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是沒有人勸慰過,人人都覺得葉崇傷心,都想開解他,但還從來沒有人說過想要替他傷心。
兄弟們一個接着一個在他身邊倒下,大臉榮最後那個表情……其實與其說失去那些戰友,倒不如葉崇覺得自己是被剩下的那個。
金寶貝這只大綿羊,莫非看穿了他的落寞?
葉崇突然感覺自己一直壓在心頭的重擔變輕了些,他胡亂揉了揉金寶貝腦袋:“男人怎麽能把哭鼻子挂在嘴邊?要是實在太閑,明天就去訓練場報道。”
金寶貝連忙說:“我要跟着你的。”
葉崇說:“傻不傻,跟着我有什麽用?真正保命的功夫,要有合适的環境才能學會。如果不在老黎手下走一遭,你破了案也拿不到神捕令。”
金寶貝挺固執:“我想跟着你。”
“我也去。”葉崇嘆了口氣,心想誰叫自己收了賄賂呢。“左右現在沒有案子,我去訓練場盯着你。老黎打得不夠狠,我就親自動手。”
金寶貝立刻點頭如搗蒜。
這時金明順的小厮匆匆轉過門樓,遠遠看到金寶貝就大呼小叫:“少爺!你可回來了!”
走到近前一看,那小厮立刻倒抽涼氣:“您您您您的眼睛……是哭了?”
金寶貝終于覺得不好意思了:“沒哭。”
“這可了不得!”那和金寶貝差不多年紀的青衫小厮差點跳起來:“給青雲看看看看!”
“別別別。”金寶貝說:“你別告訴哥哥。”
葉崇翻白眼。
“如何瞞得住?”小厮說:“哎呀這可怎麽辦……”
葉崇摸了摸鼻子,趁那兩人糾纏不清的時候擡腳走人。他有種預感,看到金寶貝那對腫眼泡兒,金明順的反應可能比那個叫青雲的小子更大。
到時候說不定金明順要找他麻煩。
也不知道金寶貝回家怎麽應付的,第二天金明順居然沒找上葉崇。
不過金明順派了個人過來随時伺候金寶貝。
這個叫青雲的小子纏功比金寶貝更厲害,金寶貝一趕他,就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要是小少爺出點什麽事,自己一家老老少少連同黃牛雞鴨狗都只能上太師府請罪了,只可憐他那八十多的奶奶連路都走不動……
連葉崇都感覺很棘手,只得讓他跟前跟後。
不過也沒什麽好跟的。
葉崇打算讓金寶貝正經在老黎手下鍛煉鍛煉,所以除了訓練場,他們也沒什麽地方可去。
不去不知道,去了才發現,帶小厮的不只金寶貝一個。
不知道老黎吃錯了什麽藥,居然允許這幫小衙內帶人進訓練場——但那笑面虎用面粉在地上畫了個圈兒,一幫子小厮被圈起來,只能看不能動,誰要出了圈子,主子就立馬回家去,別想再進六扇門。
連白五刀都覺得老黎這招夠損的。
這一批少年,大半都是官二代,平日即便是練功,請的武師也沒有老黎這麽狠的。
一幫半大小子在訓練場裏天天被折磨得鬼哭狼嚎,這才幾天,折了胳膊腿的就有三個。
老黎可不留情,腿折了就練拳風,手折了就練腳力,葉崇今天一進訓練場,就沒發現有哪個少爺的臉色像個活人的。
那些小厮哪裏見過這些,有時老黎下手狠了,白圈裏的小厮叫喚得比主子還大聲,抓耳撓腮,卻半步不敢動。
簡直是身心雙重折磨。
老黎心情相當愉悅,看到葉崇提溜了金寶貝過來,也不客氣,一揮手就發配到了肉搏組。
青雲的臉當時就白了。
當天晚上,金寶貝幾乎連回家的馬車都爬不上去,葉崇特意留下沒走,果然,金家馬車一離開,金明順就來找他麻煩了。
“葉副使這是什麽意思?”金明順臉色不太好看。
“金大人指的是什麽?”葉崇笑眯眯。
“阿寶昨天腫着眼睛回家,今天連路都走不了!葉副使,”金明順壓低聲音:“是不是應該給我個交代?”
葉崇裝傻:“去訓練是金寶貝自己的意思啊。”
“真的?”金明順皺眉。
當然是假的。
葉崇臉色不變地撒大謊:“金寶貝十分自覺,他認為新進捕快都要在訓練場裏走一遭,如果只有他不去,不但落人話柄,今後也難在六扇門有一番作為。”
金明順臉色變了幾變。
金家根本沒打算讓金寶貝在六扇門有什麽作為。
金家的寶貝疙瘩,難道要一輩子待在這種高風險的地方?
可是……
金明順狐疑地看了葉崇一眼。
葉崇很淡定。
金寶貝想進六扇門,完全是出于對葉崇的崇拜。
金明順一直覺得,只要把葉崇塞給金寶貝,他就消停了,金明順從小都是這麽哄弟弟的。
但金寶貝的大俠夢卻是人盡皆知,想要在六扇門施展拳腳,更接近葉崇——這種思考回路,也很像是金寶貝會有的。
“若是金大人不願意,我回頭跟老黎說一聲,讓金寶貝不要再去了。”葉崇說:“左右也是一句話的事兒。”
金明順表情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了。”
他不是很相信葉崇,但金明順也很清楚,若這是出于金寶貝自己的意願,要是因為金家擔心而讓他免了訓練,一定會傷到弟弟的自尊。
更重要的是,要是金寶貝覺得自己向葉崇施壓的話,金明順幾乎能預見到他反彈的激烈程度。
葉崇也就随口蒙金明順一把,他知道以金明順保護過度的性子,說不定轉身就會把金寶貝鎖在家裏。
所以當他金寶貝又跑回訓練場時,連老黎都吃了一驚。
連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子,青雲,都不再跟過來了。
葉崇斜倚在門邊,看着金寶貝滿頭大汗地躲暗器,表情耐人尋味。
金寶貝和金明順兄弟倆,都有點出乎他意料。
第一次見到金寶貝時,幾乎是金明順一個口令金寶貝一個動作,聽話得不得了。
而金明順也是一副恨不得把弟弟揣衣兜裏的模樣。
但現在看來,其實金寶貝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那麽軟。
而金明順……也許比外人流傳的還要重視金寶貝。
葉崇呲笑一聲。
沒見過哪家哥哥寵弟弟寵成這樣的,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金寶貝居然還長成了個挺懂事聽話的孩子,沒徹底成為個只會養鳥鬥狗的纨绔,也算難得了。
本來就不大看得上,現在他更不喜歡金明順了。
既然金明順把金寶貝‘托付’給他,那幹脆……他順應人心,幫金寶貝圓了英雄夢好了。
“別看他長那樣,那小子倒算個硬漢。”老黎對葉崇說。
葉崇笑笑不說話。
“原先我以為,金太師那種人家,養個小兒子也跟供祖宗差不多了,沒想到金寶貝還挺抗打,這麽些天愣是沒吭過一聲,這一批也就他能看些。”老黎說。
白五刀把幾個小葫蘆分給他們:“我重新配了火藥,這次彈遠些,不要近身引爆。”
“到了老黎手下不叫喚的人确實少見。”白五刀說:“我們是看金大人看慣了,以為金家都是書生,別忘了金夫人原來家裏是幹什麽的,啧啧,據說當年金夫人嫁過去的時候,嫁妝裏就有兩箱兵器呢。”
葉崇也有點對金寶貝改觀了,原本以為是只經不起磕碰的瓷羊,沒想到卻是一只軟皮肉的銅骨羊。
不過葉崇嘴上卻不顯:“也就那樣吧,你們就是看金大人看慣了。”
老黎沖他搖搖手指:“阿崇,不要小瞧你這個徒弟,進了訓練場卻不吭聲的,這麽多年我也就數得出那麽幾個。金寶貝其實很有點你當年的樣子。”
葉崇一愣。
當年……
他幾乎都不太記得進六扇門時的情形了,唯一讓他印象深刻的,就只有老黎那些慘無人道的訓練手段。
當年他也是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但他性子很犟,一直不願意服軟,把牙咬斷都不願意求饒。
金寶貝,像他?
“師父父——!!”金寶貝叫得凄厲。
葉崇眉頭一跳,轉過身來。
“你今天怎麽不去訓練場看我了?”金寶貝一瘸一拐地朝他跑來,臉上好大一塊青。
金寶貝臂力相當驚人,但腿力不足,所以老黎一直折騰他下盤,這個葉崇是知道的。
“你臉怎麽了?”葉崇說。
金寶貝說:“沙包!這麽大一個!呼呼飛!”
估計老黎又搗鼓了新東西。
“師父!”金寶貝一看葉崇走神,立刻大聲叫喚求關注。
“叫什麽?進了那裏,誰不是一身傷?”葉崇教訓他:“大呼小叫像什麽樣子?”
“可是痛死啦。”金寶貝很委屈:“那個沙包看着小,死沉!一砸就暈了嘤嘤嘤嘤……”
葉崇青筋一跳。
這小子像他?
老黎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吧。
金寶貝一點都不會察言觀色:“不過師父!我今天試了那個!”
“哪個?”
“兵器房牆上那張流星弓!”金寶貝連說帶比劃:“黎教頭說我臂力不錯,可以去試試,我拉開了!”
金寶貝興奮得臉都紅了:“教頭還說,新進六扇門,在訓練場裏能用那張弓的,以前只有師父你一個!”
葉崇有些詫異:“你能拉開?射多少丈?”
金寶貝嘿嘿笑:“射不遠,也不中,教頭說我準頭不行。”
葉崇說:“那滾回去練眼睛。”
“師父,你臂力那麽厲害,為什麽沒見過……沒聽說過你用弓?”
葉崇說:“用不上。大弓暗算打獵挑釁都不錯,但近身戰不實用。”
而且用劍形象比較潇灑。
“師父,我們打個賭好不好?”金寶貝神秘兮兮地說:“要是我能用那張弓射中,你就發神捕令給我。”
“想得美。”葉崇彈了他額頭一下:“想要神捕令,就要破案,除了這個,天王老子來要都不給。”
“那我什麽時候能去辦案?”金寶貝一臉迫不及待:“教頭說我們太嫩還不能出去,但跟着你就沒問題了吧?”
葉崇心想還不是因為你,老子現在還沒解禁呢,辦個毛的案。
不過這話到底沒說出口,葉崇想了想,伸手去揉金寶貝腦袋:“六扇門的人只有不夠用的,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