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
來的。你看老四和霓川,光是前期準備都花了三個月時間,還得挑黃道吉日。這可是人生中的大事,半點馬虎不得的。”
葉潇潇完全沒看到喬然眼裏別的意思,又急着說:“我哥那是高調慣了,不把排場搞到最大,他心裏癢癢。”
葉至琏卻是聰明的,及時制止葉潇潇,嚷嚷着說:“怎麽說話的呢?明明就是因為我交游廣闊。”
葉至曦明白葉至琏一直在幫自己兜話,靜靜讓自己的思緒頓了片刻,然後看了樊長安一眼,伸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目光直視坐在對面的周豔玲,稍稍提高了音量,認真說:“我和長安沒想過舉辦盛大的婚禮,我們只想離開北京,安安穩穩的在一起。”
在座的人除了葉至謙,雖然都在被告之葉至曦和樊長安在一起的時候都十分驚訝,但那一份驚訝包含的更多的是好奇與不可思議,好奇他們怎麽會走到一起,不可思議他們如何能走到一起。而此刻,親耳聽到葉至曦以平穩的聲音說出這樣簡短而不容置疑的話來,所有的葉家人都為之一震。
葉至謙對葉至曦的表現十分欣賞,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容,先于衆人一步,今晚頭一次主動與周豔玲搭話:“媽,今兒的小聚,您讓老六帶長安來,也就代表您是真心接納她了吧?既然這樣,不如等哪日爸有空了,一家人正正式式吃頓飯,把他們的事定下來。反正您的意思向來代表的就是爸的意思,應該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存在太大的分歧吧?”
周豔玲的威儀幾乎沒人敢輕易冒犯,整個家族也就只有這兩年來翅膀越來越硬的葉至謙偶爾會拿話堵她,母子倆的關系十日有七八日都是僵住的。
文景妍最怕這樣的情況,連忙陪笑說:“媽,至謙他的意思是。”
“至謙的意思我明白。”周豔玲出乎意外的沒有生氣,反而是含笑向焦急的文景妍投了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然後又特意看了葉至謙片刻,最後将柔和得出奇的目光投向葉至曦和樊長安,緩緩說:“年輕人自己的事,主要還是自己決定。我們做長輩的,沒有什麽別的要求,就是希望你們能留在北京。”
如果說葉至曦先前鄭重其事表達自己意願讓所有人為之一震,那周豔玲的态度絕對是讓人咋舌。
飯後大家散在房間各處三三兩兩說笑用茶點,葉至謙特意把葉至曦叫到一邊問他:“你用什麽威脅他們了?”
葉至曦對葉至謙是毫無保留的,認真否認:“沒有。”
葉至謙蹙眉,他曉得葉至曦不會瞞他什麽,所以疑心的只會是周豔玲,可往左前方望去,周豔玲還真是與樊長安、周霓川、葉潇潇四人坐在一處說笑。樊長安臉色并不太自然,相比之下,尤顯得周豔玲滿臉春風。他腦子裏疑問重重,一時想不透,只能叮囑葉至琏:“一天沒得到爸的首肯,就輕易放松不得警惕。”
葉至曦點頭,心裏雖也疑問,但較之葉至謙的擔憂,他明顯要樂觀一些。晚上在回去的路上,他問樊長安,剛才與周豔玲都聊了些什麽。
樊長安看得出葉至曦今晚挺高興,于是提起精神回答他:“說是明天有空一起去踏青。”
葉至曦很快說:“推了吧,我明天要忙,抽不出空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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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安也是沒有這個打算,說:“好好姐約了我明天逛街,我已經說了不去。”停了片刻,又偷瞄了葉至曦一眼,若有所指的說:“你伯母好像挺好說話的,我說去不了,她也沒有追問原因,只說以後這樣的活動還很多。或許她是真的希望我們留在北京。”
葉至曦聞言一怔,借着停在十字路口紅燈下的時間轉頭看着樊長安:“你想留下來?”
樊長安彎起嘴角,也不曉得究竟是真的要笑起來,還是因為這一晚有太多蹊跷的地方所以不得不用這樣的表情來掩飾內心的疑問。她說:“他們個個都待我這麽好,不計前嫌,更不計後果,如果我一意孤行要把你拐到別的地方,會不會顯得我太矯情了?”
葉至曦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直說:“我們離不離開這裏和他們對你好不好沒有多大的關聯。離開,是因為我們要去過一種全新的生活,不能說完全不理會過去,但至少盡量避免與過去重疊。他們待你好,自然是最好的,他們若是待你不好,也不會影響到我,更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未來。”
樊長安停了葉至曦這話,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先前的語氣的确有些怪異,于是對他真誠的笑了笑,又改口說:“我就是随口說說而已。我們離開北京,是早就說好了的,怎麽能輕易反悔呢?”
北京是一定要遠離的。但在張好好看來,既然葉家已經知道了,那不如另選個條件好些的城市,至少別去喝西北風。于是在同樊長安選玻璃杯的時候,她幾乎把南方稍好些的城市一一舉了個遍,最後一本正經的問樊長安,究竟覺得哪個好,像是馬上就要定下來去那個地方似的。
樊長安這時是個很好的聽衆,一聲沒吭的聽完張好好的意見,然後半笑着說:“你地理挺厲害的啊。”
張好好聽她打趣自己,不由得嘤咛一聲,作勢推了她肩膀一下,說:“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嗎?你年紀輕輕的,幹嗎去那麽偏遠的地方,是打算彈鋼琴給羊羔們聽嗎?”
樊長安沒正式站好,被張好好一推,順勢就歪了身子,眼睛掃過櫥窗外,剛巧看到孫陽磊和一位輕熟模樣打扮的姑娘十分親密的走過。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又不禁從心底裏笑了出來。孫陽磊跟樊父那幾年,一直都是單身。樊父雖然忙,但也挺關心他的個人問題,光是正式作介紹都有兩三回,更別說平日裏見到覺得不錯的就當場說的。只可惜他像是從來沒有上過心,所以單了這麽些年。沒想到反而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找到了意中人,可見世事都是說不準的。
她想着這些,心裏越發的高興,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姑娘幾眼。大概是因為剛才看的是側面,她又光顧着歡喜去了,這會兒待他們幾乎是迎面說笑着走過來,她才恍然間覺得這個姑娘十分的眼熟。
她下意識撇過身子,不讓他們發現自己,也就這一瞬,她想起這姑娘長得與安齡有六七成相似,沒錯了,是安齡的堂姐,安憶容。
☆、再見(5)
陸柏怡覺得有些為難,并不是樊長安拜托她的事沒法弄清楚,而是弄清楚之後她不太曉得究竟該怎麽對樊長安說,所以愣是把原定昨天的見面推遲到了今天下午。實在到了拖不下去的境地,才不得已的采用了一種最能讓人接受的說法向樊長安表述。
“孫陽磊和安憶容是大學同學。孫陽磊讀書那會兒就追過安憶容,不過安憶容眼界高,兩人一直都只是朋友的關系。後來安憶容出國,結婚又離婚了,前陣子才回過。其實吧,我覺得他倆現在能在一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孫陽磊不介意安憶容離過婚,而且安憶容也都三十出頭了,不比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興許心氣兒也沒當年那麽高了,發現有個人等了自己這麽多年,不感動都難。”
陸柏怡說完這些,小心翼翼看着樊長安,盼着這樣的說法會使得樊長安信服。
樊長安悶聲哼笑:“孫陽磊給我爸當秘書的時候安憶容都看不上他,現在他幾乎等于外放養老,安憶容得是有多感動才能有這樣的反轉?安家最是會見風使舵的,怎麽可能容許自家人和犯了問題的人牽扯?總不會是他們已經得了消息,知道我和葉至曦的事了,又打算轉變戰略,從我這條線入手重新東山再起吧?”
陸柏怡被樊長安這一連串的反問給問住了,半晌開不了口。
樊長安自從前天撞見孫陽磊和安憶容在一起的畫面之後早已經在心裏盤桓過多種可能性,此刻與陸柏怡談這事,更多的是确定心中的猜想。她定了定,盡量平靜的看着陸柏怡,問道:“孫陽磊是不是調離了原崗位?”
陸柏怡沒料到樊長安會問這麽棘手的問題,思索了片刻,還是決定如實告訴她:“調到縣政府了,不過沒有委以重任,也是個閑職,待遇那些沒有什麽變化。我打聽過了,是正常的人事變動,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樊長安冷笑:“原來還有人比他犯的錯誤更嚴重的嗎?會淪落到去接替他去守那種什麽都沒有的倉庫?真是峰回路轉。若是被他原先的同僚們知道了,肯定會羨慕他的好運氣。”
陸柏怡怕她會太極端,勸她:“這裏邊的事情不一定就是你猜想的那樣,也許是他別的什麽親戚幫了忙。你若真是為了這個而鑽牛角尖,我到要考慮是不是該把這情況也和葉至曦說一說。他那人雖然不喜歡吭聲,但心思卻是缜密的,想來會比我們看的通透些。”
樊長安立馬反對:“他最近工作特別忙,每天睡五個小時都難。”
陸柏怡頗有些無奈的看着樊長安,說:“不告訴他也行,除非你答應我不再細究孫陽磊的事。”
樊長安聞言未動。
陸柏友又接着說:“他只是個生活秘書,作用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大。也許他恰巧在自己最灰暗的日子裏重遇了曾經的陽光,這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你不也遇到了葉至曦嗎?總不能以為葉至曦對你這麽好也是藏了什麽目的的吧?長安,我們不說遠的,就這幾十年來,冤的、假的、錯的,這些事例還不夠多嗎?有幾個能真正翻過來的?樊叔叔過世,你難過是正常的,可我相信,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不會希望你再為了他的事而傷神。這大半個月,你面對葉家,壓力肯定是不小,但風雨過後才會有彩虹。屬于你和葉至曦兩個人的彩虹,難道你想毀了它嗎?”
樊長安被陸柏怡的話觸了一下。她明白陸柏怡是不希望她活得太辛苦,所以才在言辭上多有修飾,可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辦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風雨過後的彩虹,她已經不曉得是否還真的存在,亦或者那本就如海市蜃樓一般,只存在被蒙蔽的雙眼裏。
此刻,她是答應了陸柏怡不再對孫陽磊和安憶容的事刨根問底,事實上,她亦沒有再去找孫陽磊的必要。因為沒有人會承認自己不光彩的一面,更不會有人在做了見不得光的事情之後還仍人重提。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如滄海一粟。扳不倒葉家,更不可能為樊父的過世而推翻什麽,甚至還要對葉家的關懷表現出感恩戴德。她是欠了他們什麽嗎?不,她才是債主,才是真正應該讓他們感到歉疚的源泉。所以是基于這樣的原因,以周豔玲為首的葉家人才會對她過分的關懷麽?所以他們是想補償,覺得她可憐,覺得她已經不具備任何的攻擊力?所以是想上演一幕先将她打入深淵,然後再給條井繩讓她慢慢爬上來的戲碼嗎?真的可笑,她已經淪落到需要別人可憐的地步了?還是說,她應該感謝樊父的被過世?如果沒有這一出,她和葉至曦永遠都是兩個平行世界的人?
眼看着就要進入到夏天,可為什麽會覺得這般的寒冷?西北的風沙想必也一定是分外傷人的吧?
推辭了踏青,隔了幾日,周豔玲又打電話來問樊長安有沒有時間去品茗。
葉至曦格外緊張讓她單獨赴約,所以主動表示讓她随便找個理由回絕。她一反常态,說服葉至曦:“推的了一次兩次,推不了一輩子,她這樣客氣,我也不好失了禮數。反正又不是我和她兩個人,不是還有你幾位嫂子和葉潇潇嗎?”
葉至曦自然是樂于見到這樣的推進,但還是在出門上班前告訴她:“如果不習慣,下次就不要去了。”
她答應了好。然後在衣櫃裏選了件水紅色薄絲外套,白色褲子,然後把已經日漸長長的頭發用明黃色發箍從前往後固定住,等出門的時候,穿了雙金色坡跟單鞋。
大約是她今日的大半與往日低調的着裝有很大的反差,來接她的雷秘書也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十分客氣的誇她:“樊小姐今天看着很精神。”
她難得對雷秘書露了笑容,擡頭看了看瓦藍色的天空:“不能白費了這樣的好天氣。”然後若有所指的看向雷秘書:“你說是吧?”
雷秘書已然看出她有些異樣,但還是一如往常的笑了笑,然後打開車門請她上車。
興許是因為工作日,也有可能是早已清了場,臨湖的古樸茶館頂樓除了周豔玲幾人卻也沒有其他閑雜人。
樊長安到的遲,原想着是要說些抱歉的話,結果臨風而坐的周豔玲看到她來了,很是友好地向她招手。
葉潇潇最是熱情,快步走到她跟前,一邊拉着她往深處走,一邊指着湖面幾只奮力往前滑動的龍舟,說:“我們正在打賭,看哪只龍舟能最快到終點。”又詳細說:“伯母和三嫂看好橘紅色那只,二嫂和四嫂覺得綠色哪只會得勝,我就說船頭懸了顆包菜心花樣的最有潛力。你也來看看,到底哪只最有希望。”說罷,已經把樊長安拉到樓臺最外延處,好讓她看清楚現在的戰況。
喬然今日是專門請了假來的,見葉潇潇有此舉,笑着說:“連茶也不讓長安先喝上一口就急着讓她觀戰,其實你是覺得自己勢單力薄,想邀個人作伴吧?”
葉家兒子多,女兒有仨,但正兒八經說起來也就只有葉潇潇一個人是養在跟前的,所以即便在連葉至信都不敢輕易主動開腔說話的周豔玲面前,她卻十分自如。先是朝喬然噘了噘嘴,然後拉着樊長安坐在周豔玲對面的太師椅上,又告訴一旁穿着藕色旗袍的姑娘:“沏宋種單枞。”
樊長安不禁蹙眉。她不太慣喝茶,尤其高二就出國留學,更是談不上對品茗有什麽特別喜好的,到是樊父從前愛喝茶,尤其愛宋種單枞。家裏多的也是這種茶,她後來跟着喝一些,只覺得這茶除了因茶樹是幾百年前留下的,茶葉精貴難得,其實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味道。
喬然興許是知道她蹙眉的緣由,笑着告訴她:“媽知道你是喝這茶,前兩日專門讓人找了來的。你若是今兒沒來,一會兒也是要送到家裏的。”
樊長安已經不再對周豔玲這種不尋常的做法存有什麽猶疑,大方接受了這好意,分外禮貌的對周豔玲說:“夫人對我實在太關愛了。”
樊長安與周豔玲這是近日來第三次見面,頭一回她不明情況,稱周豔玲為夫人是在情理之中,可上次家庭小聚,她因着葉至曦的緣故,跟了叫了周豔玲伯母,這會兒又改口稱夫人。周豔玲眉角明顯露出了一絲詫異,原本含笑的眼睛也突地斂去了什麽,看了她片刻,又很快恢複溫和的表情。
喬然沒想到樊長安會表現的這樣生分,又因這生分是她先挑起來的話頭,臉面上有些尴尬。
文景妍一直對樊長安沒好感,見她這般,心裏到十分高興,故意添話說:“知道媽關愛你就好。下次別擺什麽架子,還要我們這麽多人等你。”
這點問題道真不是樊長安的事,所以雷秘書趁着幫忙端茶到樊長安跟前的機會,解釋說:“是我去晚了,沒想到路上會塞車那麽久。樊小姐是早就準備好了,等在家裏的。”
文景妍瞟了雷秘書一眼,周霓川适時指了湖裏那幾條龍舟,故意大聲說:“哎呀,竟然是紫色那船拔得了頭籌。”
葉潇潇最是激動,整個身子探了大半個出去張望,見結果真是周霓川說的那樣,故意回頭噘着嘴對一衆人說:“竟然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真是失算。”
周豔玲一笑,掃了一眼桌上各式各樣的點心,對葉潇潇說:“沒來的時候總嚷着說這裏的點心好吃,來了又不見多吃幾個,點了這麽一大桌,你是都打算帶回去不成?”
葉潇潇笑嘻嘻拿了金絲蛋撻塞到嘴裏,嚼了兩口,又覺得光自己吃不行,忙着給樊長安也拿了一個,待到費勁的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認真說:“這個一定得合着茶一塊兒,不然太噎人了。”
樊長安吃東西不似葉潇潇那麽饞嘴,小小口吃了些,亦是因為沒有什麽胃口,放下剩下的小半個,只能端着茶時不時啜兩口。這茶的确是好茶,有濃郁的蜜香,又夾雜些舊情,讓人心裏生出無限思量。
說是品茗,實際也就是自家女眷聚在一起話家常。
周霓川因與葉至琏新婚,圍在身上的逗趣話題比較多。興許又是這樣的恩愛觸了文景妍的禁忌,三兩句話裏總是帶些刺兒,讓氣氛變得有些怪異。正巧茶樓老板得了許可來拜會周豔玲,周豔玲起身往別處去,又點了文景妍的名,讓她随着一道。
喬然是最識大體的,等周豔玲和文景妍走開了,就笑着對周霓川說:“你三嫂她近來精神不大好,醫生說有點抑郁症的傾向。她說的那些花,也不是本意,你千萬別忘心裏去。”
周霓川本就不是什麽世家大小姐出身,以前接觸過的人比文景妍難相處的比比皆是,哪裏會計較這些,只笑着說:“都是一家人,不說這些。”
喬然很是喜歡周霓川這種性格,笑了笑,又看了看和周霓川一樣半倚在木柱旁的樊長安,重複說:“對,都是一家人。”
樊長安沒對喬然這明顯有含義的話做出任何回應,撇頭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陽光太奪目,她眯着眼睛仍覺得有些目眩,身上沒有太多的不适,唯有腦子裏胡亂閃過許多畫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層層疊疊摞在一起。從前那條因為被陽光照亮的路又漸漸變得模糊起來,該往哪裏走?走下去又會是怎樣的結果?‘葉家兒媳婦’這五個字仿佛在眼前朝她揮着熱情的雙手,而‘樊家女兒’這四個字卻透過縫隙一點一點占據了她的視線。在運命中旅行的人,究竟該怎麽停頓下來?
☆、再見(6)
也許是日頭毒,心裏又壓着事,樊長安才站了沒多久就覺得頭有些發脹的難受。
葉潇潇十分照顧她,主動扶她去裏間的竹搖椅上休息,又開了兩扇窗,告訴她:“有南風,吹進來一些能透透氣,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先在這兒睡着。一會兒我媽和五伯母過來,她們大概是要打牌的,等開正餐了,我再叫你。”
樊長安确實不舒服,躺在竹椅上,向葉潇潇說了好,就懶得再吱聲,也沒過多久,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可她睡的并不安穩,夢魇纏身,時而清醒些想起身,又覺得乏力,像是俗稱的‘鬼壓身’,做再多的掙紮都是無用功。最後竟是在腦海裏浮現出樊父被人鎖住手腳,強行帶走的畫面,她猛地抖動了四肢,終于睜開眼來。
風正吹得木窗咯吱咯吱作響,涼飕飕的刮在她布滿細汗的前額,一顆心狂跳的厲害,像是一不留神就會蹦出來一般。
屋外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她因為剛才經歷了夢中的混亂而聽不太清,努力定了定神,才辨認出是喬然和文景妍在樓臺靠近這屋子的地方說話。
“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心情不好,但有些話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說出口。霓川她是不計較,可傳到老四耳裏,到底也是你這個做三嫂的不對。老四和至謙的關系你不是不清楚,你這樣把他身邊的人都一一得罪了,到頭來又能有什麽好處?”
文景妍冷笑:“我以前小心翼翼的把他身邊的人都讨好了,結果還不是一樣?他是多看了我一眼,還是多問候了我一句?”
喬然靜了片刻,語重心長的勸她:“要說以前,你千萬件事都沒錯,唯一錯的就是把孩子做賭注。不是我說你,你自己也該知道那孩子來的有多不容易,你就是再恨,再有一萬個理由,這一步也是走錯了。不過那是過去的事了,你要清楚爸媽現在都是站在你這邊,至謙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正面忤逆爸,你別四處樹敵。”
文景妍音調不由得提高了幾分:“他不敢忤逆爸?他要是不敢,怎麽可能會背着家裏幫老六?要不是樊長安去醫院和明澈撞上的時候正巧被安齡看到,要不是安齡對樊長安格外留心,你以為老六不會悄悄帶着她離開北京嗎?我看他們兩兄弟根本就是同聲出氣,樊長安和那個女人都是一路貨色,專門破壞別人家庭。”
喬然見她這般激動,連忙把她往外拉了兩步,蹙眉說:“你小心聲。”又告誡她:“媽現在對樊長安的好,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你怎麽就這麽糊塗?”
文景妍不屑:“對她好?你認真想想,媽怎麽可能會真心對她好?她爸出了那樣大的事,所有人都恨不得跟她家劃清界限,更別說是咱們家了。媽向來與爸保持一致,爸那麽重視老六,容得了他的前途就這麽被打上不清不楚的烙印嗎?他們想在一起,簡直比登天還難。”
喬然不贊成文景妍的說法,悄悄告訴她:“我聽至禮說,媽已經跟爸說了老六的事,爸沒有反對。”
文景妍不信:“不可能。”
喬然繼續說:“如果爸不同意,你覺得今天媽會叫她過來嗎?”
文景妍仍舊不信:“媽只是還沒想到怎麽把她打發走。”
喬然沉了沉氣,說:“我起先也覺得事情挺蹊跷的,可後來聽說了些事,興許,興許爸是想補償她,畢竟爸從前和樊家的交情是不錯的,現在她家只剩了她和她哥哥,沒有必要非把他們逼到絕境。”
樊長安一直靜心聽着喬然和文景妍的對話,直到喬然說到這裏,她再也按耐不住心裏的激動,差點就要沖出去追問喬然究竟是聽說了些什麽事。
文景妍也十分好奇,追着問:“你聽說了什麽事?”
喬然沒有細說的意思,只再次叮囑文景妍:“反正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她嫁進咱們家是十之八`九的事情,今後少不得要碰面。以爸對老六的喜歡和對她的補償心理,只怕她的地位不會低,你還是別招惹她。”
補償心理?樊長安頓時覺得自己被棒子喝了頭,痛楚不計,最清晰的感覺莫過于世事弄人的無奈與辛酸。
她是該接受他們仁慈的施舍嗎?感激涕零的接受?可她寧願他們要挾她,甚至暗裏地下手段除去她,也不願意聽到這樣的事實。
門外的絮叨聲早已漫漶散盡,可那一聲聲、一字字,早已融進她的骨血,牽動她每一個細胞,每一次痛的感知。她總以為沒有什麽比失去樊父的那一剎那更讓人難過的了,卻原來,真正難過的時候才不過剛剛開始。
葉潇潇果真是等到開餐了才來叫樊長安。先是輕輕扣了扣門,然後細聲問她:“長安,你醒了嗎?該吃飯了。”
她最後迎着風深深吸了口氣,又毫不保留的呼了出來。應了葉潇潇:“我馬上來。”
葉潇潇的媽媽彭阿姨常年跟着葉榮覺在南方,平日又甚少參加活動,所以還是頭一次見到樊長安。彭阿姨和葉潇潇性子差不多,對樊長安的善意一點不保留的表露在臉上。葉至信的媽媽喻素芳也是個好相處的人,尤其在周豔玲的示意下,對樊長安都極好。
樊長安心裏想得多,沒太多精神與人假意相好,吃過飯就表示下午還有些事,要早點回去。
文景妍覺得她十分不識擡舉,把剛才喬然勸自己的話全部抛到腦後,說:“長輩都沒離席,你怎麽這麽不知禮數?”
樊長安睨了文景妍一眼,雖不願與她發生紛争,但這樣也足以表示對她的不滿。
喬然覺得頭疼,想要調停。卻聽到周豔玲很快說:“你有事就走吧。”又叫了雷秘書,“你送樊小姐回去。”
樊長安不喜歡雷秘書總跟着自己,步子走得非常快。雷秘書受了令,不得不快速跟上,一定請樊長安坐車回去。
樊長安本就有些賭氣的意思在裏頭,不願意被人制約,頭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
雷秘書沒法子,只能和司機一路跟在樊長安後邊。
樊長安本就有些不大舒服,又是剛吃完飯,走的過快,被人這麽在後面跟着,腦袋和心口越發覺得難受。出了路口,突地就轉頭往回走到雷秘書那輛車跟前,十分不悅的冷聲道:“你們是在監視我嗎?一定要這樣寸步不離的跟着?我現在要回家,不需要你們送,你們馬上離開,離開我的視線。否則的話,我馬上給你們尊貴的夫人打電話,說你們意圖撞死我。”
雷秘書跟了樊長安半個月,頭一次見她情緒如此失控,連忙解釋說:“樊小姐,我們只是想送你回家,沒有別的意思。”
樊長安頭都快炸了,咬了咬牙,狠狠說:“我不要你們送,不要你們跟着,你們馬上走,馬上消失,我看到你們就覺得做作,覺得惡心。你們每天對着我這樣演戲不覺得累嗎?不覺得可笑嗎?還是說,你們覺得我根本就是個可憐蟲,都是在可憐我?”
雷秘書沒料到她會發這樣大的脾氣,剛一開口解釋:“樊小姐,我。”
樊長安的忍耐幾乎到了極限,大吼道:“滾,你們都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雷秘書被震住了,失了片刻神,急忙讓司機掉頭離開,又對樊長安說:“樊小姐,您別生氣,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樊長安大口喘着氣,眼睛一直盯着那輛黑色的轎車,直到它終于駛出自己的視線,才沉沉舒了口氣,渾身上下的力氣去了一大半。她閉眼靜了片刻,努力讓自己已經胡亂打轉的大腦保持冷靜,然後轉身,繼續往前走。
天氣這樣好,街上的行人也都不由自主的放滿了腳步,只有她一直急急的前行,不曉得為了什麽,更不曉得前面有什麽,仿佛只有這樣急切的走着,才能暫時忘卻。而周身的所有力氣都在一點一點的蒸發,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雙腳越來越輕,唯有大腦發沉,最後終于失去平衡,重重跌在地上。
樊長安是在醫院病房裏醒過來的。因為是普通病房,屋子裏擺了六張床,小孩的哭鬧聲和男女的争執聲夾雜在一起,吵得她頭有些發脹。
小護士見她睜了眼,到也關心的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
她沒弄清楚狀況,不由得又眯了眯眼,然後緩緩睜開,問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小護士耐心不錯,給她解釋:“你暈在醫院附近的大街上,是被我們出診的醫生帶回來的。沒什麽大礙,就是氣火攻心。”又添了句:“沒給你打針,所以不收你錢。你把那杯水喝了吧,解解渴,也解解乏。”
樊長安只記得暈倒前的事,見小護士說的有板有眼,很自然的信了她的話,于是端着小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然後起身穿鞋。剛才的暈眩感的确弱了很多,她對小護士說了謝謝,然後緩緩走出病房。
她與這家醫院到十分有故事,以往有病痛多數是來這兒,後來樊父病了,也是這裏的派的醫療小組,現在随随便便暈在路上也能被送進來。也不曉得算什麽緣。不過她剛才暈倒在大街上,身體竟是不堪一擊到了這種地步,往後的暴風雨若是來的再激烈些,她豈不是會當場休克?想到這裏,她不禁無奈的笑了笑,走出連接兩棟大樓的交接點,剛想往大門方向走,就看到葉至曦和海夏兩人從外頭走了進來。
她覺得自己大約是因為頭暈的厲害,一時認錯了人,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睜開來往那邊看去。
若說把相似的人看作是海夏還有可能,但這世上是再也不可能有和葉至曦如此相似的人了。她心裏一驚,怔怔看着他們進到電梯,亮的刺眼的電梯門合上的剎那,她只覺得那種繞人的暈眩再次襲來。
☆、再見(7)
輕輕關上病房的門,海夏總算大大方方呼了口氣,擡手撫了撫胸口,揚眉看着葉至曦,說:“最害怕就是來探病,尤其是像薛澗這種樂觀得比沒病的人還要開懷的病人,生怕提到點什麽不該提的突然就觸動他隐藏在深處的細微神經。”
葉至曦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但又說:“可我見那位童醫生在裏邊,他應該是很高興的。”
海夏眉開眼笑的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雖然目前據我所知,他還處在單戀,但有個盼頭對于要接受開顱手術的人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
葉至曦聳了聳肩。兩人已經走到電梯處,伸手按鍵,他說:“我一直覺得醫生應該是不會生病的。”
海夏歪着腦袋看他,笑道:“如果是這樣,大概人人都願意當醫生了。”想了想,又說:“前不久醫院還有位經驗豐富的腦科醫生突發腦溢血過世了呢。”說完,她十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