些。
今年開業,隐廬新規矩——前堂點菜若是有客專叫某一師傅的菜,會格外登記。
月末結算的時候,按登記數量,能分得一定通寶數呢。
“點趙家六小郎...八寶山珍飯”
“點衛家小郎...蜜汁彘腿悶木薯”
“點趙家十三郎...推沙望月”
......
一連念了七八道菜,來人才住口。
被點到的颠勺人‘有’地吆喝一聲,麻利地燒鍋。
新歲伊始,趙家開山依舊喜人。
然高興的同時,渝州城中的亦有新面目出現。
趙家後院
管家面帶憂慮地從書房中離去。
趙玲珑無奈地搖搖頭,“生意起落是常事,家中生意如今尚未站穩,我不欲與世人相争,奈何樹欲靜而不止呀。”
正月未過,與隐廬、辛香彙、李家豆腐宴相似的堂店便如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堂店容客量大,甚有一家以火炮開山引山澗,建造出一座比辛香彙足足兩倍大的莊園。
莊園名字起得也有意思。
趙高兩家合股,以番椒做吸引點,起名辛香彙。
這家莊園喚‘新·川味觀’。
放眼大唐,誰人不知劍南新味道就是番椒的麻辣。
敢如此明目張膽,只怕是哪一高門的私産吧。
果不其然,楊啓年道:“是我家的。”
一筆寫不出兩個楊,但是一個楊字分尊卑。
尊的那一支在長安,名喚楊玉環,其族兄楊國忠。
牽扯到楊家,那鮮于通便不得小視。
劍南新貴家族是崔家,因崔大人守節度使位置已有十餘年,軍政在自己和大兒子手中,錢鈔握在二兒子手中。
然說起劍南累世豪族,當稱鮮于一族。
趙玲珑沉吟片刻,“鮮于大人如今尚在長安,家中管事的應該是他家大郎鮮于闵。開春雪化,派人送一封拜帖給負責鮮于家的管事,且見一面再說。”
楊啓年見她已有打算,這才舒口氣。
國忠叔父雖然不在劍南,但是早年曾受惠鮮于仲通,一朝發達也不忘拉扯往日恩人。
到底官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是趙玲珑非要針尖對麥芒,自己夾在中間,兩難不已。
對于趙玲珑了解鮮于家的情況,他并不新奇。
大約是崔家二爺說的吧。他心道。
杏仁端了一碗駱駝奶,恭敬地遞到女郎手邊。
南诏胡人進城,說這駝乳比尋常牛乳好,也不知道好在哪裏,總歸能補身子的東西,一定要給女郎奉上。
趙玲珑心裏想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還有,你去打聽下,鮮于家在渝州的宅子裏住着的是誰?”
若是沒記錯,上一世鮮于家嫡出的二郎君,鮮于昱,這時候應該是在劍南。
傳聞這一位二郎君不類他哥哥急功近利,更不喜受束縛于官場,曾當着甘泉宮的聖上,直言‘寧做山間一野翁,勿貪李唐一小吏。’
這樣的人,若是能争取,也能避免同諸如鮮于家之類的當地世族起沖突。
楊啓年:“是。”
至于那些與她家打起價格戰的...
趙玲珑印契一壓,眉城一家商戶意欲加盟紅湯生意的合作書一式兩份,正式落成。
“別家價低三成,我們便低四成?這是何種道理?”
她接過濕錦帕擦拭,一邊起身,“告訴各大掌事,以靜制動,胡亂壓價是一時利好,長久來看,虧多于得。”
隐廬還是豆腐堂,在她帶領下,能否經得起風雨,就看這開春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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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錯別字和分段重新修改過了。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