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
“四年前, 陛下調任小兒王甫前往地方歷練, 夫妻倆不忍分離, 便帶着年僅三歲的兒子共同赴任, 留着十五歲的孫女和臣這老把骨頭一起在京城。可是兩年前, 王甫孤身一人回京, 說妻兒不幸溺水而亡, 從此性情大變,愚鈍不堪,臣想着他突逢變故, 倒也正常。可是半年後,他就大張旗鼓地娶了一房新媳,嬌縱頑劣……”
新媳就是那嚣張的女子, 名為劉含春, 行事毫無章法,除了長得不錯, 毫無可取之處。兩人結合之後, 王甫更加荒唐, 謝晏以為他在外一年養爛了性子, 可惜歸可惜, 将其一貶再貶, 一年之內就從京官降格為縣官。若不是看在王老太爺的面子上,恐怕烏紗帽都得撸掉。
王甫的變化終于引起王老太爺的注意,經過幾次試探, 露了馬腳, 卻也被王甫察覺到,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府裏的下人大換血,之後軟禁了王老,搬出京城。但因為王家還要靠着王老的功績吃皇糧,因此王甫使法子讓他說不出話,對外稱他靜養,并沒有要王老太爺的命。
“請陛下為我小兒一家三口做主!”王老聲淚俱下,泣不成聲,佝偻着身子要給謝晏跪下。
謝晏阻止王老,保證道:“朕一定給王家一個交代。王老本應頤養天年的年紀,卻遭此劫難,是朕疏忽了。”
思謝聽完氣得不得了,紅着眼抓起一旁的假王甫質問:“他們人呢!”
假王甫被吓得失禁,一股難聞的味道傳來,思謝嫌惡地把他扔出老遠,跑到顧蘇身邊,“嫂子,這人又壞又惡心。”
謝晏命人把他拖下去,“審問好了再來。”
王老剛剛辭官時,身骨硬朗,精神矍铄,短短兩年,連續變故之下,風燭殘年,行将就木。若不是心裏還憋着一口氣想為兒子讨回公道,早就跟着散手人寰。現在終于見到謝晏,回光返照之後,整個人頹敗的跡象就更明顯了。
思謝抹了抹眼睛,悄悄挪到談師父身邊,小聲嗚咽:“師父--”
老頭最受不了她這樣,從懷裏掏出一瓶東西,塞給她,轉過身去不看,“行行行,師父知道……”
思謝吸着鼻子收好,等下給王老太爺服下。
高臺上的燕萊心裏一揪,他可從沒見過思謝哭,隔着人牆他也慌得手足無措,仿佛媳婦就在面前哭得梨花帶雨,而他不知道該怎麽哄。
“你快去把教哄人的書都買來。”燕萊吩咐道。
侍從為難:“這個……這……”市面上有賣嗎?
“沒有就找人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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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假王甫一點骨氣也無,暗衛還沒有動手,怕被用刑的他就什麽都說了出來。
原來他就是個屢試不第流連花柳之地的落魄老書生,原名金生,偶然的機會結識了當時外派做官的王甫。兩人咋一看仿佛孿生子一般,王甫覺得與他有緣,又看他如此落魄,便資助了他一些銀錢。
金生一瞧這人有權有勢,剛開始還感恩戴德,時間久了就憤憤不平,明明長得都一樣為什麽命數差別這麽大,就因為他沒有一個三朝元老的爹?在這種妒恨的催生下,有一天金生夢見他變成了王甫,風光無限,姿态飄然。醒來時,被夢境所啓發,便動了歪念頭。
他設計将王甫一家推進河裏喪生,河水湍急,只需一會兒就看不見人影。
金生假裝精神恍惚,抛下家丁,一路回到京城,衣衫破爛地敲王家的大門。王老太爺心疼兒子還來不及,自然沒有去想其中的差別。
“你是說我兒、我兒他……”這個結果并不是意料之外,王老太爺甚至在潛意識裏已經接受。但唯一的兒子死訊被證實,王老太爺仍然受不住打擊,抽過去了。
思謝急急忙忙地掏出救命藥給他服下。
事情至此已經塵埃落定。人心可惡至此,顧蘇有點唏噓,出門的時候歡歡喜喜,回去時滿腔沉重。
原來王家在京城的房子還在,謝晏命人把王老接到那裏靜養。
在衆人準備啓程回去時,劉含春趁人不注意,想要偷偷溜走,她以為自己傍上個大官,結果是個水貨,心裏暗道晦氣。
坐在高處的燕萊十分眼尖,劣跡被更加傷天害理的事掩蓋住就想當沒發生過?
燕萊冷笑。
不是他跟一女子過不去,但挑釁了公主還想全身而退,不可能。何況,這種懲奸除惡大快人心的事情,思謝喜歡。
侍從非常及時地再次出現,抓住劉含春,高聲道:“你這個毒婦,冒犯公主,嫉妒王家小姐貌美,做主把她下嫁給一個屠夫,還想一走了之?”
思謝對這個莫名出現兩次的大俠非常有好感,她一點也沒有認出他就是經常跟在燕萊身邊的侍從,崇拜道:“大俠!你知道得真多!”
思謝瞪了一眼劉含春,兇巴巴道:“無良繼母,你把王小姐弄哪去了?”
侍從搶答:“就是京城主街上賣酒的那家,婆婆賣酒,兒子殺豬。”
思謝震驚于他什麽都知道,拍拍他的肩膀,“厲害!”
侍從感覺後心一涼,有道冷飕飕的目光似乎要把他刺穿。他幹笑道:“不不不,其實懂得最多的是我主子……”
沒等侍從用二十個成語來形容他主子的睿智無雙,然後再順理成章引出他主子的方位,顧蘇過來打斷他。
“賣酒?思謝,是我們上次去公主府路上遇見的那個?”
“哦,我想起來了,嫂子咱去找她吧,被惡婆婆欺負太可憐了。”思謝拉着顧蘇就跑,留下原地懵逼的侍從,以及從頭到尾被忽視的一臉不爽的燕萊。
謝晏走在最後,朝那邊看了一眼,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并輔以公式化的外交性點頭。
燕萊:“……”算了,還是正式一些見思謝好了。
他非常……願意。
京城街頭的某一個角落,酒香依然醉人。今天那個罵罵咧咧的老太婆沒有過來,只有美婦人一個,買酒的人都比以往多了些。住在皇城根腳下,大多數是遵紀守法的良民,鬧事的還沒大聲,巡邏的守衛可能已經聽到風聲。
顧蘇和思謝經過城門,恰好有一隊皇商正在檢查貨物通關。顧蘇習慣性地看了幾眼,這是她半年在外養成的習慣。每到一處目光總是下意識地尋找商隊,這意味着她又可以給謝晏寫信了。
“顧蘇姐姐!”一道清亮的童音叫住她,聲音裏滿滿是驚喜和愉悅。
顧蘇轉頭一看,是王一一,那個在沼安碰瓷然後被她送走的小孩。幾月不見,長到一米三四左右,長高了也曬黑了。
“你怎麽還跟着商隊?”顧蘇問,她不是請人給他找一對爹娘嗎?
王一一撓了撓後腦勺,違背了顧蘇的安排,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商隊比較好玩,能學到很多東西。”說到這個,他眼裏滿是興奮。
商隊頭領也幫着說話,“我看這孩子有這方面的天賦和興趣,想着帶一帶也無妨。管賬的先生經常教他識字,比學堂效果好。”
顧蘇道:“這是好事,姐姐替你高興。那你跟着好好學,累了不想學就告訴頭領,他會幫你安排的。”
皇後發話,頭領連忙點頭。他途中就聽說了未來皇後就叫顧蘇,可不是眼前這位嗎!
王一一抿抿嘴,輕輕拉着顧蘇的袖子,“我能跟姐姐多說一會兒話嗎?”王一一沒有一起玩的小夥伴,見到以前認識的人有些激動。
顧蘇考慮了下,“行吧,那你跟我一起去辦事,晚些我把你送回來。”
到了那處賣酒的窗口,思謝觀察了一番,發現她婆婆不在,松一口氣,她不喜歡和胡攪蠻纏的人講話。
還沒等她叫人,美婦人先看了過來,她似乎是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甚至有淚光隐隐閃現。
思謝和顧蘇不禁再一次審視自己,是她們上一次給人留下陰影了?不會吧?
美婦人打開小門從屋後繞出來,疾步奔王一一前面,半跪着端詳他的臉,連聲音都在顫抖,“是阿弟你回來了嗎?”
王一一躲到顧蘇身後,想想覺得這個舉動太不男子漢,探出半個頭,安慰道:“雖然我不知道你阿弟是誰,但姐姐你別哭啊。”
美婦人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深呼氣站起身,“對不起小兄弟,我認錯人了。你實在是和舍弟有些像,他叫王逸,現在,現在應該和你一樣高了,他最喜歡吃桂花糖,爹娘不讓他多吃糖,就總纏着我給他買……”
美婦人抹了抹眼睛,“欸,對不起,我又在說這些了……”
王一一從顧蘇身後走出來,面前的這個姐姐看起來好傷心,他努力尋找共同語言,憋出一句,“我也喜歡吃桂花糖。”
“啊,我這裏還有,我給你……”美婦人探過身從桌底下拿出一包糖,“但是不能多吃啊,小孩子吃多了就吃不下飯……”
顧蘇若有所思,真的只是認錯嗎?
王一一曾今指着她寫的“廉”字,說他爹爹也喜歡寫這個字。她打個響指,路人裏走出一個暗衛。
“王大人調任的地方和沼安有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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