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
顧蘇閉關三天, 終于畫出她最滿意的一份圖紙, 射擊力強, 射程遠, 只要箭矢安裝速度跟上, 連射幾十發不成問題, 還附帶瞄準裝置。極速撞擊之下, 箭頭開鈎,血肉模糊。還有像投石器,雲梯這樣的戰場必備改良升級版。
小兵小卒用不上這個, 可以說是專為取敵軍首領的小命而準備的。除非阿昆岐一直躲在大軍後面,不然總有他的苦頭吃。
爺爺常說,研究古器械, 要取其精髓, 去其戾氣,顧蘇頭回抛棄了這一點, 她不斷追求殺傷力的提高, 努力想着如何一擊致命。畫完圖紙, 顧蘇松了口氣, 心髒卻更加緊繃。
她設計的東西即将要上戰場, 也許不少人會喪命于此, 那這跟死在她手裏有什麽區別?顧蘇沒有接觸過最殘酷的戰争,你死我活、馬革裹屍,到底只是書中的産物。這麽一來, 她有些惶恐。她好像背棄了爺爺當初教給她的信念, 初心若變了,她還能走多遠?
顧蘇望着圖紙出神,恍然間她回到一個盛滿陽光的夏日午後,爺爺在給王阿姨家的小胖子削一架小水車玩,他語重心長地對蹲在一旁小顧蘇說:“古器械有剛性有血性,但不能有戾氣,咱們吃吃老祖宗的智慧,可不是為了拿它去傷人……”
大一點的顧蘇輕輕靠在老人旁邊,喃喃自語:“可是,爺爺,我好像做不到您說的那樣了……怎麽辦?”
老人好像隔着兩個時代聽見了孫女的心音,他摩挲着木頭上亘古的年輪緩緩道:“顧蘇,爺爺做的永遠只是擺在鑒賞臺上的‘工藝品’,你不一樣。你在的世界,器械的目的就是攻擊。你會比爺爺做得更好,因為你在對的時代,順時代而生,只要出發的方向是對的,那就一直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顧蘇睜開眼,謝晏推門而進,白光瞬間洩進來,她能看見光束裏飛舞的塵埃。
有人陪她走下去,既是伴侶,也是歸宿。
所以,她的方向是對的。
“朕聽說你這兩天改回小貓食性了?”謝晏最近也很忙,安排布防,糧草軍械,一切都得跟上,沒什麽時間盯着顧蘇吃飯。
“不要在意這種細節。”顧蘇挽着他的胳膊給他看圖紙。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你就是朕的家事,與天下事同等。”謝晏給她講道理。
顧蘇耳朵動了動,十分受用,“我允許你暫時把家事暫時排到後面去。這是我畫的圖紙,趕一趕工,宮裏留一批,西北送一批,看他阿昆岐還能嚣張幾時。”
謝晏看不懂圖紙,但他非常給面子,通過龍虎城的事也知道這裏面的軍事價值。
“朕有一個顧蘇,能頂十個文武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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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蘇順着竿子往上爬,“我要是男兒身,給個宰相當當?”
“不好,這樣朕就沒辦法娶你回家了。”謝晏按住她的後腦勺,低下頭親了下去,親得顧蘇嘴唇紅腫,呼吸不暢才放開。
顧蘇喘得像條離水的魚,手卻一直牢牢地抓着謝晏腰側的衣服不放。
“都不能呼吸了也不推開朕。”謝晏眼裏滿是笑意,落在耳邊的聲音低啞溫柔又放肆侵略,“你什麽時候能再長五斤,朕等不及了。”
顧蘇揪着謝晏衣服手猛然抱住了他,她、她快站不住了,丢人!
京城最外圍的地界,趕着進京的商人旅隊絡繹不絕,富貴人家四牡駿馬拉着馬車,外國來使打着旗幟隊伍隆重,驿站信使馬蹄飛快一騎絕塵,古稀老頭騎着毛驢看着唱本。
各色人馬彙聚在這一落腳點,稍作休整。過了此處,再走上一天路,就能在天黑前趕到真正的皇城根腳下。
謝晏接到燕萊即将到達京城的消息,臉上立即蒙了一層寒氣,探子形容燕萊的隊伍有多豪華行進速度有多快他統統聽不進去。
哦,打劫的來了。
“明天讓禮部開城門迎接。”謝晏吩咐,并且非常有心機地沒有提前告知思謝這件事。
萬一思謝大老遠地跑出去接燕萊,那他和燕萊還談什麽?不是太便宜他了。
思謝興沖沖地拉着顧蘇道:“我師父要到京城了,咱們去城門等他吧。不然他看見什麽新鮮玩意走不動路,得等到猴年馬月。”
顧蘇贊同,謝晏想跟着一塊去,但臨時有一封西北急報不得不先去處理。
“你們帶着三四十個暗衛先去,朕要是趕得及就和你們彙合。”師父最大,謝晏也沒空管她們會不會遇上燕萊了,反正總比其他麻煩要好。
老頭騎着毛驢慢悠悠地晃到京城,一路上差點流連各處酒樓誤了他和思謝約定的時間。老頭堅持不讓思謝派人護送他,他前半輩子飄搖江湖,什麽路沒走過?
在好多支非富即貴的進京隊伍中,老頭仙風道骨一身粗麻衣的形象特別惹人注目,他施施然擠在登記入住的隊伍前頭,随時閉目養神,眼睛只掀一條縫兒。
驿站的接待人內心翻了個白眼,一個破爛老頭也來這裏住?老頭看出了他的輕視,懶得計較,拿出思謝給的令牌遞給他。接待人看清上面的字眼,驚得眼睛要瞪出來,趕緊給他安排上等的房間。
有個病氣泱泱的小公子從馬車上下來,晃了晃沒挺住,直接掉了下來。同行的婦人花容失色,發現怎麽也弄不醒兒子之後奔潰了,抱着他哭起來,“馬上就到京城了,子安你再等等,娘給你找最好的大夫……再等等……”
前一輛馬車裏的中年人聞聲下來,看見人事不知的兒子和哭得傷心的夫人,紅了眼眶,“胡大夫、胡大夫,你快來看看我兒!”
留着一把胡子的大夫急行而來,對着小公子又是施針又是灌藥,可惜毫無起色。他挫敗地一抹胡子道:“老夫學藝不精,回力無天。公子吐氣漸弱,夫人公子還是立即進京尋求名醫,看看有沒有一線希望。”
可這時候他們就算趕得到城門,也已經關了。
周圍人圍了一堆,有看熱鬧的,有同情的,叽叽喳喳,就是沒有人能說出個辦法。婦人凄哀的啜泣聲染了整個驿站,秋風剛起,居然有了深秋的蕭瑟。
老頭“啧”了一聲,要不是看這婦人哭得傷心,中年人忍着眼淚的樣子太過心酸,他是不愛多管閑事救人的。
麻煩。
救了一個就有下一個,他就是個糟老頭,此生不以行醫博名。無名無姓,自由自在多好。
“讓開讓開。”老頭強硬地擠開人群,又是把脈又是掀眼皮,最後從哪裏随便摸出一瓶藥來,在婦人阻止不及中擡起小公子的下巴,一張一合咽了下去。
婦人眼淚還挂在眼眶裏,小公子已經悠悠轉醒,眼裏光芒彙聚,面上有了血色,看着竟像一年前病情未惡化時的樣子。
老頭把一瓶藥随意抛給她,“一月服一次,注意保暖。”
婦人慌裏慌張的接住。胡大夫跪下診脈,越診臉上的表情越驚奇,這個世上果然有高人!他膝行着轉向老頭,語氣殷切狂熱:“神醫!求收我為徒!”
老頭嫌棄地看了一眼他的胡子,年紀這麽大了他可不好意思收。滿臉都寫着拒絕,“我已經有徒弟了。”還是公主,雖然她啥也不會。
十米外,目睹了全部過程的燕萊摸着自己的病腿,眼裏晦澀不明。侍從驚訝地看着有出氣沒進氣的小公子瞬間活了起來,激動地說不完整話。
“主子、主子,我們遇上神醫了!要不要讓他過來看看,有救了……”
燕萊看着老頭從頭到尾無動于衷、漫不經心地樣子,心裏明白恐怕是請不過來。
“去問問,記得以禮相待,好好說。”燕萊道。
侍從心情激動地上前,灰頭土臉地回來。
“神醫說他不是大夫,見死不救。銀子不要,權力也不要。”侍從有些郁悶,“不然屬下幹脆……”
燕萊早知是這樣,心裏除了失落之外倒也不做他想。他斥道:“這裏是大宣,不是燕澤,你注意些分寸。派人跟着他,打聽清楚落腳點,本王親自去。”
他清楚地看見老頭拿出一個令牌後,接待人天上地下的态度差別,大宣京城周邊卧虎藏龍,他此行是來求娶公主,不想多生事端。
哪怕這人可能會讓自己重新站起來,侍從說的方法簡單幹脆,且神不知鬼不覺,但難保會有考慮不到的地方,他現在不能再出任何錯處,給謝晏找推脫的理由。
可燕萊認清現實不找麻煩,不代表圍觀的人裏面都是這麽想的。
一個揮着鞭子,身着騎馬裝的女子,年紀嬌小,眉眼帶春,一時看不出是少女還是少婦。她趾高氣揚道:“你,給我家老爺看病,少不了你好處。”
老頭應付完一個又一個,已經有點煩了,“老頭我不是大夫,給多少錢都不看!”他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他都不愛救人了。
女子直接将鞭子朝着老頭的鼻子指着,“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家老太爺三朝元老,我找你是給你臉!信不信我直接把你綁了,到時候求着我說要治病就來不及了。”
老頭翻了個白眼,“我這輩子還沒被人逼着救人呢。”
女子當衆被下了面子,氣得七竅生煙,不管不顧道:“來人,把他抓了。關上三天,看你還不乖乖的讓治誰治誰。”
場面一時混亂,燕萊對侍從道:“去幫他解圍。”人情難還,燕萊心裏有數。
侍從領命,還沒靠近,突然就聽見一道熟悉的清脆聲音。
“師父!我在這兒!”
燕萊和思謝猛地轉頭,果然看見思謝興高采烈地,直接無視了燕萊這一長列隊伍,朝人群中心跑去。
剛才還不耐煩應付的老頭聽了一秒變臉,慈愛道:“師父在這兒!”
趕去解圍的侍從一個踉跄,後怕地看向他主子,他剛才究竟提了什麽鬼建議啊!主子真同意了他就去死一死算了。
燕萊也沒想到神醫和思謝還有師徒關系,也是一臉蒙。幸好,他沒有再蠢到得罪另一個對思謝重要的人。
不然。
燕萊盯着一路上被磨損地厲害的輪椅,斂去眼底的暗芒。
他這一趟就真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