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3)
葉至曦的反應,可見他臉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頓了片刻,繼續說:“那位醫生生前救了很多人,所以過世那兩天上了熱門微博。他還給樊小姐的父親做過手術,可惜沒成功。”
葉至曦這時才蹙了眉,側目看着海夏。
海夏眨眼:“你平時都不上網的嗎?哦。不過就算看了,也不一定知道是他。”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葉至曦沒動,海夏也沒敢動,可眼見着電梯門又要合上了,她連忙伸手再次按鍵,然後催他:“不走嗎?”
葉至曦緩了緩神,跟着海夏走進電梯。
海夏并不曉得樊長安沒離開北京,靜了一會兒,才試着問了句:“和她有聯系嗎?”
葉至曦先是一怔,而後才明白海夏指的她是誰,到沒有過多的猶豫就告訴海夏:“她沒走。”
海夏明顯聽出他說這三個字時聲音裏的愉悅,再不用他多描述‘她沒走’之後的內容,心裏就已經明白了大概。她覺得這是好事,無論他們的前路如何,至少對葉至曦而言,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可她心裏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像是小時候偷偷珍藏了電影券,結果去到電影院之後卻被告之電影已經下線了。
她到也不是想強求什麽,或者更确切的說,對葉至曦這種人來講,強求是最行不通的辦法。她只覺得或許日子長了,他會慢慢忘了樊長安,等到那個時候,她再時不時的在他面前晃一晃,興許多晃幾回,也是能日久生情的。可惜他們之間終究是少了點緣分,但好在她還不是那麽愛他,只是有點喜歡,一點點而已,想來要抽身離開并不會太難。所以她很快把濕潤了眼眶的那一股熱流生生逼退了回去,在電梯到達之後,輕快的蹦出這個密閉的空間,揚着一如既往的笑臉對他說:“謝謝你送我來醫院,也謝謝你來看薛澗。”
葉至曦沒太注意她在電梯裏的細微變化,只說:“薛醫生上次幫了我大忙,來看看他是應該的。”
海夏笑着點了頭,很快指了另一幢辦公樓:“我預備去叨擾我爸,就不送你了。”
葉至曦說好。
海夏又點了點頭,然後一邊朝他揮手,一邊往與他相反的方向離去。
葉至曦朝她揮了揮手,正好從側對面的大鏡子裏看到自己後方有人盯着他看。他蹙了眉,但沒動聲色,轉身往大門外走,直到走到停車場快到自己的車停放的位置了,才突地轉了方向,朝着與自己的車距離十米外的那輛黑色轎車快步走過去。完全不給車裏的人棄車的機會,直接拉開後座的門,嚴肅的問道:“你們跟着我幹什麽?”
車裏的人是葉家的生活秘書,姓楊,被撞破之後雖然尴尬,但還算鎮定,只說:“葉處,夫人找您。”
葉至曦聽楊秘書回答的這麽快,也不好發火,穩了穩情緒,問:“夫人今天不是有活動麽?找我幹什麽?找我為什麽不直接打電話?還要你們專門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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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秘書這時更加鎮定了,只一句講葉至曦的反問堵了回去:“這都是夫人的意思,還請葉處您走一趟。”
葉至曦明白再問下去也是徒然,又聯想起今天樊長安單獨赴約,不知道是不是出了狀況,于是很快走開兩步,拿出手機撥樊長安的號碼。
樊長安的電話幹響了許多聲,但所幸最後還是接聽上了。他不明了情況,也怕問錯了會引起她的不安,于是撿了保險的問題問她:“吃完飯了嗎?”
樊長安那邊十分安靜,似乎是頓了片刻才告訴他:“已經吃過了,我馬上就到家了。”又問他:“你工作忙完了嗎?”
他本沒覺得同海夏來醫院探望薛澗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但周豔玲馬上要見他,還不曉得是為了什麽,他不願意她擔心,于是說:“還沒,可能要晚些才能回家。”
她“哦”了一聲,聽不出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他卻覺得哪裏不對勁,又問她:“今天和她們相處的怎麽樣?”
她回答說:“挺好的,你伯母還專門給我備了一盒茶葉。”想了想,添了句:“是我爸以前最愛喝的單枞。”
他也“哦”了一聲,說:“那等我回來,你給我泡一杯嘗嘗。”
她說好,又說:“我快到了,先不跟你說了,你忙吧。”
他挂了電話,重新走回到轎車邊,楊秘書已經出來畢恭畢敬的站好了,只等着他一轉身就立馬對他做了‘請上車’的手勢。
他不由蹙眉:“我開了車。”
楊秘書挪了挪身子,給他讓出一條更為寬闊的路來,說:“夫人交代的。”
他疑心加重,但總算在葉家生活了這麽多年,所謂緊要的、不合常理的事林林總總加起來經歷了不少,所以沒再扭捏,上了車。
一路上楊秘書沒出聲打擾他,他也懶得問究竟,反正問了十有八`九是得不出什麽答案的。他只在心裏對可能出現的情況條分縷析,卻沒想到車最後行駛的方向竟是近郊山腳下葉家多年前的老房子。
因為這裏離市區較遠,雖然環境極好,但畢竟人煙稀少,所以這十年來,除了葉榮恒偶爾來過過周末,葉家上下幾乎沒人主動來。行到院子入口處,車被站崗的哨兵攔了下來,楊秘書下車進行交涉,哨兵回崗亭打了電話,得到确認之後才給放行。
葉至曦終于覺得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一顆心也緊張起來,待轎車行過百來米的綠草地停在紅磚洋樓外,他很快下了車,也不用楊秘書領路了,直接往裏屋走。
周豔玲剛巧和幾位穿了白褂子的醫生從二樓下來,見葉至曦急匆匆進來,回頭細聲交代了醫生幾句,然後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去偏廳。
他心裏猜中了七八分,一貫的沉穩勁兒都不見了,來回踱了幾步,等周豔玲一進偏廳,立馬迎上去問:“現在是什麽情況?”
周豔玲臉色并不陰霾,先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後才平緩的告訴他:“前兩天已經動過手術了,情況還算穩定。”
他很驚詫:“前兩天動了手術?怎麽沒通知我們?”
周豔玲揮了揮手讓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對面的沙發椅上,說:“你兩個哥哥嫂子也是不知道的,連定了今天去品茗都沒改動,就是怕你們擔心。”她看了葉至曦片刻,繼續說:“一直都是這個老毛病,前些年動了手術,好了一陣子,可這一兩年事情太多,氣也氣了,累也累了,擠壓到這幾天,實在不舒服了,他才知道要請醫生看一看。好在是看了,不然再拖下去,只怕搭再多的橋也是沒用。”
葉至曦‘嗖’的起身:“我去看看。”
周豔玲擺手:“急什麽。他剛吃了藥,睡下了。你先陪我說會兒話,等他醒了,你再陪他吃點東西。”
葉至曦又重新坐下。
周豔玲微微嘆了氣,說:“你二哥不在北京,不能常回來,二嫂要上班還要照顧孩子,三哥是個不聽話的,只會惹人生氣,三嫂近來精神也是不好。家裏有點什麽事,我們能指望的也就你一個。你向來得你大伯喜歡,他今早醒過來,就說了想見見你。”
葉至曦點了點頭。
周豔玲又說:“你和長安的事,我和你大伯考慮了很久,最終是決定不反對。她父親犯的錯不應該加在她身上,何況她們樊家也是老革`命,不容易。但最重要的是,我們都老了,不希望你離開我們身邊。”她說着,眼眶有些濕潤,看葉至曦的目光也逐漸變得柔和起來:“你從六歲開始跟在我們身邊,不比那三個哥哥跟在我們身邊的時間短。你不像他們那樣招搖,做事穩健,又肯真正花心思,你大伯每次在別人面前提起你都是很高興。其實你畢業前,他就給你安排好工作了,但你說你想下基層鍛煉,他立馬就同意了你的意思。他說你是個好苗子,是咱們家的希望,一直這麽走下去,肯定能成為國家的棟梁。你同意從海拉爾回來,他特別高興,他想好好栽培你,你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你和長安在一起,對你的未來,甚至對我們家肯定會有一定的影響,但我們更不願意你遠離我們。長安是個好姑娘,她對我有防範之心,所以我勸她留下,她肯定是不願意的。你既然能走進她心裏,對她而言肯定就是特別的。我們的态度你們應該都很清楚了,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勸一勸她。”
偏廳外是一片竹林,山下的風不比上頭的大,但一陣一陣刮過來,也讓那些翠綠色的高杆微微彎了腰。葉至曦似乎聽到了許多聲音,有風聲,有風過樹幹之間的呼呼聲,還有一個聲音,是回蕩在這個巨大而古樸宅子裏的。像是童年嬉笑的聲音,又像是稍稍長大而臨風大聲呼喊着‘爸爸媽媽’的聲音。
葉至曦一直在葉榮恒卧室外的小客廳坐着,直到快七點了,葉榮恒才醒過來。
葉榮恒是曉得葉至曦會來的,所以沒太意外,先是問他:“吃過飯了嗎?”
葉至曦搖頭。周豔玲立馬吩咐楊秘書:“看粥熬好了沒有?”
葉榮恒已有照看的護士扶着坐起在床上,臉色雖然不大紅潤,但也不蒼白,他笑道:“我喝點白粥還行,他哪裏受得了這麽清淡,炒兩個菜上來。”
葉至曦認真看着葉榮恒,眼眶都潤了起來。
葉榮恒擺手笑道:“別看我現在躺在床上,明天下午還要去參加峰會呢。精神好得很,就你伯母瞎擔心。”
周豔玲走到床邊,幫葉榮恒把被子往心口拉了拉,含笑道:“是是是,就我瞎操心。一會兒讓至曦與你下兩盤棋,看你頂得住頂不住。”
葉榮恒生平就愛養魚和下棋,一聽這個,倒有些了勁兒,看着葉至曦說:“還真是有一陣子沒和你下過棋了。”
葉至曦見他高興,于是說:“我就盼着您指點我一二。”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這個故事越寫越長了~~~我竟然把這章定位 ‘再見’,真是失誤~~
☆、再見(8)
樊長安第三次猛地醒過來是在淩晨四點十分。
她之前拿着遙控器把所有的臺輪換了四五次,最後實在尋不到一個可看的節目,上床睡覺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只好拿了耳機塞住可能會被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鑽入的耳朵,聽些舒緩情緒的音樂,漸漸迷瞪過去,等音樂一結束,她立馬又醒了。屋子裏的落地燈開到最亮,她發怔一般盯着光亮的源頭,然後決定做仰卧起坐。
她一直不太愛運動,加上彈鋼琴,往往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原以為做上三四十個仰卧起坐大概就會累了,沒想到把腦子放空,讓自己的身體純粹機械式的上下起伏,數到第八十九個,她才終于沒有力氣再起來,也終于再一次迷迷瞪瞪睡了過去。
這會兒再次醒過來,她覺得有些頭疼,不再勉強自己躺在床上,披了件外衣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說不清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情,周豔玲特意讓人尋來的茶葉她帶了回來,此刻正安安靜靜伫立在茶壺邊上。那木盒子是黃花梨底勾勒了金色花字,只有巴掌大,裝的茶葉不算多,但興許是這樣的包裝,所以讓它看起來格外的精貴。
她伸手觸了觸那盒子,又發了片刻呆,最後用燒水壺添了小半壺涼水放到火上。水開得快,又是這樣的夜深人靜,沸騰起來的嘶嘶聲格外刺耳。她卻像是反應慢了半拍,緩緩關了火,從櫥櫃裏拿出茶杯,放了一大把茶葉,然後用滾燙的熱水沖開它們。
茶香很快肆意開來,她靜靜看着那些上下沉浮不定的茶葉,想起葉至曦給她打電話說工作沒忙完,晚上不回來了。
她知道他事情多,也理解他的工作,可他們在一起這段時間來,除了他去學習的頭一天晚上,每天無論多晚,他都會回來。她不願意臆想他反常行為背後的原因,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大腦裏不斷回放他和海夏在一起的畫面。他們看起來那樣登對,從相貌到清白的家世。
她實在應該問清楚他原因,可她才試着問了他有沒有忙完工作,他卻給了她與事實相反的答案。她不該懷疑他,從他們重遇開始,他一直都是毫無保留的付出,或許他有他的原因,有他的理由,不便告訴她呢?是了,她只能不斷這樣說服自己。他那麽愛她,怎麽可能對不起她?
她在腦子裏定了定這個想法,然後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
因為放了太多的茶葉,茶味十分濃郁,她不禁自嘲的笑了一笑。如果樊父泉下有知,看到她此時此刻飲的是葉家人給的宋種單枞,會是做何感想?十有八`九會恨她的不争氣吧?她這樣輕易的接受了他們的施舍,等同于輕易原諒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和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同桌歡聲笑語?怎麽可以丢棄二十多年的自己?可葉至曦該怎麽辦?他一天比一天深入她的內心,她一天比一天離不開他。所以他們一定要離開北京,離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再也不接受他們的虛情假意。
她想到這些,頭又開始疼起來,大概是休息的不夠,眼睛也開始發脹,腦子裏湧出許多畫面。她急着往卧室走,剛一碰到床沿就很快蜷□子,縮在床鋪一角。她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沉,最後終于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樊長安這一覺睡了很久,醒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廚房裏有菜刀細細擦到砧板的聲音。她揉了揉太陽穴,想揉散昨晚合眼前那些淩亂的畫面帶給她的沖擊感,但這仿佛是一件徒然無用的事情,她只要一閉眼,就會跳出各種過去發生的或未來可能發生的不切實際的臆想畫面。
她覺得這可能是昨天暈倒在街上的後遺症還未好全,不再糾結它。她起身先往廚房方向走了兩步,看到是果然是葉至曦在裏面忙碌,于是很快折回來洗漱,對着鏡子搓了搓手臉和眼臉部位,盡量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是整夜失眠的人。
再去到廚房,葉至曦在認真切姜絲,因為是新姜,味道散在空氣裏很好聞。樊長安覺得自己似乎清晰了一些,又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張開雙臂從葉至曦身後環抱住他。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沒停,問她:“你昨晚幾點睡的?竟然可以到十一點才起床?”
她好脾氣的承認:“我一個人睡,有些害怕。”
他怔了一下,放下手裏的刀具,轉身看了她片刻,然後用手肘把她擁在懷裏,抱歉的表示:“我昨晚應該回來的。”
她生怕自己會因為他的話而将那些臆測全盤湧回到腦子裏,急忙說:“沒關系,工作也很重要。”又急着問他:“我好餓啊,中午吃什麽?”
“絲瓜煮魚頭。”
她“嗯?”了一聲:“新菜譜啊?從哪兒學的?”
他沒好意思說是昨晚請教了葉家的廚子,于是借口說:“有個同事說他老婆經常做這個,我聽了覺得有點意思,就問了做法。剛巧回來見菜市場有新鮮的魚頭,就想着拿你當白老鼠。”
她聽他說着這些,精神不大集中,想起昨天對雷秘書發的脾氣,思索了片刻,還是決定告訴他:“我昨天對雷秘書發火了。”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轉變話題,松開手肘,看着她,十分理解的詢問:“她惹你生氣了?”
她搖頭,想了想,說:“其實也不能怪她,只是我不喜歡總被人跟着,而他們總給我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不過我後來想,等我們離開北京,應該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她這樣随意的提及離開北京的事讓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進而想起昨天周豔玲還讓自己勸說她留下。他一直是懷抱着遠離葉家的想法,但昨天見到葉榮恒,發現那個在他心目中高大而精氣神十足的伯父已經日漸老去,一旦褪去身上那層光環,也就只是一位上了年紀、需要人照顧的老人。
他父母早逝,自小由葉榮恒和周豔玲照顧,他并不是喜歡把感情挂在嘴邊的人,但對他們兩人确實真正打眼底裏敬愛的。原本和樊長安的事,他預以為他們會反對,連逃開這個家族的打算都做了,可在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不但沒有打壓,反而是真心誠意的邀請樊長安融入這個家庭。他懷疑過他們的動機,但事實看來,比起家族內部出現大混亂和分離,他們更願意接受樊家的女兒。
只是,這樣的話,他該怎麽同樊長安說?
政`治的紛争從來沒有真真正正的對錯之分,可敵對的雙方怎麽可能輕易放下得了仇恨?他一個置身在權`謀争鬥之外的葉家人都花了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才打動她,他的家人,他那些與她父親相對而立的家人,究竟要怎麽樣才能讓她真正放下戒備?
他頭一次覺得為難,再次用手肘把她擁到懷裏,下颚抵住她的前額,放低了語氣:“伯父最近身體不太好,離京的事,我們遲些再和他說,好嗎?”
☆、再見(9)
作者有話要說:然後,我發現,以正文來算,這個故事居然成了我寫的最長的一個,還沒寫完~~omg,我果然是太慢了。
樊長安不太願意和李崎提及自己與葉至曦之間就離京這個問題似乎産生了些許的分歧。李崎這人熱心,但容易頭腦發脹,原本簡單的問題,到了他那裏,只會越鬧越複雜,所以她只能和陸柏怡說一說。
陸柏怡的消息歷來靈通,等她敘述完情況,很快告訴她:“葉伯伯最近身體好像是真的不太好,都好幾天沒上新聞了。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因為。”話到這裏,陸柏怡急忙剎住車,飛快瞥了樊長安一眼,見她臉色果然沉下來,改口說:“他年紀那麽大了,有個什麽病痛之類的很正常,何況前些年心髒還動過手術,當然不比那些每天打打太極、爬爬山的老頭兒身體好。這人一老,就都盼着親人在自己身邊,其實就是怕寂寞。你看我媽,當初死活不同意我哥和我嫂子,害得他們天人永隔,結果現在比誰都疼童瞳。你也別想太多,他們家不願意他離京,這是很正。”
樊長安不願意考慮其它的可能性,打斷說:“我不想留在北京,更不想隔三差五的見到他們家的人。”
陸柏怡一口氣洩了一半,嘆聲說:“好吧,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得理解理解葉至曦的心情。他花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在你身上,好像從來也沒要求你幹什麽,你總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他,非要節後就離京吧?那樣的話,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
樊長安低眉,擡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輕聲說:“我沒說一定要節後就走。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他們家的人。我讨厭被施舍的感覺,更讨厭他們每個人的笑臉,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爸爸的離開是促成我和葉至曦得以在一起的原因。”她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所以說出來的時候顯得格外憂傷,連明媚的陽光都穿透不了這樣濃郁的憂傷。
陸柏怡一直覺得她在看待樊父病逝這個問題上有些偏激,但此刻的她不僅僅是心力疲憊,連臉色也不太好,手指一直在揉着頭部,實在不宜再談這個問題。陸柏怡頓了片刻,轉移話題問她:“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醫生?”
樊長安的确是頭疼的毛病發作了,如實告訴陸柏怡:“這兩天總是覺得頭很暈。但又是一陣一陣的,過一會兒就好了。”
陸柏怡不答應:“那怎麽能行?我陪你上醫院檢查檢查,別是小毛病拖成了大問題。”隔了片刻,又狐疑起:“該不會是懷孕了吧?”
樊長安哭笑不得:“你們怎麽都愛胡猜這個?我剛來完例假。”
陸柏怡猛笑:“很多時候,一個新的生命能改變很多事情。如果你和葉至曦現在奉子成婚,那就真的算是可以高枕無憂了。”
樊長安從沒有過這個假設,更覺得不應該讓孩子牽扯到大人之間的恩怨糾葛,搖頭說:“我才不拿我的孩子當籌碼。”
陸柏怡撇嘴笑,搖晃着腦袋還想說點什麽,卻正好瞥見大着肚子的安齡和安憶容走進餐廳,當即沒忍住就表示:“今天出門沒看黃歷。”
樊長安聞言回頭,見是那兩堂姐妹,原本還彎着的嘴角不由得抿住,很快回過頭,不願再多看一眼。
陸柏怡曉得樊長安的脾氣,心裏雖然看不慣但也沒有招惹她們的意思。反倒是安齡沉不住了,也不顧安憶容的拉扯,挺着大肚子走過來。
陸柏怡不解氣,不等安齡走過來開腔,先起身站住先機:“安齡,你想吵架可以,可大家同學一場,你非要這樣咄咄逼人,別怪我不留情面。”
不曉得安齡是被陸柏怡的身份還是撂的狠話給鎮住了,她臉上見不到一丁點兒的挑釁意圖,反而是有那麽些真誠的味道。就像是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大家都還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個時候,笑就是真笑,高興就是真的高興。她先是看了陸柏怡:“我想和長安單獨聊聊。”說完話又立馬微微低頭看着樊長安的側臉。
陸柏怡哪裏還許有這樣的單獨談話,立馬就反對:“你有什麽話,說就是了,要單獨幹什麽?”
安齡十分固執,紋絲不動的盯着樊長安,用一種樊長安已經許多沒有聽到過的溫和的喚了聲:“長安。”
樊長安靜默了一會兒,終于朝陸柏怡使了個暫時回避的眼色。
陸柏怡很尊重樊長安的意思,拿了手機給自己找借口說:“我去打個電話。”
安憶容原本站在安齡身後,這時也沒有打攪兩人的意思,很快離開到別處。
大概是因為肚子越來越大的緣故,安齡身上有些發腫,皮膚不如原先的好,沒有誇張的眼線、睫毛,一張臉看上去要溫和許多。
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之後,樊長安早已不看重兩人之間那些争執的過往,也許很多時候,對錯難分辨,到不如選擇忘懷。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相視時有輕微的尴尬。
最後是安齡平緩的說:“長安,你總是贏的很徹底,從前是,現在更是。”
樊長安怔了一下,可轉而又覺得安齡能說出這話并不容易。
安齡抿了抿嘴角,努力讓自己臉上能有一些笑容:“你知道葉家怎麽會曉得你和葉至曦在一起嗎?那是因為我去醫院做産檢的時候看到你了。我看到你和明澈,或者說,其實即便沒有明澈,只要我看到原本應該移民了的你還在北京,我都會想方設法的查清楚你為什麽還沒離開。我覺得我的世界裏不應該有你的存在,可你看,你一直在影響着我。因為嫉妒你,所以我想方設法套住了學寧,因為嫉妒你,在你家失勢之後,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羞辱你的機會。可直到我發現你和葉至曦在一起,我才明白原來我根本不可能贏得了你。我以為我把這個消息告訴葉家,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拆散你們,結果我又錯了。我不曉得他們為什麽這樣做,也許是出于同情,也有可能真的是葉至曦說服了他們,我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将成為葉家的一員,成為這座諾大的城市裏權利巅峰上行走的人。長安,你真的是個很幸運的人,自己家倒臺了,竟然還能攤上個比自家更厲害的人家。什麽敵對不敵對的,那有什麽重要的?人活着不就是為了争口氣嗎?等葉家正式對外宣布你們的關系,你又會成為大家羨慕的對象,也許還會成為一個傳奇。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情,我對不起你,我現在不乞求你原諒我,我就希望你能看在過去那一點點的情分上,不要遷怒我的家人。你失去過至親的人,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情。”
樊長安覺得安齡的很多話都直觸到了她的心髒。她之前聽到喬然和文景妍的談話,知道是安齡把她和葉至曦在一起的事報告了葉家,她也知道安齡有多麽的不喜歡她,可她并不想再被牽扯進權利的漩渦中。她不願意被人稱作是葉家人,更不願意成為什麽傳奇,她恨透了他們的同情,也恨透了他們玩弄別人如同玩弄螞蟻般的随意,更恨透了那種來自內心的對他們行為的猜疑與掙紮,她只是愛上了一個愛她的人,而那個人恰巧是姓葉。她以為他們可以飛得遠遠的,逃離這片霧霾的天空,可這片混沌的天空似乎被一張巨大的網給圈住了,她越想掙紮而出,身上的傷痕就越多。而那些疼痛最後一絲一絲融入神經,絞得她頭疼、心亂,連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長安?長安?”陸柏怡和方名揚講完電話回來,安齡和安憶容已經離開了,她見樊長安單身撐着頭靠在沙發後座,急忙快步過來,抓住她的手,見她臉色蠟黃,急切的問:“你怎麽了?是不是被安齡氣着了?”
樊長安眯了眯眼,覺得頭發重,又怕陸柏怡一時沖動,拉着她的手,說:“沒用,她是來道歉的。”
陸柏怡擡手摸她的額頭:“你這個樣子,就說了要去醫院嘛。早知道。”陸柏怡話還沒說完,樊長安那邊已經完全閉了眼,整個人無力的歪倒在沙發上。
陸柏怡哪裏遇到過這種情況,吓得倒吸一口涼氣,一邊掐樊長安的人中,一邊急着從兜裏掏手機給葉至曦打電話。
葉至曦正在開會,接到陸柏怡的電話,給領導請了假,匆忙趕往醫院。
陸柏怡手勁兒挺大,還真把樊長安弄醒了,她堅持要到醫院去做檢查,又告訴樊長安:“我已經給葉至曦打過電話了,他直接去醫院,你這個樣子,必須做個全面檢查。”
樊長安這會兒暈乎乎的,也只能任由陸柏怡擺布。
葉至曦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樊長安的體檢還沒做完,陸柏怡在外頭等她,見葉至曦來了,主動向他報告情況:“醫生說她是最近太勞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可以,但我不放心,已經找了人帶她去做全面的體檢。”然後又換了語氣開始批評他:“我說你是怎麽照顧自己女朋友的?不知道她這段時間壓力大啊?她本來就是個敏感的人,你得多關心關心她。”
葉至曦十分好脾氣的承認自己的失誤:“是我的錯。”
陸柏怡見他表情特別認真,不由得咯咯笑起來,說:“明明認識了你這麽多年,可我怎麽覺得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你不是木頭人,是有表情的啊?”
正好樊長安體檢結束從房間裏出來,見葉至曦到了,有些過意不去,開口便問他:“不是說今天要開會嗎?”
葉至曦走到她跟前,見她臉色還很差,伸手握住她的雙手:“還有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住院觀察?”
樊長安實在不喜歡這家醫院,很快搖頭,胡亂說:“我就是昨晚沒睡好。”
陸柏怡在一旁故意大聲拖長了“哦”字,笑眯眯說:“我說怎麽沒精神呢,原來是昨晚做運動太激烈了。”
樊長安臉皮薄,狠狠瞪了陸柏怡一眼。
葉至曦到比較大方,轉移話題問陸柏怡:“晚上一塊兒吃飯?嘗嘗我做的菜?”
陸柏怡繼續笑眯眯表示:“我這人比較有自知之明,就不占用你們做運動的時間了。”
☆、再見(10)
和樊長安預計的差不多,體檢結果出來之後,醫生也只是表示需要多休息,并且注意補充營養。
葉至曦一直在自責,先是從醫院買了好些進補的藥,然後又去菜市場挑了只雞,回到家,把凡是不相沖突的藥材和雷秘書奉了周豔玲之命送來的能用得上補品統統放到鍋裏煮雞。
樊長安在車上睡了一覺,精神恢複的還算不錯,一見鍋裏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差點又要頭暈了,蹙眉看着葉至曦:“你确定這湯喝下去不會流鼻血、拉肚子?”
葉至曦十分認真的在切胡蘿蔔,也十分認真的回答她:“不會。”
她覺得他太緊張了,輕松的表示:“醫生都說我沒事了,晚上早點睡,明天就能好了。你給我煮一鍋這麽補的湯,弄得我晚上睡不着,明天更沒精神了。”
他把砧板上的胡蘿蔔丁放進鍋裏,蓋上鍋蓋,然後洗幹淨手,轉身看了她一會兒,放低聲音問她:“是不是因為我說要遲些離開北京,你覺得壓力很大?”
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又是正中她的下懷,沒有立刻做出否認,片刻之後才笑着拉着他的胳膊,說:“當然不是。我們只是遲些離開北京,又不是不離開,我怎麽會因為這個而壓力大?我就是這段時間沒休息好。”
他不信她的解釋,問她:“那為什麽這段時間休息不好?”
他這樣追根問底,她一時找不出什麽好的理由,只能把過錯推到李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