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1)
梁京熙的辦公桌靠窗,她被企劃案裏紛繁的前奏程序弄得有些心煩,起身立于玻璃窗前俯視着被幾棟高樓大廈圈住的小小空白地面。
臺風過境,郁郁蔥蔥的樹枝被折斷了不少,三三兩兩倒在被雨水沖刷的幹幹淨淨的路面上。偶有不太平整的水坑,積了太多水,車子飛快的行駛過去,會濺起很高的水花。城市中心所謂的CBD,路上的行人都走的急,不曉得自己錯過了什麽,也很難去在意自己錯過了什麽。
“梁小姐。”
身後有人叫她,是不太熟悉的尖細男聲。
梁京熙回過身。眼前站着的是個三十左右的男人,穿了一件粉色的襯衫,搭配着白褲子,頭發梳的很亮,一看就是摸了不少摩絲。有些偏窄的臉上夾了一副金絲細邊的眼鏡,笑眯眯的樣子讓梁京熙頓時記起來他是曲副總的得力幹将黃一震。
她雖然對黃一震這樣有些僞娘傾向的人實在沒有什麽好感,但他這時來找她八成是工作上的事,所以端正了态度,主動問道:“有什麽事嗎?”
黃一震一本正經的清了清嗓子,又一本正經的擡了擡下巴,很有些高高在上的問道:“梁小姐晚上有空嗎?”他的本地音有些重,咬字并不太準确,不等梁京熙正面回答,很快又說:“我有兩張演唱會的門票,希望梁小姐能賞個臉。”
梁京熙立馬就被吓到了,胃裏升了一口氣上來,打了個氣嗝。
黃一震見她沒有微笑面對自己的邀請,似乎不太高興,微沉着聲音說:“我從不約公司的女孩,我的淩志也不輕易讓別人坐,我現在向你發出邀請,這該是梁小姐你的榮幸。”
梁京熙咽了咽口水,絲毫不猶豫的拒絕:“我晚上有約了。”
黃一震不信,單細的眉毛微微往上一挑:“梁小姐不是沒有男朋友嗎?”
辦公室是開放式的,雖然空間挺大,但黃一震這樣紮眼的走過來早已經引起不少人注意,與梁京熙關系還不錯的尤娜坐在滑動的椅子上飄過來,故意說:“京熙怎麽沒有男朋友?她男朋友可是二十七樓的蘇滬,這棟大廈裏最年輕有為的公司主管之一。黃助理,你的淩志和人家的Porsche相比,好像距離還差的挺遠的吧?”
黃一震滿臉厭惡的瞪了尤娜一眼,又将目光重新鎖定到梁京熙身上:“梁小姐,蘇滬真是你男朋友?”
梁京熙味到黃一震身上古龍水的香味,很有些反胃,身子稍稍往後靠了靠,委婉的說:“我晚上真的有約。”
黃一震嫩白的臉上明顯有筋絡抽搐了兩下。他像個姑娘家似得對着梁京熙“哼”了一聲,又對着尤娜“哼”了一聲,刷的就走人了。
梁京熙大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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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娜趁機靠到她跟前,揚着一張娃娃臉問她:“我早上看到你從蘇滬的車上下來,你們是男女朋友吧?”
梁京熙沒想到送走一個難纏了娘娘腔,又來了個更難纏的八卦女,一轉身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含糊的說:“他就是順路把我帶上的。”
尤娜不肯輕易放過這個刨根問底的機會,又湊到她面前,笑嘻嘻說:“好多人都看到啦,就是幾位老總的秘書剛才還在茶水室說從沒見過蘇滬載哪個女的呢。”
梁京熙對尤娜敷衍的笑了一下,沒有要解釋下去的意思。
尤娜以為能把蘇滬釣到手的人應該是會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可遇上梁京熙這麽一個軟釘子,一點內部消息都探聽不到,心裏有些失望。只得轉移話題,提醒她說:“黃一震這個人看着娘娘腔,但做人做事可認死扣了。他看上了你,沒準下了班還就真偷偷藏在哪裏,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約會。”
梁京熙蹙眉看了尤娜一眼。
尤娜認真說:“我不騙你的。從前有個女同事就是被他這樣給逼走的。不過你和蘇滬上班在一棟樓,下了班讓他等等你,一起回去就沒事了。”
梁京熙覺得不可思議,但尤娜的表情不像是耍人。偏偏蘇滬早上告訴她,他下午要去一趟珠海,兩天後才回,李康躍也去惠州出差,這兩人明顯是指望不上。她雖然也不完全相信黃一震就會像跟蹤狂一樣追着她不放手,可若是真遇到這樣的事,也挺讓人煩躁的,三思之下,給宋茉打了個電話,說晚上一起吃飯。
宋茉似乎早就盼着有人約自己,高高興興就答應了。
因為黃一震的事,梁京熙一整天心裏都不怎麽踏實,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的點,她頭一個打了卡就往電梯裏沖。
結果這不往前沖還好,一沖就在電梯裏和黃一震遇了個正着。
電梯裏有些擠,但大多是樓上別的公司的人,黃一震從上兩層下來,見到梁京熙這麽着急,一副陰陽怪氣的口吻問她:“梁小姐這麽急,趕着去約會?”
梁京熙自認倒黴,只對黃一震露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然後一直保持沉默。
黃一震倒也不在電梯裏找麻煩,等到了一樓,就緊緊跟在梁京熙後面問:“梁小姐是要去哪裏約會?我送你一程。”
梁京熙一邊掏出手機給宋茉打電話,一邊無可奈何的推辭:“不用了,我朋友馬上來接我。”
宋茉那邊電話倒是挺快接通的,可她被堵在路上,除非給車插了翅膀,不然沒法馬上過來救場。
梁京熙只能改排隊等出租車。
黃一震不輕易放過她,還一直跟着,喋喋不休的問着:“你男朋友呢?他是不是有別的約會了?你要是被放了鴿子也沒什麽好丢人的,就跟我去看演唱會。我這可是前排的位置,票價不便宜。”
梁京熙努力保持淡定,沒理他。
黃一震毅力十足,不斷往她身上湊:“你其實不是蘇滬的女朋友吧?他那麽高高在上的人,怎麽會看上你呢?你是為了考驗我的真誠才故意這麽說的吧?京熙,其實你不用這樣做的。我這個人優點很多,其中一個就是會對看中的人死心塌地的好,絕對比那個什麽蘇滬強。他不就是家裏有點錢,仗着生了一副好皮囊才這麽招女人喜歡的嘛。你剛回國可能不知道,我聽說啊,他其實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從前那個女朋友就是被他害死的。”
梁京熙顧着同事之間的面子,一直往前躲,到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擡手推了黃一震一下,帶着些怒意的瞪着他:“你這人到底有完沒完啊?誰要去看你那什麽演唱會了?我有沒有男朋友關你什麽事啊?就你這樣,啊,一出場就讓人誤會性取向的,要不是看在大家同事一場的份上,我才不讓我的耳膜受苦!”
黃一震原本來梁京熙是個溫婉賢淑的性格,可她突然發起火了,說話句句戳中他的硬傷。周圍許多人都往他這邊看,他一張白嫩的小臉頓時就紅了個透頂,也十分生氣,作勢就要伸手教訓梁京熙:“你以為你算個什麽?我看上你,那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梁京熙完全沒把黃一震這小胳膊、小腿的看在眼裏,就是他出手,她肯定也能還回去。所以鼓着氣正要和他再辯論一番,卻有人從她右後方走過來,一邊揚手擋開黃一震擡起的小胳膊,一邊沉着聲音說:“你又以為你算個什麽?”
梁京熙驚得側過頭去看王洛令。
王洛令手上的力氣不小,一甩手就逼得黃一震往後退了幾步。他眉目裏一點笑意都沒有,看人的目光并不狠毒,可因為太冷峻,反而吓得黃一震有些結巴。
“你,你,你又是誰?”
王洛令沒理會黃一震,只跟梁京熙說:“爸叫你晚上回去吃飯。”
梁京熙看着王洛令,心裏有些緊張,腦子裏像是斷片了似的,傻傻說:“他沒跟我講。”
她看到王洛令怔了一下,不曉得是不是覺得她這話說得太浪費口水,她更加緊張,又添了句:“我晚上約了宋茉。”
王洛令這回是蹙了眉,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後邊轉身往停車的方向走,邊給她下命令:“上車。”
她也不是沒有拒絕的機會,可他這樣親自來接她,她只能選擇爽宋茉的約。
他步速向來快,她剛才頓了兩秒,他已經走得有些遠了,她只能三步并作兩步的跟上去。
黃一震覺得自己完全被忽視了,加上周圍不少同事對他指指點點的,他很有些不服氣,又見王洛令和梁京熙走開了,便像是有意為自己拉回面子似得,提了提音調,尖着聲音說:“我還當是什麽賢良淑德的女人,原來也就是個靠男人吃飯的,前腳走了一個,後腳立馬就有另一個讓她貼上去。真是世風日下啊。”
黃一震說的十分自得,并沒有發現王洛令折回來了,等他發現的時候,王洛令已經站在他面前。
王洛令生氣的時候下巴總是繃得很緊,但他臉上不會爆青筋,也不會爆粗口。他比黃一震要高一個頭,所以足夠俯視,俯視着眼前這個讓他心裏無比讨厭的人,冷漠的說:“我相信與Alston簽訂合作案的時候,他會樂意接受我提出辭退你的要求。”
關于你愛不愛我(2) 六點剛過正是城中交通最擁堵的時候。
王洛令的手機響了好幾回,重金屬單調音節有力的回蕩在密閉的空間裏,震得梁京熙的耳膜有些發顫,可王洛令卻像是充耳未聞,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移動的極其緩慢的前方車輛。
梁京熙覺得他大概是出神,而她被這鈴聲弄得心煩,終于忍不住提醒他:“電話響了。”
王洛令松松垮垮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輕微的顫了顫,倒真像是被她的一句話從神游的狀态給拉回了。他從西褲口袋裏拿了手機出來,瞄了一眼來電,然後接聽。
車裏十分安靜,只有空調發出的細微嘶嘶聲。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的聲音十分小,梁京熙提着耳朵也聽不到半點。王洛令這邊吐字也十分簡潔,“嗯”了兩聲,回了句“不行。”,最後說:“我在開車。”然後就挂斷了。
梁京熙隐約猜到是誰,無意識的就擡起手來撥了一下空調出風口方向。冷氣開的十分強勁,她手指還只覆在上面就覺得滲到骨頭裏的冷。
王洛令注意到她的動作,将手機随意撂在擋風玻璃下方的臺子上,然後順手将空調開小了兩檔。
梁京熙心裏有些亂,覺得氣氛靜的讓人發堵,于是開口問他:“家裏有什麽事麽?”
王洛令回答她:“四姐帶男朋友回家。”
她點了一下頭,又不曉得能繼續往下說什麽。
反倒是他添了句:“她男朋友在上海,也許以後就一起去上海了。”
她曉得王愛敏雖然不住在王家,可十年來一直跟在王明揚身邊,論到最貼王明揚心思的,也就是這位四小姐。如果王愛敏去了上海,那在北京的王洛行和原本在上海的王洛令十有八`九是得有一個要轉回本地的。
她覺得王洛令在本地呆的時間有些長了,不過她并不清楚王明揚公司的事情,或許王洛令是來簽訂什麽合作案的也有可能。想到這裏,她記起剛才王洛令提到了Alston。Alston是她們總公司駐大中華區的主管,四十幾歲的德國人,除了工作嚴謹,同時還兼有美國人的幽默細胞、法國人的浪漫情懷和英國人的紳士風度,是難得是好領導。王洛令與Alston認識,她并不驚訝,所謂的上流社會圈,只用同時參加了一次商務宴請,就都是好朋友。可她們公司走的是醫藥這條線,與王家涉足的日化、地産和進出口加工聯系甚微,提到要合作,她想不出會是哪一個方面。但她也不是公司高層,上面的意思揣摩起來有一定難度,即便揣摩到了,也是白白浪費腦細胞。
她這一沉默的時間不短。
王洛令似乎對她的反應不太滿意,又開口問她:“你不想知道她男朋友是幹什麽的?”
她被王洛令這樣的問題問的有些懵,怔了一下才十分配合的反問他:“哦,那她男朋友是幹什麽的?”
他很快說:“種花的。”
她十分驚訝的“啊?”了一聲。
他意識到自己用詞不太恰當,補充說:“他有一片很大的花圃。”
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王愛敏那麽強勢能幹的女人怎麽會喜歡上一個整日對着花草樹木的男人?而且為了這個男人還要遷去上海?
他猜到她的疑問,便說:“兩個人要互補才能長久。”
她有感而發:“他們應該不會存在溝通不暢順的問題,至少四姐在發號施令的時候,她男朋友肯定會聽她把話說完。”
他不明白:“為什麽?”
她說:“整天都對着不能說話的花草,好不容易有人對自己講話,只要不是太逆耳,我感覺應該都能讓心情愉悅。”
他沒有打斷她,她也甚少在他面前将心裏的話說得這麽自如,不由得就提起:“我在柏林的時候,下了班就一個人在房子裏。那邊的房子都挺大的,家具也不多,就會顯得很空,如果打電話的時候,自己的聲音稍微大些都能感覺到它在周圍回蕩。”她說完這些,自然而然的側頭往他那邊看了一眼。
他側臉和下颚的弧度搭配的十分協調,眼眶分明,狹長的眼角有些許的上揚。他并不是白淨的類型,但也不黑,麥色的皮膚在日漸落下的夕陽照射下透着一股被壓制住的生機勃勃感。
此刻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到的事情并不是他所感興趣的,于是改口問他:“三哥也回去了嗎?”
他果然像是被她那些話給煩到了,又恢複了從前簡潔的口吻,回答說:“沒。”
她就知道他們好好說話的想法不那麽容易實現,所以對他的變臉并沒有太失落,小心翼翼關好自己的話匣子,重新沉默起來。
到王家的時候已經七點。
王明揚和王愛敏以及王愛敏的男友鐘彥在餐廳的小沙發上坐着談天。
王愛敏見到王洛令和梁京熙一同出現,小小愣了一下,但她在商場上打磨了多年,什麽情況都見識了,立馬就笑着起身走到梁京熙面前,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領着她走到已經站起來的鐘彥面前,介紹說:“我妹妹,熙子。這是鐘彥。”
鐘彥戴了副無邊框眼睛,與一出場就光芒四射的王愛敏相比顯得十分平凡,但他周身有一股很濃的書卷味,看久了倒也不比王愛敏差多少。
有王愛敏在,一頓飯吃下來,誰也沒被冷落。她一會兒問問梁京熙工作的怎麽樣,一會兒笑嘻嘻和王明揚說起要請他一起去荷蘭度假,最後巧妙的提及日後去了上海,還得要王洛令将那邊的關系給她梳理清楚。
王洛令對自家人從不喜歡拐彎抹角,正面回應她:“還只聽說了你要去,那邊已經有不少人找我說要請你吃飯了。”
王愛敏笑呵呵看着王洛令,有意說:“別的都可以往後排,唯獨任家人請吃飯,我是一定要去的。他們家的二小姐追你追得怎麽緊都還沒得手,我要是再不給足他們面子,他們八成是以為我們王家人有多高傲呢。”
王洛令沒想到王愛敏會突然提這個,很快看了王明揚一眼,又很快說:“四姐什麽時候也八卦起這些了。”
王愛敏将目光從王洛令臉上挪到王明揚那兒,很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任小姐不遠千裏追過來,我這個做姐姐的卻還從來沒正式見過。爸,您說阿令這回藏嬌不是藏得有些深了?”
王明揚對這事早有耳聞,只是王洛令從未在他面前提過,他也不好主動問,眼下王愛敏提起事,正合他心意。他看向王洛令,說:“你馬上就三十了,正正經經談個女朋友,也是可以成家了。”又像是怕一貫自有主見的王洛令會反駁,緊接着就點了梁京熙的名:“熙子最近有沒有什麽新情況?”
梁京熙聽到自己被點名,問的又是這樣的問題,頓了一下。
王愛敏的消息十分靈通,立馬向王明揚報告:“爸,蘇滬等了熙子那麽多年,他們有情況也不能算是新情況了。”
“蘇滬啊?”王明揚像是有些驚訝。
梁京熙并不喜歡還未成事實的事被王愛敏這麽一說好像就已經是鐵板釘釘了的感覺,可她如果解釋反而欲蓋彌彰,只能靜着沒答腔。
王洛令聽着這些覺得煩,有些不給王愛敏面子的說道:“四姐是不是有辦一家八卦雜志的想法?”
王愛敏邊搖頭邊故意數落王洛令:“看看,我才多說了幾句你就不高興了。你這脾氣得改改,今後在這邊要面對的事可比這讓人煩的得多。還有,我走之前是一定要請任小姐吃頓飯的,她不介意你這臭脾氣,不見得她父母就受得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受累。”說罷,還拉上王明揚:“爸,您說是吧?”
王明揚是肯定贊成王洛令和任知曉交往的,微微點頭說:“那就正式一些,找個時間全家一塊兒吃個飯。”
王洛令反對:“她不是我女朋友,一家人請她吃飯,太濃重了。”
王明揚也有些不高興了,沉着聲音說:“誰的女朋友不是從朋友變來的?”
梁京熙覺得氣氛漸漸有些僵,但這個問題,她插不上嘴,也不願意攪和,只低着頭盯着自己的碗筷。
王家的碗筷歷來換的勤,可這套玫瑰花字的瓷碗用的時間卻有些長。她一直喜歡鮮豔的顏色,總覺得生活原本已經是灰沉沉的色調,需要一些鮮活的東西來給予最大的刺激,刺激了感官,再一步步刺激神經,等神經有些感覺,才能告訴自己,是還活着的。
關于請任知曉吃飯的問題因為意見不統一而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坐在客廳享用飯後水果的時候,梁京熙越發覺得鐘彥和王愛敏這樣的搭配十分完美。兩個人相處,總得有一方領導,一方被領導,如果雙方都想要控制權,那最後的結局一定是不好的。
她想着有些出神,一塊哈密瓜細細咬了許多口都沒有完全吃掉。吳管家立身于她一旁告訴她之前搬書走的時候好像落了一本日記在書房裏的時候,她驚了一下,手裏的叉子連同半個哈密瓜一起掉在地上。
好在鐘彥正在腼腆的講着自己種花的經歷,沒人注意到她。她悄悄起身,去到書房想要拿回那本日記。
書房果然是進行了裝修,但整體改動不大,就是把發舊的牆紙換了,而且還換的是與從前差不多的樣式、顏色。書櫃還是那個書櫃,可因為她搬走了些書,所以空了一層,整體看着有些違和。
她從初中就開始寫日記,一直到出國前幾乎每天都會寫,有時兩三頁,有時就一句話,七八年間也寫了有十六七本那麽多。她的日記本都是帶密碼的,有次宋茉到家裏來玩,看到她那一堆帶密碼的日記本,十分頭大的拿了其中一本問她:“要是你自己忘記密碼了怎麽辦?”她條件反射般的将日記本從宋茉手裏奪回來,搖頭說:“我都是用的一個密碼,才不會忘掉。”
她一排一排往上看,最後在書架的第二排看到了吳管家說的那本青綠色側邊的日記本。她踮着腳擡手想要去拿,可高度不夠,連邊框都挨不着。她想去拿扶梯,剛一回身,王洛令就走過來,輕輕一擡手便将日記本從書中間取了出來。
她不曉得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只在接過日記本的同時對他說謝謝。
他十分随意的“嗯”了一聲,然後又轉身去拿自己需要的書。
她見他拿書,覺得他是要在書房裏看書,于是邁開步子往外走。
他拿了書下來,見她已經轉身離開,嘴唇翕動了一下,沒出聲,又緊緊閉上,等她差不多要走出門了,他忍不住發聲:“那個。”
她停了步子,靜了兩秒才回過身看他。
他不喜歡日光燈那種蒼涼的顏色,所以即便是書房裏也只有黃色光亮,那些光亮籠罩在她周身,将她身上那套白綠相間的衣服照出一種迷蒙的色彩來。他從沒覺得她哪裏長得特別好看,上高三的時候,有同班的同學說她是蒙塵的明珠,等再長大些,肯定是個美女,他立馬嗤之以鼻。在他眼裏,宋钰人才是美女,美女就是宋钰人這樣的,像她那樣手裏拿着兩串魚丸動不動就笑的東倒西歪的人至多能算是有點可愛。
這世上可愛的人成千上萬,他不愛好此類,上大學之後談的每一個女朋友都是婀娜多姿的大美人。他有錢,還有才貌,總有一樣是女人愛的。蘇滬有時罵他不應該夜夜笙歌,他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再不然就是讓蘇滬把宋钰人讓給他。蘇滬有幾回說好,他卻又一本正經的批評蘇滬。
他那時突然覺得自己愛宋钰人,竟然愛到從未想過要得到她。
王洛令眼裏流動了許多情愫,最後緩緩對梁京熙說:“我原諒你了。”
關于你愛不愛我(3) 梁京熙怔怔看了王洛令許久。
她是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凝視他的機會。從前他好動,唯有看書的時候才會難得安生下來。王家書房大,他總是坐在靠窗邊的小沙發上,手裏捧着各式各樣的書,頭上戴着耳麥,聲音開得不小,她坐在三四米外的寬大書桌邊都能聽到是唱了些什麽。
她不是天才,學習也不是班裏最拔尖的,遇上一兩個題目解不出答案,再聽到那些吵雜的歌聲其實是有些心煩的。她想過好多次就這個問題與他交涉,可每次一擡頭看他,那些話又卡在喉嚨眼裏說不出來。就那樣的時候,她能靜靜看上他一會兒,但時間很短,因為他看書幾乎是一目十行,翻書的聲響總得驚得她一顆心碰碰亂跳。
後來他上了大學,住校不常回家,即便放了寒暑假,也有大半的時間在外面旅游,所以這間書房基本上是她一個人的。高三的時候她加緊學習,幾套習題做完一般都過了淩晨。周遭都是安安靜靜的,就只花園裏有些小蟲子的鳴叫聲似有若無的穿過潔淨的玻璃窗飄到她耳邊。她時常會走到窗邊,推開因為房中開了冷氣而緊閉的玻璃,然後也學着他從前的模樣斜着身子躺在小沙發椅上。夏夜的風暖得發燙,她的手指慢慢拂過質感極好的紙張,她是想念他翻書時的模樣,也想念他微揚的嘴角叫她‘熙子’,即便他并不常那樣叫她。
宋钰人離世之後,梁京熙特別害怕王洛令恨自己,這一怕就怕了六年。她總在想如何才能讓他原諒自己,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她站在這裏,聽到他的這句話,心中所有的難過翻江倒海似得往上湧,剎那間捅破她自以為堅韌的防線,傾盆而出。
她擡眼看他,一雙手緊緊拿着日記本,她的音調已經有些發顫,但明顯在努力做出一副不屑的笑容來:“王洛令,我需要你原諒我什麽?”
王洛令沒想到梁京熙會這樣反問,一時驚住。
梁京熙見他被自己質問住,越發覺得諷刺,一雙眼睛狠狠盯住他:“我是親手把宋钰人推到馬路上了?還是親自開車撞死她了?她自己和蘇滬吵鬧,沒人拉的住她,而且她是橫穿馬路被撞死的,連警察都不覺得撞死她的司機有多大的罪,你憑什麽就覺得我錯了?憑什麽舉得我需要被原諒?就因為她是宋钰人?她是公主,是女王,是你們所有人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人,所以就全都是我的錯?可王洛令,你來告訴我,我究竟是錯在哪裏了?還是你們已經認定了我就是不要臉橫刀奪她所愛的人?如果這世上的感情不允許有任何的改變,那你是不是也應該守着一個死了的人過一輩子?”
梁京熙這麽激動的回應,讓王洛令措手不及。他從沒見過她樣,像是被壓抑了許久的之後終于找到了一個發洩口,恨不得将心中所有的所有全都爆發出來。他突然間不敢打斷她,連輕微的向前挪步都不敢。
她眼淚聚集的速度極快,可她橫了心不讓它們從眼眶裏跌落出來,哼了一聲,說:“你以為你真的了解宋钰人嗎?你知道她有多少個暧昧對象嗎?你聽過她對自己的親妹妹說出的那些殘忍、不留情面的話嗎?你知道她是怎麽看你的嗎?你在她眼裏不過是一個永遠不會拒絕她任何要求的臣服者,是擺在她玻璃櫥櫃裏的一個戰利品。你又以為她是真的愛蘇滬嗎?她只是不接受失敗,不接受輸給我這樣一個連完整家庭都沒有的人。”
王洛令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上前兩步行至梁京熙面前,咬着牙瞪她:“你說謊!”
她此時一點不害怕他生氣的樣子,反而肆無忌憚的笑起來。她擡手快速抹去眼角飚出來的熱淚,微揚着頭看他:“要是你覺得我在說謊,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他被她說中,立馬撇開頭,不承認:“我沒生氣。”
她一陣冷笑。
他心裏極度麻亂,重新看着她說:“你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她閉眼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緩緩睜眼:“真是可笑,現在的我還需要為自己找什麽借口?”
他脫口而出:“光明正大和蘇滬在一起的借口。”
她嘴角一顫,幾乎有些站不住,可腦子裏總有一股意念在支撐着。她一點不退縮的看着他:“我想有一點你沒有搞清楚。蘇滬等了我六年,我現在回來了,我要和他在一起,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也根本輪不到你們任何人來管!”
她從來沒在他面前用這樣堅定的語氣說話,他覺得此刻的她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不可更改的倔強。他恨透了這種感覺,也恨透了她說的話。
書房的燈還是那年的燈,可光熱已經一去不複返,就像他們曾經互不幹擾卻又緊密相連的好時光,她曾那樣真愛那段時光,她也永遠不會曉得他如今是有多懷念那段時光。
手機的聲響劃破了仿佛陷入永恒的寧靜,也切開了兩人久久對視的平面。
梁京熙去拿口袋裏放着的手機,她并沒有要接聽的意思,只是它一直響着,讓她覺得煩躁。
掏出來正準備挂斷卻瞥見是蘇滬的來電。她拿着手裏頓了兩秒,然後像是有意要賭氣一般,做了轉身接聽的準備。可王洛令的速度比她快,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從她手裏将手機拿走緊緊拽在自己手心裏。
他們一向活的井水不犯河水,今天這樣當面發生争執已經是突破常規。而王洛令的這一舉動無疑讓兩人之間原本已經快要熄滅的火苗又重新肆虐起來。
她伸手要奪回自己的手機,他先挂斷蘇滬的來電,然後将手機撂到遠處的小沙發上,用身體攔住她:“你別以為那麽容易就能和蘇滬在一起。”
她生平第一次罵他:“你精神病啊!”
他發狠的回答她:“是,我是有病,所以你不要惹惱了我!”
她已經完全豁出去了,一點不怕他,只想要将他繞過去,拿回自己的手機:“難怪宋钰人會選蘇滬,你這種人,從來不會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也從不來會顧及別人的感受,什麽事都只按着自己高興和不高興來辦。你就是個自私的混蛋!混蛋!”
他不許她越過自己,抓住她兩條亂揮的胳膊,聲音透着極度的痛苦:“為什麽你要這麽狠!你的心是鋼鐵做的嗎?”
她恨透了他這樣不講道理,不甘願被他鉗制住,右手拿着的日記本趁他說話不注意時往他頭上狠狠蓋過去。
他頭偏了一下沒被砸到,可手上的力度松了許多。
她急忙從他側身閃過去。
他很快反應過來,伸手要去撈她的腰,結果卻抓到她手裏抓着的日記本的一部分。
她沒敢将日記本留在他手裏,回身用兩只手與他搶日記本,要求他:“你放手!”
他在氣頭上,哪裏還會聽她的話,就是抓着日記本的一角不放:“你不是說我不會理解別人嗎?那現在我為什麽要放手?”
她氣得肺都要炸了:“你不但自私,還不講理,宋钰人當初根本不應該毒害蘇滬,她應該選你,你們才是天生一對!”
他最煩就是聽她提‘宋钰人’這三個字,冷笑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應該早點成全你和蘇滬嗎?”
躺在小沙發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給原本就緊張的氣氛增添了更多的不安因素。
他以為她會松手去拿手機,手上的力度不自覺的小了些,哪曉得她一點沒在意手機響,反而越發用力的想要搶回日記本。他那邊放松了,她又使了大力氣,一個沒平衡,她将日記本搶回來的同時整個人踉跄的往後倒了幾步,最後摔在小沙發角下的地毯上。
他連忙走上前想要扶她,她卻以為他又是要搶日記本,急急忙忙将日記本揣在懷裏。
他被她防備的動作刺痛了身體裏最細微的神經,定定看了她兩秒,然後突地拿起還在響個不停的手機狠狠往窗