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長街漸漸恢複平靜,趙玲珑誠邀丁聰借步詳談。
丁聰心裏并不願意,又害怕對方真的手中握着自己背後搞秘方的把柄。
街上就近一家茶館
趙玲珑笑眯眯地安坐,見對方忐忑,道:“閑時敘舊,丁郎君不必多心。”
丁聰:...呵呵
此處算不上清雅之地,勝在臨街,木窗一關,小販們吆喝連三的聲音隔得遠了,丁聰不再分神,聽她後話。
“你我年歲相距不大,是同輩,又都是做堂客生意的。平日忙,有緣見上一面,不若交流下心得,互補一番?”趙玲珑開門見山。
丁聰心說商會聚首,我阿爹和你拱手敬意,稱呼一聲‘小趙掌櫃’。真要論輩分,他是比不上趙玲珑的。
這話是在擡舉自己,丁聰瞧對面人言笑晏晏,猜測對方是不是要套話,謹慎道:“趙掌櫃若是有問題,盡可直說。”
既然這樣的話,那她就不客氣了。
趙玲珑道:“丁小郎君掌管家中生意日久,不像我這般經驗淺薄。從您一貫的經營心得來看,城北那家紅湯館子如何?”
這厮小女子!竟敢用話語暗諷自己!丁聰憤憤。
他自小跟在阿耶身邊學習經商之道,加冠後便掌家,雖阿耶并未完全放權,但也只在大事上面參與幾次。
算下來,他經營丁家已經有五載時光。
他管家五年,趙玲珑掌家不過半歲有餘,聲勢紅利卻更勝。心裏再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趙玲珑厲害。
或許這就是阿耶說的經商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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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她還自诩經驗淺薄?
除了是在諷刺自己,還有別的可能嘛?
丁聰臉色難看,僵着臉回道:“趙掌櫃神通廣大,香堂紅鍋生意日進鬥金,某不敢妄言。”
趙玲珑:......好好說着話,這人怎麽又仰鼻子?
她皺皺眉頭,“我記得商會番椒名錄中,你丁家也拿到了一定的數額。不知如今存量如何?”
她無意刺探別家私隐,“畢竟香堂尋找合适的合作夥伴,總要考量下對方的實力。”
丁聰一愣,聽出言下之意,驚訝異常,“你是和丁家合股做生意?為什麽?”
招財樹種在自己家院子裏,日日守着不香嗎?
“趙胡為之前作惡,趙家半幅身家盡失,想必丁小郎知曉的。”她解釋道。
趙胡為的親兒子,趙端方曾和自己親近過一段時間,且趙胡為當日變賣地契等,丁家趁火打劫了不少。
聽她提起這事,丁聰不自在地挪挪身子,含糊一句。
“如今香堂生意火熱,我意擴展門商,将趙家紅湯的秘方作為他家加盟的條件之一。奈何前因受限,資金不足,這才尋人合夥。”
意料中,方才還懷疑自己用心不良的丁聰,聽到紅湯秘方的點子,雙眼一亮,“此話當真?怎麽個合股法?”
送上門的好事,哪有人會拒絕?若不是好友王頌然家中是做布料生意,她才不找丁家呢?
詳細解釋了合股之事,日頭漸上,雙方終于達成初步協議。
目送趙家車拐進街角,丁聰沒忍住哈哈笑出聲。
跟在他身邊伺候的長随上前恭賀幾句,思及另一事,又憂慮道:“小郎君,趙掌櫃同您商議合股的事兒,自然是好。可若是将來叫人家發現咱們...”
他左右看下,壓低聲音,“...咱們在城南開的鋪子,只怕兩家會生龃龉。”
丁聰不在意地揮揮手,“那地方就是個仿品。要是這事兒能成,抱着真正的秘方,爺是沒心思了。”
這位爺一臉喜色:城南開了鍋子店後,他去過一次。
怎麽說...啧...老覺得味兒不對,比不得自己最初在香堂吃過的。
這光景還逛什麽花娘街,他腳步匆匆,恨不得後背生出翅膀,趕快飛回家裏向老爹報喜。
趙玲珑遞出的橄榄枝很快就銜上丁家的牌匾。
出面過文書壓印章,丁掌櫃親自來的。
當面遞上的還有一張面額為十萬兩的萬豐商號銀票。
趙父前一夜和女兒二談,最終還是同意此事。
誠如妻子所言,趙家如今當家做主的人是玲珑,江河險灘需要孩子自己淌過,才知道能不能行。
趙家生意早已改頭換面,不再是他趙明生掌家的模樣。
只盼此事最終能得個善果吧。
他內心深處有憂慮,自然看那對喜笑顏開的父子兩沒什麽好臉色,但他今日來是掠陣的,“既然是丁趙合作,以後免不了要時常碰面。丁掌櫃若是無事,不若吃我趙某人一席宴吧!”
做爹的,要操的心少不了啊。
丁掌櫃自來瞧不上趙家祖上三代是屠戶出身,怎奈趙家橫空出世的領家人本事不小。
丁家盤踞渝州城往前數能算到北周朝,百年食家,自傲自矜,卻又知曉變通。
因勢利導,方能站穩。
丁掌櫃呵呵一拱手,“辛香彙開業已久,往日僅是吃吃,今日沾趙掌櫃的光,必要覽上一覽。”
趙父在前引路,一行人沿着雨花石小徑漸行漸遠。
留在閣中的趙玲珑和丁聰對視一眼,客套地拱手道喜。
大事已定,趙玲珑安心,托言有事要走,“丁郎君自便就好。”
此處是在辛香彙,如今秋意濃郁,栽種好的銀杏樹繁密杏黃,偶有湖上小風略過,舒爽惬意。
往外走的路上,迎面遇上一行人。
當中那人穿墨色,腰系白縧扣缡玉,手中腕上豔紅色布巾扣着一星杖,左右兩人同他一般無二的穿戴,興致盎然地講着什麽。
見對方已經看到自己,趙玲珑停下腳步,等着近了,“這是去波羅球場了?”
韋二揮舞着杖,意氣風發道:“南诏朝拜的隊伍到了。聽聞辛香彙美味無數,想來開開眼。鴻胪寺的禮官便将招待宴設在此處。左右閑着無事,我們便下場跟他們玩了玩。”
說得這般輕松,可見是贏了。
在他眼中,估摸着也就是一場友誼賽。
在崔昫等人眼中,此賽意在給南诏下馬威看。
南诏去歲稱國內大旱,拒絕歲供。在加上吐蕃這些年并不安分,中書省發文不僅免了對方的歲供,還貼補了不少東西。
作為劍南節度使,崔昫父親武人思維,下意識覺得此舉不妥。然,中朝鼎力太久,只想過安逸日子。
故而節度使大人書信傳到渝州,希望崔昫相機給對方一個下馬威。莫叫對方小觑大唐。
這才有了這一場波羅球賽。
崔昫并沒有解釋,視線落在她掌側的一點黑,從懷中取出錦帕,替她擦拭,“毛躁的小毛病,老是改不了。”
應該是方才用印落簽的時候不小心蹭到的。
趙玲珑沒留神他直接動手,等到反應過來要推拒的時候,崔昫已經擦抹幹淨,主動退開。
過了那個點,再說什麽總覺得尴尬,她只好假裝不懂,客客氣氣地道謝。
崔昫眼中閃過得逞後的笑意,“這辰光怎麽在此處?”
按照底下人說得,玲珑這時候習慣在隐廬的大廚間盯着。
“和丁家約定的香堂加盟一事約好今日走文定契書。”崔昫是香堂的合夥人,此事自然不瞞着他,“今日阿耶也來了,此時應是在和丁家掌櫃賞景吃茶。”
雖然不知道玲珑為何非要堅持和丁家合作,但崔昫尊重對方的選擇。
兩人聊起生意各有想法,崔昫與她同行,一路送人到了車上才止步。
車簾落下,他知道玲珑過會兒是要出發前往呼雲山。
都怪南诏人來得不是時候,不然他必定是要跟着。
車夫崔大恭敬地行過禮,上車一揮鞭子,馬兒吃痛‘喲’地一下,朝前走去。
眼看車子從身側走過,車簾搖曳,隐隐看到內裏女子窈窕的身形,崔昫情難自禁,快步趕上車子,也不喊車夫停下,大步攆着,“玲珑,你多久才回來呀?”
細竹編制的簾子打磨順滑,料是他心急,力氣大,掀開的時候斜角劃在手背上,沁出一顆顆血珠子。
趙玲珑急忙扯了錦帕覆上去,“椒種收獲在即,一呆總也得半旬。你...”
她頓住話音,拍着車框喊停下,馬車停穩,崔昫攔住她要下車的舉動,“不必。我只是問問...問問罷了。呼雲山鎮子起的不錯,有保甲在,你不用擔心。”
更何況她出行,身邊不僅有趙家的侍衛,還有他專門撥去的守衛。
這會兒又沒什麽話可說。
他暗惱自己方才太過沖動,放下簾子,吩咐崔大走吧。
趙玲珑随着車廂來回晃動,憶起崔昫方才的神情。
他方才......是有些難過嘛?
她想了想,問道:“今日是菊月多少?”
杏仁掰着指頭算了下,“前兒是秋分,今日應是菊月二十六。”
趙玲珑怔一下,菊月二十六?她記得崔昫生辰是陽月初一。算下來沒有幾天了。
怪不得...
身邊杏仁‘啊’一聲,呼道:“呀,再過幾日便是姑爺的生辰了呢。每年女郎都要親自揉面扯一碗長壽面的。今年只怕要錯過了...”
“你怎麽...”還記得崔昫的生辰?
後半句話趙玲珑咽在喉中。
她想起來了——以前她總是把崔昫放在嘴邊。生辰這樣的大事,自然會絮叨。
杏仁是她的貼身侍女,能記得不奇怪。
難得能看到崔昫那種委屈巴巴的樣子。她不由笑出聲。就連方才杏仁稱呼崔昫為‘姑爺’都忘了糾正。
一旁的杏仁愣住......
不能給姑爺慶賀生辰,女郎并不是很失望的樣子呀。
哎,為姑爺難過。
秋分後,肅殺時節粉墨登場。
趙玲珑将各方安頓一番,匆忙趕往呼雲山椒園。
呼雲山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荒蕪凄涼的野地。
山下大片平原開闊地,官署接手後修路挖渠,加上難民落土成家的急切心理,一切建築樣式起得比尋常要快些。
呼雲山腳下原本收留難民的小村早已經大改模樣。
渝州城往西越走越荒涼,要到翡城足足趕十幾天的山路,呼雲山一起,正好處在兩地中間,過往行客,腳夫,镖局,小村等感謝這座小城的落成。
自然趙家人在呼雲山鎮上受歡迎程度可比土霸王。
然,趙家本分,便是有了這份民聲,依舊低調做事,沒叫官府生疑,也沒有惹來什麽民間嫉恨。
趙玲珑到時已經是深夜。
幸而提前和鎮上的人打過招呼,不然還未必能進到裏面。
當日只是木栅欄壘砌的簡易城門,如今新泥土抹上,遠遠看過去,黑暗中聳起高大的矗立黑影。
有了城牆城門,守衛護上,老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趙玲珑回頭看眼漸漸遠去的兵丁,對跟在車前的人道:“兵士衛戍守百姓辛勞,城中的兩座小店收錢時便拿原價的八成就好。”
随車的趙潤春乖乖應是,輕聲道:“女郎心善,當日給了城中百姓一個家。若是沒有您,我們這些人還不知在何處流浪呢。”
“這裏的兵甲多是窮苦出身,遇上些性子不好的,到了咱們趙家的堂子都願意給面子,很是老實。”
趙玲珑點點頭。
看他身上穿地厚實,車前提着的昏黃燈光下,瞧得出他精神不錯,人也壯了不少,“你母親和妹妹可還好?”
說起家人,趙潤春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忙不疊點頭,“她們都好,阿娘走路不便,便在家中做些針線活。妹妹還小,整日與我混在椒園裏,學着怎麽料理番椒呢。”
“她才幾歲,也能聽懂學會?”
“妹妹年幼,一聽說是玩泥巴就開心......”
......
一答一應,敘舊片刻便到了趙家的宅子前。
漏夜更深,去椒園的事情不急在一時。
趙玲珑一行宿在城東自家起蓋的宅子裏。
宅子占地不小,分成南北二院,上下互通大街。
北院是趙族公安居的處所,南院則閑着,專供給趙家大房。
大半夜何必驚擾老族公休息,趙玲珑提前吩咐過,故而多行一段路自顧宿在南院。
早有機靈的仆婦婢子裏裏外外打掃過,趙玲珑簡略洗漱,便睡了。
一夜好眠,再睜眼時已經天光大亮。
朝食用的是今秋呼雲山産出的黍米,粥香味甜,配上一碟子醬瓜,放下筷子時,長嘆人生快意。
趙族公年歲大了,覺少,早早起身練拳,等趙玲珑到時客套幾句便耐不住喊着要上山。
趙族公精神抖擻,嗓門也亮,“玲珑呀,你還別說,後山那坡子作甚都不好使,偏偏栽了椒苗,一日賽一日地瘋長......”
聽他講述着,趙玲珑難得分心想起另一件事。
當初椒苗種子還是什麽勞什子系統給的。
自己每創一道新菜式,那古法川菜系統就要上線提醒一句。不過最近忙着生意,新菜式的研究自然耽擱。
已經好久不曾聽見系統的聲音了。
猶記得上一次出現,這系統提供了神仙藥水,救了阿耶一命。
當時,系統用獨屬于他的古板僵化語調提醒——“嘀,解鎖古法川菜壇子肉。目前已經達成中級成就,可領取以下獎勵:1 神秘藥水 2 不傳世孤本。請選擇。”
等閑暇時,還是将上一世自己獨創菜式一一做出來吧。
她還挺好奇那什麽不傳世孤本的。
椒園起初只小小一種植地。
根據當時系統說得那許多栽培手段,除去一些受限制無法實現的條件,趙玲珑盡自己最大能力滿足。
不僅尋了一批精于花草栽植的人,為此還購進了很多适宜的地。
呼雲山附近的這片山地便是如此。
耕春的時候請老農犁種翻地,灌上老肥,從崔家暖房移種出來的椒苗沒有辜負她前期投入的成本。
植株整齊,抗伏倒性強,抗蟲病。而且她命人及時搭建的避雨所幫助椒苗們有驚無險地度過雨季。
趙族公得意地蹲在一株朝天椒旁邊,粗粝手掌中拖着一片綠葉子,“這一排的朝天椒可是我趙某人救活的。”
他自來了呼雲山,并不僅限于做一個管事,閑時也是一田間壟頭老農罷了。
種椒苗和種莊稼有什麽區別?
其他人管着別的,他年紀大料理不了太多,遠近就管轄一畝三分罷了。
可就是這一畝三分的朝天椒讓他操碎了心。
就連兒子帶着小孫子來看他,趙族公都沒時間見他們。
說起來又是一段辛苦事。
趙玲珑耐心地聽他講完,始覺得椒園不易。
雖有當時給的種植說明,奈何其上很多東西聞所未聞,談何運用其中?
說起這些,趙玲珑就是個門外漢。
她這一次來本就是真心了解椒園從裏到外的運作,細致到每個環節。
第一步便一知半解,越往後更加用心。
繁瑣雜務忙上,她哪還有功夫想別的。
每日從下山歸府,累得恨不得一個小指頭都不願意動,一拉被子,昏睡整夜。
終于騰出手時,已經是四天後。
一大早的,杏仁就在她眼前晃悠,時不時提一嘴‘又是新的一月’之類雲雲的話,說得多了,趙玲珑哪裏不知道她是何意。
只不過崔昫如今與她單一層合作關系,若是她還如往年一般熱心做長壽面,豈不是白給別人希望?
且呼雲山路遠,來回一趟折騰得很。
還是算了吧。
她沒理會,埋頭凝神看着冊子。
這是潤郎今日剛遞進來的,上面有椒園細致章程以及後續展望。其中幾條,還蠻有想法。
這日戌時三刻,趙玲珑和趙潤春以及他手下做賬的秦雙生才終于議完事。
秦雙生便是當日被趙家以‘算’字一科納做良才,迎進呼雲山。
頭一回見到大恩人,又是彙報自己的成果,整個人激動到發顫。
聽玲珑女郎一番誇獎,他哪敢應下,“是春管事栽培。是您救我們一家于末路種地善因,都是您......”
說到後面帶了哽咽之意。
趙玲珑理解地笑笑,示意潤春為他倒茶,“說了這許久,喝些茶吧。這是我婢子用呼雲山新出的糜子煸炒後的香茶。我嘗着不錯。”
二人應喏,淺淺喝了幾口。
看他們眉目舒展,應是不錯的。
伺候在一旁的杏仁同自家女郎默契地對視一眼。
“你們提出的這個制醬的想法,很有前景。今日只粗粗談論,待我回了渝州,尋管事和總賬房的先生商議一番,可好?”
二人應是。
時辰也不早了,趙玲珑有意留他們吃飯。
正說着話,外面守門的家奴請叩,說是有客人到訪。
天都黑了,怎麽還有人上門做客?
她疑惑地起身去迎。
來人身形高大,劍眉星目,繞過間壁,對上自己的視線,步伐更快了幾分,近前才出聲,“玲珑,今日有事路過,錯過了宿頭,只能叨擾你了。”
趙玲珑:......你可以糊弄我,但你不可以當我是傻子!
人來,總不好趕出去,吩咐人收拾廂房。
趙潤春和秦雙生哪敢久留,匆匆告辭。
正東屋中只剩二人。
趙玲珑瞧他自認不動聲色地喝下兩盞茶水,道:“南诏人走了?”
崔昫輕描淡寫地回答:“走了。”
只字不提自己背地裏小動作,催鴻胪寺吏官的事。
他道:“今日有要事,須得我親自有一趟。”
韋二早就替他編好了借口,只等玲珑一問,就可無縫銜接補上。
等半晌,不見她問自己所為何事,崔昫心虛地轉開話題,“你這幾日忙吧?”
忙不忙,他最清楚。
每日玲珑做了什麽,崔大都會着人傳回一封簡報。
但看死氣沉沉的文字,和自己親耳聽到怎麽能一樣呢?
趙玲珑‘嗯’了一聲,視線落在他猶帶泥水的靴子上,心軟幾分,“你且在這兒坐着。”
好吧。
他眼巴巴地看人走了,失望不已。
廚間都是尋常食材,不過一碗長壽面也用不上多珍稀的東西。
長案角落有一小籃子的槐樹葉,她用熱水淘過,趁着軟質,搗成泥,而後用細紗擠篩出汁水。
槐樹葉汁和面,醒發一刻鐘後擀面杖滾上來回,不一會兒那面團便抖散成扇子面狀的面條。
杏仁在一旁喝彩,呼道:“女郎這吊長一根面的功夫還是這般厲害。”
熱水下鍋煮,不一會兒就是一碗槐葉長壽面。
用不着其他花裏胡哨的配料,從甕缸中取出一顆鹹鴨蛋,一刀劈兩半。
金黃色的蛋黃帶油,浸潤面湯上一圈圈小油花。
盛面的時候,她看了碗底空蕩蕩,又夾了幾塊炖得酥爛的牛腩。但是卻有意放在最下面。
記得第一年給崔昫做長壽面時沒有經驗,按照趙父教得,要在面上放料。可她手忙腳亂的,順序記錯卻将肉片放在碗底。
崔昫很給面子,一碗素面吃個精光,最後看到碗底的肉片時還愣了好久。
那是以為是自己手腳笨拙,崔昫不喜。
今日不知怎的,猛地想起後來崔昫過生日,吃到最後,卻發現碗底什麽都沒有時的神情。帶着一種淡淡的無措和傷感。
面端上去,崔昫先是一愣,而後站起身視線不離。
“今日是你生辰,總要吃一碗長壽面的。”她遞過筷子。
她還記得!玲珑沒有忘。
崔昫滿身的疲累和失落頓時消失,低頭默默吃了起來、
以前她曾說生辰這一日的長壽面帶着下廚人最虔誠的祝福,是不好咬斷的。
崔昫記在心裏,真就一口氣吃完。
吃到最後,碗底的肉塊終于現身,崔昫愣怔,呆呆看了半晌,又悄默聲地吃光。
這一次趙玲珑看得分明。
因為這點意料,都稱不上驚喜,崔昫竟然笑了。
“你笑什麽?”她問。
崔昫道:“自十五歲生辰起,你做長壽面便不願意在碗底偷藏東西了。這是第二次。”
他們又不是什麽窮苦人家,家中又沒有其他兄弟姐妹會搶。
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崔昫保持神秘,只笑了笑。
心說:他要的不是肉多少,而是玲珑給的那份獨特。
就好像是在說:你看,這一碗面,誰過壽我都做得。可碗底的這一份,只給你。只給你哦。
他要的,是那份獨屬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