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丁聰苦着一張臉,想要甩臉走人,
可惜崔家二爺也到了,他得罪誰也不敢得罪這位,只好調整神情,沖着對方行禮,“二爺,您來了?”
崔昫不認識他,他這樣的身份認識丁家家主,一個尚未繼承家族的嗣子,還不配入他眼。
他應付地點點頭,轉向另一側的人,“你怎麽在這兒?”
“這哈麻皮要動手打人呢。”謝九霄指指趙玲珑,嫌棄自己身上的氣味,“爺懶得逗你們玩了,先家去了。趙掌櫃,咱們晚上見?”
男未婚女未嫁,大晚上見什麽?崔昫不開心地想。
“行,我在隐廬等你來。”趙玲珑猜測對方是要同她講飛雲寨的事情。
她目送謝九霄走遠,再回頭只看見丁聰狼狽離去的背影,“...他跑什麽?”
崔昫面不改色,仿佛剛才眼神示意丁聰退下的人并不是自己,“誰知道呢?怕是心虛吧。”
丁家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實在配不上她正眼瞧。
趙玲珑将之抛在腦後,沿着長街走着,“呼雲山莊的番椒大一批都成熟了,明日便能收好。商會這邊的分配章程可有了?”
談及正事,崔昫板正道:“章程草拟已經到了楊啓年手中,想來他正在呼雲山莊查看吧。”不然也沒在趙玲珑四周看到他人。
哦,楊啓年是有說起這事兒。不過她當時正和胡師傅談論一道雞米花的清湯菜,所以難免走神。
在商言商,兩人說着竟走到了紫福街上,趙玲珑左右看看,臨時起意想去李記湯豆腐。
李記湯豆腐是豆腐傳家,李家的店鋪。
他家的豆腐是渝州城人從小吃到的,記憶中的味道,總是讓人念念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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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就是湯豆腐的大堂,見裏面無人,趙玲珑還以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探出身子試探性地喊一聲,“店家,還做生意嘛?”
一側的崔昫見了,卻是一愣,只因她這少有的少女嬌憨氣,勾起了往日的一個片段。
那時,他還在書院讀書。
因為個性冷淡,加之兄長的刻意疏遠,連帶着同書院的人都孤立他。每一日書童離去,他獨身一人,添水研墨,然後在書院後山溪邊清洗。
先生講君子親力親為,是為學識之本。
別的人總是偷懶,偏他倔強着,覺得那些人虛僞,不尊書本。
然後就遇到穿着大一號男裝,在溪邊抓河蝦的趙玲珑。
那衣衫肥大,有一大半都浸在溪水了,偏她小丁一只,專心致志地蹲在冰涼的溪水裏,埋首嘀咕着游蝦都去哪裏了。
硯臺洗淨,黑乎乎一道,順着河流,将她身上白色的學子服弄髒了,有錯要認的崔昫不慌不忙地開口,“溪水污濁,弄髒你的衣衫。你且出來,我賠給你錢。”
溪水冰涼,凍地他手都僵硬了,對方那麽小一個,他覺得再過一陣,沒準就要生病了。
受冷生病,可實在不好受呀。
他知道那種感覺,卻不好意思直接說,只好換一種法子。
他以為是誰家的小郎君頑皮,誰知一扭頭,杏眼彎彎,笑起來臉上一對好看的梨渦,竟是個小女郎。
男女八歲不同席的道理,他早就知道。
晃地明白是自己唐突了,連忙拱手致歉。
幼時的趙玲珑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好看的小郎君,眼睛燦燦地笑着,“小哥哥,你是哪一家的小哥哥呀?”
自那奶聲奶氣的一句話後,趙玲珑便像是他過往人生中的唯一驚喜般,一次次出現在他身邊。
書院讀書的時光總是枯燥的,後來有了韋二郎和高七郎作陪,可有時他們也會嫌棄自己無趣,避去別的地方。
唯有她,就像現在這樣,探出一顆腦袋,乖巧又憨順地問,“二郎,我可以進來嘛?”
屋中有一道聲音從高高櫃臺後懶散地傳出來,“做,生意嘛,長長久久。”
卻見起身的是一年歲不大的兒郎,看清門邊的人,肩上的布巾一甩,慢吞吞地把人迎到裏邊,“我家湯豆腐有兩味,一則是糖水的,另一味是辛的。二位要哪一種?”
“辛的。”趙玲珑道
“糖水的。”崔昫道。
答案不一致說明口味不一致。
韋二說,若是吃不到一盤菜了,自然睡不到一個被窩裏。
崔昫覺得這是沒有情理的道理。
但是,“我也要辛味的。”他改口道,萬一玲珑也像韋二那樣想的呢。
你不是一直吃清淡甜口的嘛。
趙玲珑下意識就要問詢,但她思及自己不再是崔家婦的身份,沒有立場,故而忍住了。
崔昫不知她心思,解釋道:“咱們口味挺一致的,哈哈。”
趙玲珑,“......???”
這話,很不尊重事實了。
湯豆腐要等,二人安靜下來便有幾分古怪,趙玲珑被他黑沉沉的視線瞧地不安,轉移話題,“崔大人還在渝州?”
昨日吃飯,趙父還埋怨幾句,說是崔大人非要拉着他去喝酒。
“他死皮賴臉不走,若是惹了世叔清淨,請世叔包涵。”
死皮賴臉?崔大人?是節度使崔大人嗎?
趙玲珑再一次陷入沉思,道:“你和你父親的關系一直這樣...古怪嘛?”
機會來了。
崔昫心說,他按照記憶中韋二教的那樣,嘴巴微撅,視線半耷拉着,眉峰輕微蹙起,握着茶盞的修長手掌虛握成拳頭,大拇指一扣一扣,“我父親自小便不疼愛我...”
“來喽,兩碗辛味湯豆腐,兩位客官,小心湯頭燙嘴。”店家川菜的身影自遠而近。
崔昫,“......”
場合不對。
趙玲珑心裏猛地松了一口氣,方才崔昫的神情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她想了想,被胡師傅罵地擡不起頭來的笨徒弟好像就是那個模樣。
若是尋常人,趙玲珑頂多是視而不見。
可那番可憐模樣出現在崔昫面上,真真是叫她受不了。
她趕忙接過店家的碗,嘴上招呼着,“這家湯豆腐是老手藝,我自小便吃,你快嘗嘗吧。”
崔昫:“...好。”不甘又不願。
那店家并未察覺出耳二人之間的古怪,看他們吃得安靜,坐回最初的位置,嘆道:“女郎是渝州城長大的,以後可要吃不到這湯豆腐來了。”
趙玲珑第一口下去就頓住,這味道和記憶中的好似不一樣吧。
川戲的腔,川菜的湯。
湯豆腐,重點在湯的濃郁和豆腐的嫩滑。
這一碗,湯頭做的是辛味,入口鹹重,辛味嗆口,不好吃。
再說豆腐,蜀中豆腐多是石灰點,最後達到香逾石髓堅的效果[ 香逾石髓堅——鄭允瑞(女詩人)],可碗中之物,毫無記憶中清香嫩滑的口感。
她停箸不食,疑惑道:“您這話何意?”
那人慘淡道:“女郎怕是不知道,我們李家老爺子前些日子沒了,家中兩個郎君為了祖傳的做豆腐手藝大打出手,如今就要分家了。”
一分家,這李家湯豆腐還能不能繼續做下去,真的是兩說了。
趙玲珑和崔昫對視一眼,生意人的默契讓他們發現商機,感興趣道:“如今這兩位郎君是哪一個争到了方子?”
“大郎君拿了方子,可二郎君拿了鋪子,我們家老太太本是想讓兄弟二人共處一事,誰知兄弟兩個撕破了鼓皮,死活不願意往來。”這事兒不是什麽私密事兒,街裏鄰居一打聽,都知道,小二也有膽子議論。
正是因為這段時間主子們鬧騰,連帶着做出來的豆腐和湯水都差強人意。
怪不得店家的生意不好呢。
趙玲珑聽了一耳朵的外人家事,心中又動了豆腐的心思,她低聲問:“你覺得,把這李家的豆腐方子握在咱兩的那一場生意中,合适嗎?”
咱兩。她說,咱兩。
崔昫一顆心都蕩漾起來,眉眼動人,“你做主就好。”
這人怎麽又嬌俏起來了?
趙玲珑忍不住捏捏他臉頰,看這下面是不是換上了另一個人在演戲呢?
卻見崔昫表情一變,視線上移,看向窗戶。
趙玲珑遲疑一下,手中還拉着對方的臉蛋,腦袋已經轉了過去,然後:“......”
阿娘什麽時候和崔夫人走的這般近了?
還有別笑,別誤會,我和崔昫什麽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