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删除” “擁抱”
深夜十點半, 身處旁騁F1座洋樓上的Kr工作室燈光徹亮，相比較之前的空曠冷清，整個室內的布局被改的天翻地覆。
林遇從樓下拎着外賣回來, 進門就看到新來的青年負責人, 兩位佛系服裝設計師，三個被迫消極怠工的商務，還有滿眼都是困惑的實習生, 外加宣發, 運營、財務、行政等所有崗位的員工湊在一起，正盯着桌子上剛剛息屏的手機, 表情古怪。
“工作室險些倒閉的原因聊出來了？”
一大提咖啡奶茶飲料落在桌子中央, 林遇随手把落在耳畔的長發撩到耳後，見一群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于是笑道：“雖然我的确是答案之一，但你們表現得是不是過于明顯了。”
距離最近的實習生回頭瞄了眼其他人，本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咬了咬嘴唇，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已經被飲料擋的嚴嚴實實的手機, 有點心虛地說：“鹿鹿姐，剛剛有個男的給你打電話。”
“嗯？”
男的？有男人給她打電話是什麽稀奇事？
林遇拉開椅子坐在桌子一側，自己先挑了一杯果茶把吸管插了進去。
看到林遇毫不在意的模樣, 接電話的男負責人才出聲道：“應該是您先生。”
耳畔再次響起剛剛男人在電話明顯不太愉悅的聲音，青年連忙補充：“林總, 他好像是誤會什麽了……”
林遇按着吸管的手指驟然停下，垂着的眼眸看不出什麽情緒。
她今天沒化妝，薄薄的嘴唇上沾上了一點水漬，本就淡的唇色因為加冰的飲料略顯出淡淡的粉色，見衆人都一副怪裏怪氣的樣子, 擡手道：“手機給我。”
距離手機最近的女設計師立刻把手機遞向林遇，手指離開的速度跟會燙到她似的。
林遇一邊咬着吸管，一邊掃了眼通訊錄，當着所有人的面把號碼拉黑處理道：“我也不認識這個號碼，可能是哪來的推銷電話。”
她一本正經地說，“這年頭随便接個電話都能把你三圍爆出來，別說是先生，謊稱是爹媽的我都接過。”
聽林遇這麽說，男青年才明顯放松下來。
他心想，剛剛男人雖然語氣不善，又咄咄逼人，但的确沒說他就是季聊。更何況，這個號碼在老板的通訊錄裏顯示第一次出現，想來也是他被對方的語氣給唬住了，所以先入為主錯認了。
想到這裏，男青年才長舒一口氣，語氣裏也帶上了一絲調侃。
“這男的可真虎，上來就問我是誰。可能是電話打過來發現不是女用戶，所以懵了吧。”
七嘴八舌的讨論聲中，林遇把手機擱在身後的高櫃臺上。
她看了眼時間，示意大家把飲料先分了，然後突然閑聊道：“Kr雖然是挂名在旁騁旗下，但其實早就自負盈虧，就像你們說的，這裏差不多就是個死人殼子，進來容易，但待幾年再出去基本上就是廢物一個，沒什麽前途。”
林遇捧起果茶，溫柔的目光落在男青年清秀的臉上，“所以靳司烨，你為什麽要加入Kr啊？。”
靳司烨一怔，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有些語噎，他略微拿開面前的咖啡，起身就要鄭重回答。
接過人還沒站直了，就看到林遇微睜着眼睛驚訝道：“你幹嘛？這是‘真心話’，不是‘建檔科’！坐下說。”
旁邊的年輕實習生忍不住笑了起來，離靳司烨最近的女設計師在Kr呆的最久，也最熟知林遇，此時也朝示意可以輕松點。
靳司烨深吸一口氣，看着一圈剛剛熟悉起來的一群人，目光落在林遇鼓勵的眼神上，緊繃的神經漸漸舒緩開來。
“其實，我昨天入職前也在想這個問題，甚至直到剛剛，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留下來。”靳司烨有點緊張，腦海裏一大堆的話術滾動，他本可以把話回答的圓滑又體面，可當他看到林遇認真聆聽的樣子，心底突然湧起一種新奇又亢奮的感覺。
他是家裏的老幺，從小就被列為“不學無術”的頑劣之輩，這種被人尊重和期待感覺，已經許多年都未曾有過。
靳司烨往前挪了挪，不太自然地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的手臂不自覺地在桌上比劃着：“如果說Kr的名氣排業界前三，大概……99%的原因都是因為林遇的名氣，這應該是我們的共識。”
工作室的底牌就這樣被揭了出來，在座的員工臉色都有些窘迫。
因為，這也是他們當初之所以選擇來Kr工作室，直到現在也都不肯輕易走的主要原因。
林遇＝旁騁，哪怕Kr工作室實際并不屬于旁騁集團，但只要是沾上了邊，以後簡歷都會很好看。
當然，至于實力和作品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也有一心想要闖出一番事業的人在這裏栽了跟頭，最終掃興離去，也有想借機鍍一層金，然後自主創業或者轉行的。
事實上，還堅持留在這裏的人，大多都不是因為所謂的“情懷”和“相信”，絕大多數只是想在履歷上留下旁騁的背書而已，至于Kr工作室……
除了創辦之初，曾因為林遇實實在在鋒芒展露過，後續的Kr出品幾乎都是A級産出，頂多質量合格，創意一般，不落人口舌。工作室這些年單靠着龐大的資金，消耗着林遇這個IP帶來的流量，熬到現在早就已經成為業界的笑柄。
不管包裝再華美，沒有實力到哪都擡不起頭。
看着周圍的員工都低頭不語，林遇反而勾起一抹笑，“繼續說。”
得到了林遇的示意，靳司烨繼續大着膽子說：“所以，我進Kr的目的就是想來看看，您是怎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的。”
旁邊的女設計師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果然，在座的員工下意識全都看向了林遇。
安靜又尴尬的氣氛裏，靳司烨的質問漸漸變得直白坦然：“我也想問問林總，Kr對您來說算是什麽？它到底值得不值得我們留在這裏？您，還記得當初的夢想嗎？”
他咬咬牙，手肘用力支在桌面，像是把渾身的氣力都使了出來，揚聲道：“這也是辛總臨走前，想問的話。”
其他人不确定，但林遇卻知道靳司烨之所以能來Kr入職，最大的助力和阻力都是辛锂。
辛锂覺得Kr無可救藥，可是靳司烨卻覺得林遇是Kr的救命稻草。
在衆人的注視中，林遇托着腮道：“說完了？”
靳司烨點頭，随即林遇按照順時針方向又依次聽完了幾個人。
等最後一個實習生掏心掏肺地講完了自己的心路歷程，她舉起飲料輕聲笑道：“說完了真心話，我們先來幹一杯？”
所有人面面相觑，而後各懷心思地捧起飲料，在桌角輕輕一磕。
喝下去的并不是烈酒，可莫名地大家臉上都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
呼吸屏住，空氣安靜，所有人都在期待這半個月的打破重組後的第一道指令。
他們寄希望是前進的號角，又有些害怕只是他們頭破血流的喪鐘。
沒有人不想要實現自己的報複，如果可以鹹魚也希望曬更好的太陽。
此起彼落的呼吸聲中，只聽林遇一字一句地出聲道：“謝謝你們幫我守護在Kr，你們辛苦啦！”下一句，她含着笑意，溫柔而堅定道：“夢想還在，大家也在，我們的Kr一定涅槃重生。”
尖叫鼓掌聲還沒停止，林遇忙在一群人的簇擁中大聲補充：
“既然你們讨論了一天都定不下來工作室的‘死因’，那就把那十九宗罪都貼到我辦公室牆上！換成壁紙！從明天起，沒有好商務就先做好單子，沒有好單子就先去找渠道，沒有好渠道就給我好好學習！聽到了嗎？”
“聽到啦！”
大家異口同聲地答應。
“黑心的資本家！”
不知道誰吐槽了一句，瞬間又引來哄堂大笑。
有個小實習生忍不住拉住林遇雀躍道：“鹿鹿姐，我是不是在做夢，你是真的要回來了嗎？”
林遇單腿靠在牆上，掃過女孩子的臉，直接把手伸了出來，“要不你把我鎖在這？”
“那倒太可不必！”女孩子往後一退，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不然？鹿鹿姐給我個承諾的抱抱吧？”
靳司烨原本正帶頭商量着明天的工作安排，聽到這話猛地扭過頭來。
林遇抱完了小姑娘，擡頭就看到一群人滿臉的躍躍欲試。
她突然有些無奈，但想到這半個月來，這群或熟悉，或猜忌，或慢慢對她有了改觀的年輕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十足幹勁，心底某處突然就酸軟起來。
年輕的夢想誰沒有呢？哪怕不小心弄丢過，有朝一日再回頭，它依舊是最純粹的最炙熱的光亮。
林遇突然就由衷地後悔起來，這些年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啊？
她本可以成為螢火之森裏指引別人的光，卻因為一縷偶爾路過的風，就自私地舍棄了原本的故土。
連根拔起，随風飄零，臨了只換來無家可歸。
林遇走到女設計師面前，張開手擁抱住她，故意揶揄：“你待得最久，人都被我養廢了，給你七天時間拿出你的本事給我看看，行不行？”
女設計師眼眶濕潤，聲音洪亮：“三天就行。”
林遇笑着去抱下一個人，再下一個人，不管是老員工還是實習生，溫柔的鼓勵的感謝的話語一一遞出，一個都沒有落下。
等到了靳司烨，林遇鄭重地伸出手。
“工作室可以沒有我，卻不能沒有主心骨，歡迎靳總加入Kr。”她微微側身靠近靳司烨，這個角度遠遠看着就像是肩靠肩擁抱一樣，她挨着靳司烨的耳側，悄悄笑道：“別的就算了，總要打一打你表叔的臉。”
辛锂是靳司烨的表叔，兩個人雖然差着輩分，卻是絕對真實的同齡人。
靳司烨噙着笑，回望過來的眼底滿是野心：“不辱使命。”
兩個人面對面說着話，其他人也都三兩成群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誰也沒注意到門口站着一個人。
男人的身形一晃，在林遇從別人懷裏退出來的一瞬間，握着手機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透過他的指縫，亮起的手機屏幕對話框裏是一條條醒目的紅色感嘆號，隐約看得到最後一個消息剛發出不久，字字落寞。
[幾分鐘：你把我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